十年征战如一日，这十年间，白国、齐国和李国连年征战不休，更甚之，在八年前，白国和齐国混战之后，诞生了一小部分新势力，起初，谁都没有把这股势力放在眼里，直到后来，短短三年的时间，这股势力壮大到能以其之力抗衡整个国家。

    其中的引领者漠北王以国号为北齐，建都城，后又吞没白国及齐国部分国土，成为北疆不可忽视的存在。

    李国皇帝曾试着派兵去打压他们，却是屡战屡败，领头的陈令辉大将军身受重伤，回都那天人就已经快不行了，他死之前无奈长叹道：“纵有千军万马，也敌不过君民万众一心呐！”

    北齐国的君主唤动民心，倾举国之力战斗，一排排黑马同其主一般心有雄志，誓要破竹，抢夺宜居之地，万千将士同君主一心，非死即生，愿以血肉之躯化作桥梁，开疆扩土，为后来者安居乐业铺垫砖瓦。

    陈令辉撒手人寰之后，李国又频起瘟疫之灾，天灾人祸当道，顿时人心惶惶。

    在一座墓碑前，封之颖正盘腿而坐，将近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这次瘟疫闹得太凶，大哥大嫂还有扁神医他们都去帮忙了，昨日大哥传书信回来，说扁神医把奇居博士留给他的药水调配了几次，貌似能治好得了疫病的百姓，只是百姓们症状渐好，还不能过早下结论。”

    “不过爹娘，你们放心，一定都会好的。”

    她摩挲着手中的酒罐罐口，又说道：“沁苑留在家中，她还小，不能跟着大哥大嫂奔波，幸而有之雀照顾她，她在家中也不闹，懂事得很，每日乖乖读书写字，说是将来要讨个女官做做，哈哈，小丫头人小但心却不小。”

    扬手将酒罐中最后一口酒饮尽，她起身，最后看一眼墓碑，这块墓碑原是她娘亲的，但在五年前刻上了另一个名字，封古。

    封古去世之前拉着他们兄妹三个，固执地让他们将他的棺椁同他们娘亲合葬在一起，得到保证后，他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其实他咽气之前，看着不让他省心的封之颖，是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封之颖知道，他想劝自己忘记过去，但又忽而想到自己也是这般固执，便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今日天蓝风清，她来此祭拜爹娘的同时，也来跟他们道别。

    北齐将齐国吞并，白国也只是苟延残喘，李国皇帝决定联合白国剩余势力一同攻打北齐，趁其尚未从之前那场大战中喘过气来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封之颖则收到命令，今日便出发。

    此一去生死难料，她望着这座合葬墓垂首作别，转身上马，坐在马匹上眺望一望无际的蓝，不是黑夜，看不到星星。

    这场战争如她所料，战士们死伤惨重，敌军也势如破竹，宛如万千死士，不死不休。

    兵戈铁马横尸遍野，原是苍茫蓝天，却叫硝烟惹得昏天黑地，刺鼻的味道让人作呕，时而眼睛被熏得无奈闭起，手中动作却也不敢听，只稍稍一停歇，脑袋便会搬家。

    白国残余三万将士折损多半，李国比白国更严重，由于打得先锋，死伤近两万将士，兵马折损严重。

    而反观北齐，他们占据地理优势，人数上倒不至于死伤惨重，但武器等也耗损不少。

    第一战算是险胜的，这样争斗下去，李国和白国这边还是有望获得最终的胜利的，只是他们后备的粮仓不足，若要继续打下去，恐会伤及国之根本。

    但前来监军的左相李袁奇却念着要他们继续再战的圣旨，令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

    看着赤影军剩下的零星几人，封之颖默不作声，又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柴火，走到今时今日，李国的国势日渐衰弱这都看在大家眼里，无论是频发的瘟疫，还是君王和权臣不顾百姓的野心。

    大家对于之后的战斗都已经提不起劲了，如同一个行尸走肉在战场上拼杀，他们身为李国的将士，上奉君之令，下食民之膏，不能当逃兵，也万不能当叛军，这条命是国家的，能活下来就继续，死了也便罢了，只要不愧对于自己的本心，那便好。

    封之颖想到以前，他们为了保卫国家而战的日子，那时候个个都愤慨杀敌，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对比现在，显得尤为沧桑。

    她想起急脾气的李可，想起性情温和的韩越，想起哈哈大笑的老李，想起隐瞒身份的齐止，那时候围坐在一起谈到自己的抱负，个个都眼放光芒。

    还有肖楚生，几年前还见过他呢，因为身上的伤，再加上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出来的一瓶药膏，他整个人老了三十岁，花白着头拄着拐杖找到封之颖的时候，她差点都没认出来。

    肖楚生找她，无非是想让她帮他多照料李汉珞，当初李汉珞被县令赶走的时候打断了一条腿，那药膏就是他给她弄的，说是让她每日坚持敷上便可治疗断腿。

    他还默默地跟在李汉珞身后，买通人将沦落为街头讨乞的李汉珞带至他购置的庭院中。

    封之颖问他为何他做了这么多，却不让她知道，不想亲自将东西交给李汉珞吗？

    肖楚生却笑了，他说，他想见她，但李汉珞应该不想见他，她会沦落到街头讨乞跟他脱不了关系，这就当他欠她的，他只是想还了她。

    从那之后，封之颖再也没见过肖楚生，想到他的样子，怕是时日无多，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着，她仰头看天，由于硝烟未散，星星还是看不到，都被遮挡在乌蒙蒙的一片后，也不失落，似是习惯了。

    对面的龙龙忽而开口喃喃了一句：“明日我们就要当先锋打过去了。”

    他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却犹如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中。

    封之颖问他：“怕死吗？”

    他点了点头，却又随即摇了摇头：“怕死，但又怕只剩我一个。”

    一路走来，大家都是一同奋勇抗敌，身边有人作伴，心里还算温暖，但若最后大家都死了，只剩一个人还站在战场上，那么一人作战的孤寂便会将心中的炙热彻底浇灭，午夜梦回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踏在伙伴们的尸首旁，寂寥空虚。

    封之颖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那就别想了，睡吧，养好精神，明日抱着会死的心去努力活下去。”

    即便知晓死是每个人的最终途，在死之前也要拼了命活下去。

    刚闭上眼睛，他们便听到哨兵的呼喊：“有敌军突袭！”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哨兵喊完后便被一箭射穿，北齐军早就仗着对此地地形的了解摸黑跑到近前。

    白天的那一战大家伙都精疲力尽，谁也没想到北齐军还敢派出一队人来突袭，登时手忙脚乱。

    封之颖大声吼叫着指挥他们，嗓子都喊哑了，接连的这一场战斗在他们军营中打起，粮仓被偷袭烧毁，营中不少将士在熟睡中被抹了脖子，就连前来监军的李袁奇也没有幸免，死于自己的帐中。

    剩余的人发起了最后全力一击的反抗，同那队人厮杀起来。

    还没等他们觉得人数上占了优势，要将对方全部击溃时，敌方的援军也到了，竟是李国另一个将军投敌，他带领着叛军冲杀过来。

    封之颖铆足劲跳跃起来，于人群中将背叛的那个将军的脑袋给砍了下来，这一招几乎用尽了她多半的力气，等她落地后，身边便簇拥过来数不清的叛军，将她团团围住。

    她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剑，砍到对方的盔甲上呲出刺眼的火花，旁边有人砍掉了她的盔甲，身后立即跟着几柄长□□过来。

    鲜血从口中呕出，顺着她沾满灰土的脸颊同被刺穿的伤口处的血汇合，一同涌入大地。

    应声而倒，她又呕了两口血，血泊映着初升的艳阳，耀眼夺目，她愣怔地看着血泊中的那一星点亮光，嘴角弯了起来，她看到了最亮的星辰，如此清晰。

    眼前的烟雾仿若被这颗星辰拨开，她顺着星辰指引的方向去看，那里有她的爹娘在冲她微笑，还有李可、韩越他们，只是不见那个身影，不见那个人……

    她很失落，即便是最耀眼的星辰，也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他到底在哪里呢？

    封之颖的眼皮慢慢耷下，怀中那颗金刚石渐渐由温热转凉，随着她一同被掩埋在尘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