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苏向暖起得很早，迷迷糊糊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着早餐，但苏城韩可却都站在餐桌旁。
走到苏城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错觉，他憔悴许多，苏向暖夸张地揉揉眼睛：“爸爸，您晚上加班加到现在吗？”
“奶奶去世了。”苏城声音有些沙哑，低到几乎听不见，语速也很缓慢。
苏向暖打哈欠的动作僵了一下，慢慢恢复如常，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啊？”
“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今天回去送奶奶一程。”苏城摸了摸苏向暖的头，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是爷爷奶奶看大的，别的小朋友在上幼儿园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医院三日游，快上小学才回到自己家。
听说奶奶有点重男轻女，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奶奶就放下她老封建的思想，对这个新添的孙女很是喜欢，妈妈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奶奶什么活都不让妈妈做，全都自己包揽，还会经常给妈妈煲汤补充营养，妈妈出了月子人又胖了一圈儿。
爸爸妈妈在一个单位工作，当时单位出了点事故，工作出现了很大的变动，两个人要稳定生活不得不先将苏向暖寄养在爷爷奶奶家。
直至她被爸爸妈妈接回家的年岁前，发生的事情多半没有记忆，她只知道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每天就跟在爷爷奶奶身后面，没什么需要她做的，时间也过得很慢。
那时候啊，她以为爷爷家的小院子，还有奶奶带她去杂货店买东西和买菜回家走的那条小路就是全世界。
提起杂货店，她又想起小时候爷爷奶奶是很少买糖果和其他零食给她吃的，爷爷奶奶说那些东西吃了对她不好，但她和小伙伴们玩的时候却总能在他们那里见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她每次见到都特别想吃，但是想到爷爷奶奶说不可以吃人家给的东西，就生生忍着。
小伙伴很大方的要分给她尝尝，她说吃这些东西不好，小伙伴有些生气，她只好自己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就给奶奶说她想吃糖，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吃糖对牙齿不好，每次奶奶带她去杂货店，她还是会站在放那种糖果的玻璃柜前不肯走，却一次都没如愿吃到那种糖。
她小时候以为吃糖对牙齿不好是奶奶骗她的，后来她再回去又见到当时的那个小伙伴，已经长了蛀牙。
过完七岁的生日她该上小学了，爸爸妈妈过来接她的时候她哭闹着抱着爷爷的腿不肯走，那时候奶奶不知道去做什么，回来时手里拿了一袋糖，是自己给她要过好多遍的。
后来连续几年回去桌子上总会摆一袋那种糖。
她回到家一直不适应，哭了好久，就觉得爷爷奶奶不会是不想要她了吧，都不来看她。
特别是当时头发也该剪了，小女孩总是爱美的，在奶奶家，奶奶总会给她辫各种漂亮的花样，而她那时候连个马尾也扎不好。
妈妈就带她到理发店把头发剪掉了。
现在呢，她也学会了自己辫好看的花样。
一到冬天她的手脚就特别凉，晚上睡觉总是奶奶帮她暖热，上次回去过年也是。
她已经长大了，和奶奶只能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那晚睡着之前的事情她还清楚记得。
她躺到床上睡不着就喜欢翻身，脚一不小心碰到奶奶胳膊，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也觉得奶奶身上真的是好暖和啊，她就这样想着，脚上突然一暖，是奶奶用手包住了她的脚。
“凉不凉？”她小声问奶奶。
“没关系，奶奶帮你暖暖。”慈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苏向暖的眼底不禁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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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回到家乡，上次回来好像还是寒假，这次再没当时喜悦的心情。
奶奶，您为什么不等着我回来陪您过年呢？
他们在快要到家的时候看见苏爷爷，他看到苏向暖，对着苏城就要训斥：“暖暖今天要上课，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让她来送妈最后一程。”苏城说：“走吧。”
把苏奶奶安置好，已是正午时刻，却再没有那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待他们，苏向暖眼睛发涩。
她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小时候陪奶奶买菜。
之前还好好的奶奶，怎么一下就变成捧在手里的盒子了？
她想，如果再来一遍，她一定会有时间就回来陪陪爷爷奶奶，她希望奶奶还能牵着她去买菜，总是不厌其烦要教她做饭。
走到苏奶奶的遗像前，苏爷爷用手摩挲着相框里的黑白像，苍老的声音在颤抖：“老伴儿，暖暖今天来看你了，你说你怎么不再撑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再过个年……”
话说到一半就如鲠在喉。
苏向暖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吸了吸鼻子，忍住不哭上前拽了拽苏爷爷的衣袖：“爷爷……”
“噢，对了暖暖，饿了吧？爷爷带你去外面吃，不用再吃你奶奶做的口味那么重的菜了。”苏爷爷牵强地笑笑：“我以后也不用再吃了，吃不到了……”
苏爷爷哭笑不得的样子让苏向暖有些担心，奶奶去世，不会有人比爷爷更难过。
吃完午饭苏向暖又陪了爷爷很久，苏城韩可让苏爷爷跟他们回家，苏爷爷固执地要留下来。
苏向暖在离开前，苏爷爷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拍了拍，叹了口气：“暖暖不要怪奶奶，你当年回家的时候，奶奶也很担心你适应不了和你爸妈一起生活，她好几次想去看你，都被我拦下了，因为怕你舍不得，再跟她回来。”
苏向暖听着，只是点头，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拼命的涌动，她不敢说话，害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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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经很晚，苏城韩可回了卧室，苏向暖偷偷跑出来。
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北风呼啸，泪水迎风肆意地往下流。在爷爷家压抑那么久，自己一个人终于得到释放。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本来方向感就弱再加上是夜晚，她只能起打开手机寻求帮助。
“你在哪？”
“你怎么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
“看到短信回电话。”
……
打开手机就是几条未读短信，一个个点开后又发现十几个未接电话，有林佳怡的有李柯的有夏晗的，还有顾倾寒的。
谢谢你们关心我。
“我没事，明天就去上学。”编辑好短信发送给林佳怡，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便马上拨通顾倾寒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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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楼的灯光透过窗斜射到顾倾寒脸上，原来恬淡的月光也让他感到十分刺眼，外婆已经睡下，而他却在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
一天下来都没有见到苏向暖，班主任说她请假了，并没有透露是因为什么，让他很担心。
电话也不接短信也没回，这一天基本都在想这件事情，作业也是马马虎虎完成就躺在床上。
书桌上的手机“嗡嗡”在响，振动着转了一个圈，他坐起来看清来电显示赶紧接通：“你今天怎么请假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顾倾寒满满担忧的声音，苏向暖忽然就安心了。
这么晚打电话给他他并没有责怪，而是先关心自己，心里被感动填满。
苏向暖吸吸鼻子：“我迷路了。”
“你现在在哪？周围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植物？”听到听筒里传来抽泣的声音，顾倾寒一边询问一边准备穿衣。
“建筑，植物……嗯，前面有一架秋千，秋千旁有一棵柳树。”
“秋千，柳树……哦，我知道了，你在那里不要动，我去找你。”匆忙地挂掉电话，轻声走出家门，骑上单车就去往目的地。
如扁舟般的柳叶已经枯黄甚至掉落，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顾倾寒看着坐在秋千上的苏向暖，也顾不上把单车停好。
听见“哐当”一声，苏向暖回过神来，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顾倾寒破涕为笑：“这么快啊。”
“怎么了？”注意到苏向暖眼角的泪光，顾倾寒问道。
沉默良久。
“我奶奶……去世了。”苏向暖原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没想到顾倾寒稍微一提及她就忍不住又流下眼泪。
顾倾寒没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仿佛在告诉她：我在。
顾倾寒掌心温暖的力量透过苏向暖的衣服一点一点渗进她的心底，虽然只是默默地陪伴没有言语，但这是给她最好的安慰。
可能是冷风吹过，让苏向暖的牙齿打颤，她小心翼翼：“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你先回去吧，不然外婆会担心的。”
顾倾寒听后松开苏向暖，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到苏向暖身上，语气含笑：“说什么傻话，这不是打扰。这样，我送你回去，你正好也不认路。”
原本以为顾倾寒真的要离开的苏向暖一下没有了失落的感觉，点点头，坐上顾倾寒的单车。
把苏向暖平安送到楼下，碰巧遇到刚出门准备去找她的苏城韩可，苏向暖赶紧跳下单车后座，低着头准备接受训斥。
“这么晚了还跑出去，明天还上学吗？”苏城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怒气。
但苏向暖知道，她这次真的给爸爸妈妈添麻烦了。
“暖暖身上披的谁的衣服？还有这位是？”韩可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便开口询问。
“叔叔好，阿姨好，我是苏向暖的同桌，刚刚出去看到苏向暖，感觉她一个人不安全就把她送回来了。”顾倾寒回答。
“哦，是你啊，那麻烦你了，暖暖赶紧谢谢你同学。”苏城开口道谢，特别加重了“同学”二字，让顾倾寒哭笑不得。
“谢谢你，衣服也还给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苏向暖脱掉衣服，还给顾倾寒。
顾倾寒接过衣服骑上单车：“好，叔叔阿姨再见，回去早点睡，明天见。”
看着顾倾寒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苏城韩可也把苏向暖带回了家。
她想，就算过去再久，当她回忆起奶奶去世那天，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偷偷跑出家，有一个少年，明明已经睡下，却依然仅凭自己提供的两条线索找到了迷路的她，并把她平安送回家。
而原因只是简单的不想再让她担惊受怕。
苏向暖毫无疑问没睡好，第二天一下晨读就趴到桌子上，旁边的顾倾寒戳戳她，好奇地问：“你这么困吗？”
“你不困吗？”苏向暖把头埋在臂弯里，眼睛都不舍得睁，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困意。
她应该是昨晚没睡好，想想当年外公去世的时候自己……
没关系，让她好好的缓缓吧，慢慢就会好起来的。顾倾寒边想边答：“还好。”
“哦，那我先睡会儿，上课的时候叫我一声。”苏向暖说完这句只剩下均匀的喘息声。
昨晚能那么快就找到她，是因为儿时经常跟着外公去那里。而他们也曾在那里见过。
顾倾寒的手指有序地落在课桌上，敲打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口中默念：“苏向暖。”
视线无意中落到教室的窗上，看了看熟睡的同桌，走过去把它关紧，接着神情些许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