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的树

    我吸了几口流进喉咙。

    听他问我,我头还是偏低的,只是眼珠往上瞟。

    我又往桌前转了一点,拿着茶杯的左手搭在桌上,目光漂移地说:“家里有事啊,常顺不是说了嘛。”

    “那个油嘴的,他和师傅说你前儿个便晓得昨儿个家里有事。”康平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打开食盒的盖子。

    他把木盖拿住立在桌上,身子往前,眼珠转了两转,含笑疑道:“师傅前儿还逗弄过许大姐你,好姐姐,咋不和师傅知会一声哇?”

    懵了几秒,我略微歪头,问他们:“常顺这么说的?”

    “恩。”方老板眉眼平顺地轻声回答,然后语气轻柔地说:“他说你前儿个忘和我讲,还代你认了错。”

    “是嘞!”康平点头像招财猫的爪子,不过——机械崩坏版。可能见我在看他,他把要端出来的盘子又放了回去,“好姐姐,你莫不是莫听进我师傅的话?”

    “不是!”我马上否认。过后理智重回,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纠结得我手在大腿上来回抓。

    “莫急,我不恼。”方老板把桌子中间的那盘栗子糕端起放到茶杯旁,手往回收的同时,他面看着我,语气尽显柔和地耐心说道:“我只怕你不肯讲实。小事你瞒便瞒了,但若你遭了别人的欺负,不与我言语,我该咋帮你?”

    他的话让我感觉心里吹进一缕暖风,

    可温暖过后却觉得闷。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对我好,我开心,但开心里还有心虚。

    我不止瞒了他一点小事,我的行为分明就是欺骗。

    “不用帮我。”我手在大腿上用力抓着裤子,低头回避他的目光,沉闷地说:“我能一个人解决。”

    当时饭馆那么多人,他一定听说了。

    可是那王八蛋看样子不是他能解决的,我不能让一个很好的人跟我一起倒霉。

    但,这真是我拒绝的原因吗?

    我很想有人为我撑腰,就像那些小说一样,会有天降神兵为我保驾护航。

    可是,骗对我好的人我很心虚啊。

    “你自个儿解决?”他低眉浅笑,眼里散出柔光,眉尾轻微上挑,轻笑地问:“常顺早你在食来客做活,他要抢你的活计,你争得过?”

    “抢?”疑惑的语调从我嗓子里随着我的话跑出。我想了想,回过味,试着问他:“你认为常顺在抢我的活?”

    他弯眼无声一笑,左手端起茶杯,轻抿。

    我笑自己脑补一出大戏,没想到是两个剧本。不过也不能让常顺背这个锅。

    扔掉脑补过度的尴尬和羞耻,我手摁在裤子上,身体向前,和他说:“你误会了,他真的是想帮我。”

    “哦?”他目光像在观察,含柔光的笑没有消退,似乎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如此说,你前儿个真忘了与我说?”

    轻松玩笑的语气好像真不在意,可是他又那么问,搞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我摇头否认。

    短暂思考过后,我手抓着裤子,低头看杯里的青色茶水,有点心虚地说:“前天下午有人在饭馆吵起来,我不小心被误伤了,常顺才想帮我的。”

    这个谎我不想撒,我能感觉他特别信我,骗他我真的很愧疚。

    而且……我真的很心虚。

    “可请过大夫?”他语气听上去有些许严肃。

    余光看从桌前绕过,现在立在身边的淡绿长衫,我点了点头,“嗯。张大夫帮我看的。”我依旧没面对他的眼神。

    他的手搭上了桌边,我看到淡绿色的长衫下身膝盖的部分渐渐凸起,侧边的分开逐渐变大,他的脸渐渐下移到我视线里。

    “伤在哪里?可还痛吗?”他的神情夹杂了太多关心,微蹙的眉让他看上去有点不悦,这种不悦让我感觉更像关心而乱。

    他的话使我的心暖暖的,我向着他抬起了头。

    这时康平从桌对面走来,手拿对面的那把圆凳,到方老板身边,他把凳子放到方老板身后,“师傅,坐下说吧。”

    他侧目看后侧,轻轻点头说:“恩。”

    搭在桌边的手向下按着,胳膊逐渐伸直,直到站直身体。

    方老板坐凳子上后,康平前倾上身,低歪着脑袋看方老板,说:“师傅,我拿药箱来?”

    “恩。”方老板点头,说:“斗柜里的药也带来。”

    “晓得!”

    “不用了。”他的好让我亏心更深,我不好意思地拒绝他,“张大夫替我开药了,不用拿药给我了。”

    他刚张了嘴,康平就很强烈地说:“不碍!许大姐,你不晓得,我师傅的药都是好药,消痛可好嘞!上回练功夫伤了脚跟子,抹了那药不过半个时辰便不痛了。”他又低头看他师傅,嘴快地说:“我去拿药来。”

    方老板轻轻垂眼,然后他应声转身跑走。

    他出门之后,我还在看着方老板。

    “我不一定能帮你找到妹妹。”我的语调听着好像很悲伤,也很认真。

    我暂时不敢有朋友的坦诚,也不一定能帮他找到妹妹,他对我的好真的让我很愧疚。

    “……”他眼睫微垂,顿了顿,将嘴角轻弯,更加温柔地说:“尽力就好。天大地大,小乔身在何处莫人晓得,寻不到也怪不得你。”

    低头看见腰间挂着的深红色的布袋,我更加沉默了。

    他真的把我当成朋友。

    他对我很好,是因为我是他朋友。

    朋友是相互的,我又能给他什么?

    我连说出姓名都做不到……

    想到这,我不禁小声说:“我不值得你对我好。”

    一秒,两秒……他好久没有出声。

    “咋不值得?小许,你瞧——”从喉咙里跑出来的温柔透彻的声音,引我抬起了脑袋。他看我抬起了头,身子缓缓往外转,伸手指向门外,“你可有留意过那树?”

    我随着他手指看向门外,在这只能看到半边的树,树叶是往下垂的。

    “注意到了,树旁边还有两块石头。”

    他没有转过头看我,“三年前我经过一道巷,一些人正围着这老树,手拿握斧头要砍,我瞧它长得茂盛,便和他们商量,把树移栽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向我,“一个婆婆劝我,挖树,找劳力搬树的银子足够买个小的好生栽培,它不值我劳费心力。”

    那个树我虽没有仔细观察,可看上和别的树也没什么差别,费心费力搬运是挺不值的。

    “婆婆说的没错啊。”

    他莞尔一笑,语气舒缓地说:“那时我不过觉着那里应当有一树,也好叫我娘夏暑出来乘凉,它开得茂盛,应当合适。”

    “哦,所以你没空等树长大。”看他像是默认,我想了一会,说:“那它没有不值得啊。”

    他将目光转向外面,眼神柔和地问,“我娘在过廊仍可以避热,不耽搁在外活动,你说值得?”

    我疑惑地“欸?”了声。

    他转回目光,不等我问,他脸上多了几分淡淡的笑,说:“树栽到院里,我娘瞧了也说不该花莫用的钱,可到了入夏,娘便喜上了这树。”

    我正好奇原因,他却不说了,一副不急的样子看着我,仿佛连眼尾的笑意都等着我问他。

    “为啥呀?”我看见门外的树,连影子都没有动。看没动的影子,我突然灵机一动,露出自信明显的笑容,“我知道了!肯定是夏天太热了,所以你娘喜欢在树下待着!”

    “错了。”他没有继续留悬念,眼含开心的浅笑,“到初夏,一日康平找了个由头耍赖,跑树底下耍他的小人,忽然瞧树的枝开出了粉白的小花。”

    “开花?!”下意识将右手抬上桌,不小心伤到的地方碰到桌边,我皱了下眉头,手撑在桌上站起来,横走了两步,去到门外。

    “是啊。他一惊一乍地乱吼大叫,把我们几人都吵出门。”我的身后忽然有了走路的声音。随着渐渐走近的脚步,他语速匀称的说话声也同时在和我接近,“我娘瞧后也觉惊喜,时常出来瞧瞧,不时还会在树下歇歇。”

    我走出屋里,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我半闭着眼转身看向屋里,他刚好止步。

    “那它现在不开花吗?”我从中断的栏杆走下台阶,站在走廊后的栏杆下,手遮在头上,半闭着眼抬头问他。

    他抬脚稳步前行,走出了房间,“入夏才会开花。”

    太专注让我站姿过分自由,不小心又扯到了膝盖上的皮,为了隐藏失去管理的表情,我手抓紧握在身前,低头咬牙缓了几秒。

    “哦。”失望地忍住膝盖的疼,我转身看向那棵树,望着它被阳光照得黄灿灿的树叶,略带遗憾地转过身问他:“如果它不会开花,那是不是就不值得了?”

    他走步伐轻盈地走下台阶,被阳光照到的脸亲切而又平静。

    “你啊,我要说的不是它能否开花,是该如何看它。”可能看出我的想法,他轻转过身侧向我,含着淡淡的浅笑,往前走了几步,“对我娘而言,它值不值许在那粉白的花,可我那时不晓得它能开花,我带它回来只因它是茂盛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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