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当和我目光交汇的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很快地跪了下去,伏地叩头。

    “主子,安好。”

    两条快要散开的辫子顺肩膀垂到地上,我的心仿佛在这时被砸中,沉重到呼吸不畅,脑子嗡嗡地响。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抬手捏住椅背,硬撑着站起来,不晓得从哪来的火灼烧我的心脏,让我忍不住地说:“什么主子什么安好!我好个屁!我一点也不好!”不知不觉绕过椅子走了半圈,“我不要宅斗!我不要霸总小说!我不想看到别人磕头!”看到她还磕头跪在这,我忍疼弯腰拉她起来,“我请你不要跪了!”

    “姓许的,你对她发撒泼?”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小闵端碗筷走过来,“这丫头不是善人,我瞧你也不是。”

    她似乎瞥向和我近距离的人,像是鄙视地扫了我一眼,“她准遭过责罚,你眼下还这般折腾她,真莫得良心!”

    她鄙视地挑一筷子往嘴里塞,好像要把筷子咬断。

    我看回被我抓住胳膊的人,忍耐内心的暴躁,刚刚发觉秋禾连被我握住的胳膊都隐隐颤抖。

    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恐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手都不受控地松,瞬间看见她向前倒下。

    我赶紧拉住她,双手用力扶她站稳,心急地问她:“你怎么样?哪儿受伤了?他们咋罚你了?”

    她眼珠似乎微微转向我,眼里带几分相思恐惧的感觉扇动着睫毛,声音虚弱地说:“我……我还得……”看上去十分勉强地朝我露出笑意,“姑娘放心……”

    我恨不得把那些人都剁了!可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

    我迅速转头看小闵,“你能帮我带她去房间吗?我带她走不了多远。”

    小闵眼睛睁大了几分,愣了几秒,吞下去嘴里的什么,手里的碗往前挪了点,“我还要吃嘞,莫得闲帮你。”

    我加倍手上的力气,看好像要站不稳的秋禾,打算想别的办法。

    “她都能自个儿走来寻你,也准能走回去。”移动目光看她气定神闲夹菜的神态,我将信将疑,又见她说:“只要你不晃来晃去折腾她,她自个儿就能爬回你屋里,不必多担心她撒子。”

    “小闵姑娘说得是……”耳边听见秋禾弱得跟微风差不多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她稍微抬动眼皮,目光对着我,虚弱地说:“秋禾陪姑娘回房……”

    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握住她手臂的手向上侧伸,咬牙使劲,坚定地看着她:“我带你走回去。”

    即便秋禾再三拒绝,也没有阻止得了我扶她回去的行为。

    刚出门,我感觉她的手推了推我。

    “秋禾不配得姑娘这般对待。”她眼皮和声音轻微颤抖,语气里无不透露惶恐,“应当秋禾伺候姑娘,姑娘不该这样!”

    我躲开她惊吓似的可怜眼神,手上的力气没有松懈,目光望向远处,装平静:“别说废话了,省点力气回去再说。”

    “可……”她禁声,我随即看见从绿植间的小道上走来的两个女生,她们看上去急匆匆,没多久我就看清她们的脸,感觉都很年轻。我动了动被我握住的胳膊,“她们是谁呀?”

    “秋菊和冬雪,伺候两位姨娘的丫鬟。”

    以前看中式园林经常会听博主说移步换景,那时候觉得有一种没办法细说的惊叹。

    而现在走在他们家的院子,三五步就会看到略有差异的画面,我却没有那个时候的惊叹,忙着寻求别人帮助,只收到轻轻摇头的拒绝。

    “姑娘,秋禾能自个儿走,姑娘您莫劳累。”

    “你已经说三遍了,再说我真不回你了。”张望院里工作的人们,我沮丧地抿下嘴,急躁中带了几分无奈,“真不想让我受累,不如想想办法找他们哪个帮我扶你回去。”

    “他们都有自个儿的活计要做,以姑娘……”她虚弱的声音忽然停止,我转眼看过去,她好像垂着眼好像不敢看我。

    我扫过目之所及的那些人,停下脚步不怎么耐烦地看她:“你要说啥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她稍微抬起眼皮,我隐隐听见她发出的音调,看她嘴巴渐渐张开,低声微弱地说:“以姑娘眼下的身份……使唤不得他们。”

    “呵,贵妃的宫女见到答应都得行礼,这的规矩真魔幻。”

    没管她愣愣的眼神,我重新提上力气,“走吧。”

    没有一丝观察时间的心情,我感觉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回院里,刚踏进院门,我瞬间止步。

    坏了的窗户上木板去除,窗框里的条条框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光泛白的朦胧玻璃,好像能投射院里树的枝叶。

    “老爷可真心疼姑娘。我听人家说这玻璃一块好几块大洋嘞!”

    我气得牙痒痒,“这个王八蛋——”

    “姑娘!”她抬手捂住我的嘴,惊恐万分地看向我,“姑娘小心说话,若叫老爷晓得,姑娘必要难过。”

    呼吸因紧张变得有些急促,我松开扶她手肘的双手,拉下她扣在我嘴上的手,“你自己进去吧!”

    说完,我没理会她的反应,屏蔽她叫我的声音,快步踩上台阶,推门进屋。

    分不清身上哪里疼,我烦躁地拿出塞在枕头下木簪旁边的药瓶,倒几颗药丸塞进嘴里。

    转身准备去拿桌上的茶壶,就见她双手捧着茶壶,缓慢地递给我。

    “姑娘,喝水。”

    我伸胳膊握住提手,“咕咚咕咚”地灌水喝下去,解渴的同时吞下药丸。

    “姑娘,你吃的是撒子哇?”我不小心呛到的下一秒,她迅速拿走我手里上下晃动的茶壶,拍顺我的后背,“姑娘……姑娘还得吗?”

    我斜看了她一眼,拿起随手丢床上的药瓶,倒出两颗转身给她,“止疼的。”

    她提着茶壶没有动作,我的视线向上移动,看到她眼睛似乎盯我手的方向看。

    “拿……”话没说完,只见她头往下矮了一点,我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扶住她,“站着说话,别磕头!别跪!”

    她轻微抬头看我,微微张开的嘴慢慢发出声音,“谢谢姑娘。”

    她逐渐站直身体,我摊开握拳的手,将小药丸递过去。

    她像是迟钝地伸出空着的手,拿走我定我手心的药丸,浅垂头,轻声说:“谢谢姑娘。”

    缠绕在腿上的纱布被轻柔地解开,她侧坐床上,用湿布擦掉覆盖伤痕的药,再盖上新的药。身上太多疼的地方,导致我分不清上药包纱布疼不疼,只觉得很累。

    “姑娘若是觉着饿得难受,便睡一个时辰,晌午就有吃食嘞。”她一边收拾纱布和药,一边跟我说。

    暗骂王八蛋记仇,我小心把卷起的裤腿放下去,看向站起来端托盘的她,“你不用管我了,去吃饭吧。”

    “……”她嘴唇微弯,眼睛笑起的幅度让我感觉苦涩。她端托盘侧过身,朝圆桌走,“姑娘莫得吃食,我要随姑娘的。”

    不可能为认识不到两天的我不吃饭,那就只能是王八蛋下的命令。

    想到这我气不打一处来,踩上布鞋就想出去找他,可是被她拉住了胳膊。

    “姑娘!”她似乎着急又慌张:“老爷莫说姑娘能出屋走动,请姑娘莫要出去。”

    秋禾也受伤了,我要是和她动手,肯定两败俱伤,到时候送信就更没希望了。

    嘴扁着走凳子前,赌气地侧身坐上去,看她站我眼前不动,我撇开目光说:“你也坐下。”

    “谢谢姑娘。”

    朦胧的玻璃算不上特别透亮,可是少了窗户的条条框框外面透进来的光更多,我没有焦点地看着比刚才明媚的天色,思考怎么才能让她帮忙。

    应该过去了挺久,我故作镇定地转眼看她,试着问道:“秋禾,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想让你上街一趟。”

    她当即转过头,眼神似乎有些不解,然后摇了摇头,“丫鬟不能出院子,姑娘想叫我上街做撒子?”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低头晃着脑袋,“没事,你当我说梦话就好。”

    她安静地坐凳子上点头。

    不能帮我送信出去,那我问一些情报应该也可以。

    这么想,我思考着切入话题。

    “秋禾呀,幺妹是你亲妹妹吗?”反复想还是从这儿切入比较好,我歪头避开直视她的眼神,捏捏酸疼的胳膊。

    “幺妹只是听话做事,还请姑娘莫怪她。”听她语气感觉有点急,我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虚弱、皱眉的可怜神情,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怪她,就是觉得你们俩关系挺好,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亲姐妹。”

    她貌似紧张的状态并没有缓解,不过也没有再求情,垂着眼说:“我几岁被幺妹家捡了回去,她弟弟娶老婆就把我卖了,可不到两年她也被卖来。”朝我轻轻抬起了眼皮,语气带着忧伤:“幺妹她爹娘对我有恩,我把她当亲妹子。她性子木,老是叫主子们不高兴,若我不管她,怕她会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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