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日后，便到了上长公主箫课的日子。
宝宁斋。
顾周周早早到了，斋中布置典雅奢华，镂雕高阁，连案桌都是紫檀木所制。
她寻了个角落坐下，其余学子未到，只有个美貌侍女在斋中四角生着碳火，半开窗扉，举手投足间，姿态优美，自带气韵。
入秋稍寒，窗门全开，通风虽好却易染上风寒，点着炭火稍开透气，体贴又不会觉得憋闷，实在是好一番灵巧心思。顾周周又微扫了眼木炭，是上好的银丝碳，长公主真是有钱啊。
那侍女见有人来，碎步过来，遮住足的裙摆微动，像是柔绵的水波浪潮，袅袅娜娜便到眼前。顾周周不免有些怔愣，嘴中已然唤了句：“这位姐姐好。”
瞧着她看呆的质朴模样，珍珠轻笑弯眉，不徐不缓地揖了一礼，唤道：“顾二姑娘折煞奴婢了，奴是长公主身边的珍珠，唤奴婢一声珍珠即可。”
她怎么会知道她是顾二？
顾周周眸中带疑，但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岂敢得罪，便恭恭敬敬喊了句：“珍珠姐姐。”
珍珠瞧她还上道，似是知晓她的疑惑，解释道：“愿意跟着长公主学箫的学生，也有册子登名记录，长公主给奴婢们看了，方便接待学子们。”
原是学生们有夫子的册子，夫子们也能拿到学生们的册子。长公主如此行径，看起来周全体贴，连身边侍女都温柔和善，实在不像是不好相与的，顾周周心头不由松快了些。
既是要攀附长公主，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要打好关系。顾周周帮着珍珠添了炭火，又将窗户打开，没有丝毫贵女的架子，熟练程度竟比珍珠还要快几分。
珍珠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一颗心玲珑剔透，明白顾二姑娘的处境和一点小心思，不过直白诚心的讨好也不令人讨厌，她手上的事做完了，直起腰板笑了笑：
“长公主喜欢实诚人，顾二姑娘不用担心。”
顾周周有些糊涂，直觉实诚人不像是夸赞，但还是回了个喜悦的笑：“多谢珍珠姐姐指点，珍珠姐姐喜欢吃糕点吗，下次早晨我给珍珠姐姐带些来。”
她送不起金银玉镯等珍贵的礼，自己拿手的东西费点时间还是能做出来。
珍珠礼貌笑道：“那就多谢顾二姑娘了。”
虽是答应，却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长公主府的做点心的厨娘众多，手艺精湛得就连宫中御厨都比不上，外人讨好长公主没有送这些寒酸的东西的。只是想到顾二姑娘的处境，怕拒绝伤了她的自尊，便随口应了下来。
*
秋阳渐升，没有早秋日光的明朗，像隔着灯罩的豆光，蒙蒙晕晕的，透着疏冷气。
学斋内透气又温暖，倒是舒适。顾周周看过名单，大都是天字级的学子选了长公主的课，剩下的学子陆陆续续进来后，都相互认识打量招呼，前后左右做到了一块，不知有意无意，与她坐的角落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板块。
伴着悠扬的钟音响起，一道高挑气质冷艳华贵的倩影迈入学堂。
来人是个极其美的女子，一身华丽宫装，眉目似灼艳的牡丹，周身流转一股淡淡的威压，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她进门后扫了一眼众人，稍多看了眼被众人隔开角落中的女子。
顾周周的视线与长公主视线恰好碰个正着，一双漆眸深不见底，沉沉拽着人沉沦下坠，一张脸与谢辞璟居然有七分像，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浑身僵了僵，脚尖不安挪动。
索性长公主很快收回视线，让她舒了一口气。跟着众人一起垂头行礼，也就没有看见长公主望着她方向似笑非笑。
珍珠跟她逗趣说方才在斋中遇见了顾二姑娘，是个实诚人，干活麻溜的追不上，还说要带点心给她吃。
谢玥听后笑了笑，入学斋一眼认出了那个可怜地被众人隔开，身形瘦弱睁大眼睛瞧着她的人便是顾二姑娘。
好奇望她，对视时又怕的垂头，想到她之前在乡野长大，便觉活像一只灰兔子，胆小又警觉。倒是有些意思。
“既然都到齐了，便开始上课。”长公主懒散优雅的滑入案前的一个软靠座椅，微挑着眼角朝着底下众人说。
众人自是应是。恭恭敬敬，未有丝毫轻慢。
她微微直起身，手中未有教案，手臂撑在椅靠边上支着颊魇，宽袖滑落露出一截腻白手臂，声音徐徐带着韵味：
“今日第一堂课，你们还不算是我的学生，待我讲完这堂课，留一支曲让你们回去学，下堂课来便吹给我听，我点头便留下来做我的学生。”
顾周周神情未变，一切与消息所言一致，长公主每年都会布置一曲考验大家，每次的曲都不一样，有些多是长公主自创的箫曲，亳无规律可言，众人也只能见机行事。
听着长公主如丝竹般悦耳的音调，顾周周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些，乖乖拿出笔墨将所说记录下来，这是她一向的笨方法。
长公主细细讲了遍箫的历史，生动有趣，条理清晰，顾周周听得逐渐入迷，她虽然也看过书，但书上并没有长公主所言这般详实清楚。
忽地，长公主柔夷一伸，身边的侍女递上了一柄极其漂亮的暗墨绿色古朴的箫，她开始教大家辨认音孔，如何吹出准确的音律。
天字班的人于箫一道算是精通，才敢来选长公主授的课，这些基础东西都会，并不算太认真听，唯有顾周周是个什么也不会的。
顾周周把买的那一柄箫拿出来试着练习，呜呜的难听声音响起，众人都望了过来，长公主也望了过来。
一下子被注目，顾周周有些慌张，手指紧捏着箫柄，脸颊发热，脑袋空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长公主笑了声：“有位初学者，如此极好。”顾周周见长公主朝她挥手，左右手都分不清了，几步路的距离，被众人注视着同手同脚走到前面，竟然觉得十分漫长，背后出了一身汗。
长公主身上是一种很舒适的香，不浓不淡，带着一丝甜意，顾周周绷着的身体稍稍缓了缓。
长公主指导着她如何用气，手指如何握箫，细腻带冷的手温和的帮着矫正手的姿势，声音缓和动听，让她一时恍惚起来，竟觉得长公主十分好亲近，像位和善的年长长辈。
谢玥也觉得十分有意思，灰兔子小小的，胆子也小，你温和的诱哄她，她就探头探脑，睁着湿润润的眼睛倾慕的望着你，小心翼翼的贴着你，乖巧极了。
周围的学子见此，也动了心思，纷纷上前特意请教长公主，顾周周很快被挤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顾周周坐回角落中，心有余悸的捂了捂胸口，随即高兴起来，她之前对着书学箫一知半解的地方都被长公主解释清楚了，回去多加练习便可以对着箫谱学习曲子。
长公主回了几个学子请教的问题后，便去了隔间休憩，全然不似对顾周周方才那般细心。
众人敢怒不敢言，待长公主走后，视线纷纷落在了角落里的顾周周身上。
顾周周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或许是珍珠姐姐在长公主面前替她说了几句好话，才叫长公主对自己这么温和，真是要好好谢谢珍珠姐姐，下次给她带的点心一定要好好做。
长公主一走便是半个多时辰，学斋中有人再进来，却是长公主身边侍女，并不是珍珠。
她身后跟着两位小侍女，手里捧着薄薄的书本，她腰背挺直，声音不卑不亢：“长公主乏了回府休息，命奴婢来发放考验各位的箫谱。”
她略一示意，身后的小丫鬟便整齐有序的将手中的箫谱分发了下去。见众人都拿到了箫谱，那侍女略颔首：“请各位回去勤加练习，如此便下学。”
一转身，带着两位侍女离去了。
等了片刻，学斋中才喧腾起来。
一位身材中等，面貌娇俏的贵女朝顾周周过来，众人都安静下来望着两人。
林如月瞧了眼她用的纸笔，和那柄箫，尽是些粗陋玩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略倨着下巴：“顾家二小姐，你是怎么讨长公主喜欢的。”
顾周周正在收拾书袋的手顿了下，摇了摇头：“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
林月竹显然不信，她嗤笑一声，忽然想到顾二的身世，又撇了撇嘴：“算了，任你也讨好不了贵人，下次别往长公主面前凑知道吗？”
书袋收拾整齐，顾周周点了点头，将书袋抱在怀里，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二姐姐怎么不继续问啊？”另一个形容矜贵的少年皱眉道，漂亮的眉眼隐约不悦。
见少年如此态度对她说话，林如月勾起一个冷笑：“不过你姨娘得宠些才能来太学读书，一个外室生的庶子，还有脸来管人家候府嫡女的事。”
外室生的孩子，血统多被怀疑，为宗族所不认。
少年脸色顿时青白，冷哼一声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