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悦宜大开了眼界，平日怯弱温顺的人突然口齿伶俐，张牙舞爪起来，真是十分令人震惊。
意见不和，两人都有些尴尬，错开了这个话题。
进城时城外排起了长队，入城的车马都要被守城官兵盘问搜查。
这时已未时过半，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子时间，官兵竟然一户还未盘查过去，长长的车龙纹丝未动。
雪花似羽毛，才停不久，马车顶棚上便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着实是冷极了。
派去打探的徐家侍卫许久才回来，立在马车边将消息传送说：“京城昨日有刺杀陛下，据说是前中山王的余孽。所以京城内外都在盘查。”
徐悦宜大惊，世家子女对政事都十分敏锐：“陛下没事吧？太子殿下又如何？”
乱世至当今陛下开国才结束，徐悦宜从父母祖辈听说过乱世的残酷，更能知晓如今的河清海晏得来十分不易，所以她不愿意皇权更迭，乱世再起。
中山王说来与殿下是亲兄弟，却因亲兄弟共同爱上当今皇后而反目成敌，十几年前发动逼宫，导致那年京都内乱。
也正是那年，达官贵人南下避祸，顾周周还因此途中被人调换了身份，做了十几年农女。
虽说反军最后被尽数歼灭，但中山王一脉并未完全灭绝。当今皇上顾怜手足情谊，只是将中山王□□于宗人府中。同年二月宗人府大火，中山王与亲眷被残存党羽里应外合尽数救出，最后不知所终，了无痕迹。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前中山王余孽竟然东山再起。
当今陛下仁德，只是唯有一点，就是膝下血脉稀薄，唯今只有长公主与太子殿下两位嫡出殿下，若是中山王拼死折损了太子殿下，大谢气运便尽了。
这事显然十分严重，容易动摇民心。
侍卫显然也十分担忧陛下与王储，打探的十分详细：
“贼人没有行刺成功，陛下真龙天子，福运齐天。一根毫毛都没有被伤到，刺客很快被宫廷侍卫制服。
太子殿下那边贼人甚至没有行刺的机会，当晚内应和窝据就被连根拔除。只是从余孽嘴里拷问出有数波人马分头行事，所以最近城内外严戒。”
徐悦宜拍了拍胸膛，双手合什了，念了句佛：“佛祖保佑。希望快点将前中山王一派打尽。”
顾周周虽然于国事不算了解，但当今陛下与太子广受百姓爱戴，虽然谢辞璟实在可恶，但也并不希望这样一位储君就此陨落。
她也虔诚学着徐悦宜拜了拜，默念道：“希望陛下与太子平安无事！早日捉住逆贼！”
清楚京中状况后，大家都安了安心。一个时辰过后，天幕已经暗了下来，长龙队伍依旧没有少多少，徐悦宜忧虑放下帘子：
“不能派人进城门回府上报信，爹爹哥哥也不能打发人出来接应我们...今日怕是回不了府，要在外面过夜了。
外头队伍鱼龙杂混，不知道混了余孽进去没有，今晚在外面闹出点事来...外面两个未出阁的弱女子...”
方才还乐观自在无忧无虑，这样一想，竟然越想越是害怕。心底的恐惧一下子滋长起来。平日爽朗的徐家女儿，竟然落了几滴泪下来。
顾周周手忙脚乱给她擦了眼泪，没有哄人的经验，只有胡乱宽慰道：
“今日子时前应该能进城吧，要不然我们就不睡，我们一共有十几个侍卫，我随身带着匕首，若有意外我定好好保护你，你别怕！”
不安慰还好，什么子时半夜入城还不确定，夜里胆战心惊不能入睡，还要轮到她一个纤细秀美的女子用匕首保护她，真有什么事，十几个侍卫能护住什么。
这安慰字字锥人，徐悦宜听着听着眼泪落得更勤了。
更糟糕了，怎么起了反作用呢？顾周周额头冒汗，使尽浑身解数安慰她。
但徐悦宜已经听不进去了，锦衣玉食、家中父兄视若珍宝长大的女孩子陡然遭遇生命威胁，顿觉孤立无援，茫然无措起来。
顾周周近乎口舌都要熬干，喉头都要起火。费力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徐悦宜安下心来。
她心中倒不害怕，不过赤身孤零一个人，出了事，竟然没有什么可托付的人。但徐悦宜不一样，家庭和睦，还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在徐悦宜几乎哭昏过去时，顾周周猛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太子殿下留了几个金吾卫护送我们，金吾卫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我们是否可疑他们最是清楚。让他们去与城门官兵说一说，说不定我们能提前进城。”
“真的？”徐悦宜眼睛通红，终于止住了泪。
谢天谢地，顾周周深出一口气，这法子是否能行她心里也摸不准，但能让徐悦宜停下来，怎么样也要试一试。
太子几个亲卫中的首领被客气请来商议此事。
谢凌一口应下此事，朝着顾周周的方向行了一礼，道：
“殿下留下我们几个时吩咐过，小姐们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应当竭力相助。”
徐悦宜和顾周周十分高兴，并未注意到太子亲卫有些偏向的行礼。
亲卫去城门前传话，半个时辰后，太子带着一些官员和几百带刀铠甲侍卫来到了城门口。
徐悦宜趴着车窗更惊吓了：“怎么像是弄得更严重了！”
顾周周心里也是微微一惊，十分没底，还是嘴硬安稳一句：“人多多不定盘查得更快呢！”
这次嘴似乎开了光，她却是说对了，大雪天寒冷，太子带了许多人来协助，务必让无辜百姓夜里能安宿京中。
风雪中蜿蜒的车马长龙知道了这好消息，纷纷下马出车恭敬得在雪色中叩拜太子仁德。
“太子殿下英明！”夜色微微，高大的城墙上火把明亮，苍白雪光下，朱红城门被染上绚丽的亮金红色。
太子今日着了官服，头戴玉冠，越是繁复精美的衣饰，越衬出那张得天独厚脸庞的矜贵威严。
隔得太远，听不清太子对侍卫官员下达了什么命令。
顾周周只能看到侍卫官员很快行动起来，分作数堆。长长的、久久难以动弹的车马队列终于快速被消耗一空。
消息从前面的队伍慢慢传递过来，徐悦宜和顾周周才知道谢辞璟吩咐众人的举措。
重新建了五个盘查口，若是没有问题的登记后立刻被放行。
有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盘问的车马，则是被请到另一侧再起一队，交由专门的官员与侍卫组成的“排查团”审问，“排查团”共有四个。
“排查团”中有问题的，则会被军卫解压进牢房看守。
没有了可疑队伍凝滞正常进城百姓的时间，分花拂柳一般，队伍井然有序被不断缩短，大家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可疑车马少，大都是正常的百姓。不到半个时辰，就轮到了徐家车马。
在徐家马车旁看见太子亲卫时，盘查口的侍卫就招呼一个小兵通知了在帐篷里处理公务的太子殿下。
马车上的东西要检查，人员都是要下来的。
徐悦宜从马车上下来时，火光清晰照见了她面上双眼红彤彤，哭狠过一般。
谢辞璟心中一跳，被吓哭了？视线飞快越过徐悦宜，落在她后面出来的人脸上。
顾周周是个鹅蛋脸，火光照耀下，少女白皙的面庞如同一颗温润的珍珠，莹莹散发着光芒，细微的绒毛像是春日鲜嫩的桃子，面容沉静，眼尾没有半点红，显然没有哭过。
谢辞璟居然松了一口气。才下马车便对上太子在自己脸上巡视的目光，顾周周心头一惊，怀疑她脸上有什么东西，手指不自知的抚了抚脸，余光里却看到太子因此仰了仰嘴角。
“殿下。”东宫亲卫首领亲自检查完毕，“车马均无异常。”
谢辞璟微微颔首，淡淡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可以入城了。”
徐悦宜先上了马车，顾周周提着裙摆紧随，却被身后的人给轻轻唤住了。
“周周。”
她身子一僵，盐白的雪粒落在后颈化开，冰凉的触觉刺激得她轻轻发抖，声音像是那日梦中一般。
应是幻听，她摒于脑后。
“顾姑娘。”又冷又霜，像是带着梅花香气的捧雪，清澈凉透。
他扬声唤她，众目睽睽。
她面颊不可控地抽动了下，周围视线像是一张网，从四面八方落在她身上。她被迫感到一股压力。
即使背对着他，她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背上，甚至能准确顺着她中间的脊梁一寸寸滑下，像是屠夫利刃下的鱼，被从侧身脊处开膛破肚。
他捏住了她的死穴。
当众特意喊她名字，无异于承认与她有私情，被高高在上的太子看中，她再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
她若置之不理，还不知道他要当着众人面说出什么话来，即便上了马车，怕是也不能离开一步。
她被迫转过身，垂下眼睫，低低唤了声：“殿下。”
稀疏的睫羽在月色雪色下浅淡如蝉翼，似乎风雪再大些就会破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