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周周被这眼神刺痛了一下，她撑着手臂起身，一开始的欣喜淡去，苍白着脸冷淡道:“殿下能否让我吃东西再回答？”

    声音虚弱至极。

    身体透支太多的虚弱令她眼前发昏，不知睡了多久，才动一下，肌肉的酸痛和饥饿感乍然浮起。

    谢辞璟这才发现她瘦得薄如一张纸，面颊都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

    他心中微微揪了一下，默默将食物和热水递了过去。

    顾周周接过，垂下视线不多看他一眼，客气道了句谢，然后慢慢咀嚼着坚硬的干粮。

    她的冷淡谢辞璟看在眼中，他手指不禁微微握紧。

    咽下一口热水，顾周周微微缓了过来:“我睡了几天？”

    “两天。”

    她一睡许久，才让他因为焦急情况失了分寸，说出那样的话来。

    居然睡了这样久，顾周周微讶，但也不意外，她之前实在是太累了。

    “那日之后，殿下昏迷了十四天。如今便是十六天过去了。我从叛军手中救下您的时候，没有遇见南松与侍卫首领，叛军援军随后就到，我只好将您先带走了。”　　顾周周冷静陈述道。

    “随后叛军一直在山中搜寻您，您昏迷不醒，我又联系不上您的人，便一边在山中采药为您解毒，一边赶路。为了躲避叛军的追寻，我带着您一再改换路径，如今已经不知道在何位置。”

    这一路的艰苦，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但个中滋味只有顾周周清楚。

    谢辞璟听着，面色越来越严肃沉重。顾周周单单一个女子，带着昏迷的他这一路行来，艰苦可想而知。他如果她所言不虚，证明他安排的人出了差错，这片地界如今还掌握在叛军手中，他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

    更何况，他垂眼看向双腿，眼中闪过一抹阴翳之色，他醒来便发觉中毒已深，内力全然消失，腿上伤口伤及筋骨，若要恢复至少半年。

    他如今，不过是个余毒未清、行动不便的废人，目前要活下去，避开叛军，他如今能倚仗的，也唯有…

    谢辞璟将目光移到顾周周面上。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谢辞璟掩盖好眸光中的复杂。诚恳朝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方才过于谨慎 。单凭你从叛军手中救下我，我就不该对你产生怀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一张孱弱漂亮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顾周周有些措不及防。他因为受伤，唇色苍白，纤长的睫羽耷在眼尾，显得尤为可怜。顾周周一时间竟然有些愣住了，半响，才偏过头道：

    “臣女救殿下是为了大义，是臣子的职责，殿下不必猜忌于我。”

    瞧见她躲闪开的面颊，谢辞璟眼中情绪一闪而过，顺着她的手向往后退开，眸中流露出几分失落神情。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等到此事结束，我会补偿你。”

    顾周周有些犹豫，她想要的不过是逃离他，只是之前已经有离开他的机会，却又返救他。这样说或许只能让他心生怀疑，等此事终结再言也无妨。

    她便只道：“目前还没有想好，等到脱险后我再告诉殿下。”

    见她犹豫纠结半晌，只有一句未想好。　　谢辞璟眸光微深，忽地粲然一笑：“好啊，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顾周周被这笑容闪了一下，不自然避开目光。

    谢辞璟整了整食物，发现食物已不多了：“目前已经没有食物了，只是我余毒未清内力全失，受伤的腿脚也不能多走动…”

    他垂着头，阴郁地盯着双腿。

    顾周周这才发现他行动时腿脚微微发跛，只是他走得很慢，尽力维持着体面，才没叫她一下子发现。

    从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一朝落难，成为了残废，这反差极其之大，着实令人唏嘘。

    顾周周见他情绪低沉，没有流露出怜悯同情来，只是安慰道：“殿下好好养伤，会恢复如初的。”

    “至于食物，那便由我出去找。”

    谢辞璟目光沉沉:“那便多谢你了。”

    食物和柴火都已经告罄，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冷，两人的处境会更加糟糕，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天也还未黑，顾周周打算现在出去。

    “等等。”谢辞璟唤住她。

    顾周周疑惑回头，就见谢辞璟将身上的厚皮袄脱下，又将里面的黄金软甲卸下，全部递给了她：“外面凉，你穿着去吧。”

    看着他脱下衣裳后骤然苍白的脸色，顾周周拒绝：“殿下大病初愈，还是不必了。”

    谢辞璟只剩一身单薄深衣，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领口，乌黑的眸静静看着她，有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如今出不了力，只能这样帮你了。里面总比外面暖，再盖着被子，也能勉强撑过去。”

    顾周周便不再推迟，接过来穿上了，穿上后果真暖和了几分。

    谢辞璟靠近她，伸手欲要做什么。她微微一僵，不禁往后仰了仰，谢辞璟微俯下身，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衣服太长了。”

    他原是要为她整理衣裳。宽长的袖口被他纤长的手挽起来，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衣裳的下摆坠出长长一截。

    谢辞璟用刀将其割断一截，顾周周皱眉，有些心疼：“太浪费了，缝起来便是，不必剪短！”

    谢辞璟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笑了，平日淡然矜贵的面孔弯起眉眼，带着几分狡黠，似半山桃花盛放，格外少年意气。

    他平日居高位，身份尊贵，言行含蓄，显得端肃稳重。如今这幅模样，着实难以见到，恍然让人想起，他及冠未久，还是个年岁不大的玉面郎君。

    顾周周不由神情恍惚，呆愣了一瞬。谢辞璟见状，靠近理了理她耳畔的碎发，呼吸吐在她耳畔：“顾姑娘武能千里救夫，内又勤俭节约，身为他的夫君，真是好福气啊！”

    他掀开睫毛，尾梢勾起，轻飘飘瞥向她，眼神里竟然透着几分勾人意味，“只是如今你夫君不行，这衣裳我用不上，只能麻烦你来穿，倒谈不上什么浪费。”

    他嘴中吐出来的话，充斥几分打情骂俏意味，顾周周虽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但骨子里还是颇为正经，一时有些招架不住，热气似滚开的水汽倏然涌上面颊。

    “你、你不要乱说。”，她推了他一把，转身匆匆离去，谢辞璟低笑一声，被推的趔趄了一下，有些狼狈的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顾周周脚步一顿，扭头看去，就见他双手撑在地面，深衣凌乱，正仰着头直直望着她，眸中似有几分委屈之意。

    从前金尊玉贵，执掌杀伐的殿下如今这副狼狈羸弱之态，顾周周眸色微深，竟然莫名升起一些阴暗的愉悦。

    之前如何逼迫她的，如今却被她一推就倒？

    她心中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些不正当想法赶出脑中。别人受难之际，怎么能落井下石呢？

    谢辞璟见她发愣失神，心中不禁冷了几分，以往从未做过取悦女子之事，如今这样示弱，连最不耻的容貌都用上了，竟是对她半分作用都不起吗？

    他凝眉沉思，头一回对自己的容色产生了怀疑。

    顾周周恍然回神，甩掉了那些荒诞想法，正了正脸，就见谢辞璟微蹙眉目，冷下脸来，霎时间狼狈可怜姿态削弱几分，威势渐重。

    顾周周突然一阵心虚，飞快上前去要将他扶起来。

    “对不起，忘记殿下您有伤在身。”

    谢辞璟半分力气都没有，“柔弱”地借着她的手臂起身。

    顾周周没注意这些，等人站起身来，她就松了手，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谢辞璟微微晃了晃身体，面孔沉的滴水，声音却格外温柔的在她身后：“早去早回，平安归来。”

    顾周周差点被自己的右脚绊倒，仿若后面有虎狼追一般，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

    外面冰天雪地，食物根本不好找。

    坚难的用手并刀折了些树枝做柴，顾周周的手上都是被树皮弄的细碎小伤口，偶尔能挖出一些根茎草药，食物几乎没有。

    运气好能找到一些块茎勉强能裹腹的植物，但数量稀少。还好以往做农女时，为了多得些食物，学会了做陷阱，如今可算派上了用场。

    顾周周用草茎编织了几个陷阱，分散藏在四处，希望能困住一些小猎物。回来时运气极好，找到了一窝兔子，四只一起捆住耳朵提了回去。

    她还顺带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暂时没有发现追兵的痕迹。

    回到山洞，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谢辞璟在洞外出现动静时就脊背僵直，等到看到顾周周的那一刻才松懈下来，起身慢慢笑着迎过去：“回来了？”，顺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拿下来。

    顾周周嗯了声，看着他微微皱眉。

    寒风从敞开的洞口吹进来，衣裳单薄的青年面色苍白，脸颊似乎比雪更白几分，似乎马上就要倒下。

    风这样大，还要逞能从被褥里面爬起来，病倒了难过的是谁，想着背了男人一路的半个月，顾周周不禁牙酸，连忙将外面的衣裳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谢辞璟被她粗暴的动作所惊，带着体温的衣裳覆上他身体，一阵暖意包围了他。

    他有些自得：

    被他感动，担心他？

    他微微抬眼，心里微微得意，却不动声色察看她此刻的神情，结果就见她眉眼似乎有些不耐：“殿下快去躺着休息吧，殿下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我不需要帮忙。”

    这是在嫌弃他无用了。

    原先升起的气焰在一瞬间熄灭，让人憋闷不已。谢辞璟暗暗咬紧了牙，掩盖住眼底的恼意，扯着脸笑了下，顺从的躺回去休息。

    谢辞璟那样听她的话，顾周周还有些吃惊，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但肚子已经等不及了，顾周周收回视线，将兔子处理干净，又拖来一些大石块枯枝等在洞外挡住风，只留住一个小通风口，清洗了草药和块茎，便取了些白雪炖兔肉汤，加了些可以调味的草药进去。

    之前贴身带的衣裳里面还藏有盐，她小心的洒了一点进去。

    这边谢辞璟恼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翻过身起来。整个人半靠在墙壁上，微侧过头，黝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做事。

    她动作利落，条理分明，带着湿气的柴烧起来有烟，火光烟气雾蒙蒙隐现她秀美的轮廓，像是在袅袅香烟中的慈悲佛像，淡然温和。

    鼻尖有些烟气有些呛人，谢辞璟却莫名觉得十分安心，心里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的神思在一瞬间，沉溺在一种坚韧的柔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