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丰庆五年春，新帝登基后第二次大选，边疆局势不稳。瑞帝和两宫太后俱都下旨，选秀仪式一切从简，秀女的人数和元年第一次大选相比，几乎少了一半。
然而入宫即是争斗，人一少，争斗就更加直接和惨烈。
高盛兰看着不远处身着素白宫装却难掩一身芳华的柳玥，恍惚间觉得眼睛酸痛得很。她想起昨夜秦秀女和她说的话，殿选时若有秀女人前失仪，是一定会获罪并连累母家的。
于是，她让侍女拿过一盒胭脂。
打开盒子，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那胭脂鲜红如血，落在高盛兰眼里，便多了丝怨毒的红。
柳玥此时正闲坐在一个花坛边，看着新开的蔷薇，那些蔷薇花色浓丽，花瓣娇嫩，开得正好。她托着腮，看得出神。
高盛兰的笑声却突然在耳边响起，“妹妹好雅兴啊，殿选当时，竟在这里赏花呢。”
柳玥抬眼瞥了下高盛兰，起身懒懒地见了个礼：“见过秦姐姐了。”
高盛兰皱眉瞪了她一眼：“柳玥，你这是什么作态？我可是户部尚书之女，你一个小小的良家子见了面竟这般敷衍，真是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柳玥不屑地觑了高盛兰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敷衍了？姐姐妹妹间的真情假意，若都能用眼看出来，那之前折在你手里的那些秀女恐怕都是瞎子吧？”
高盛兰脸色一变：“柳玥！这是什么地方，岂能由得你胡说八道？”
柳玥侧身，嫌弃地抚了抚耳朵，“真是聒噪，这早春天还寒着呢，哪儿来的麻雀叽叽喳喳。”
高盛兰气得一指柳玥，“你！”
柳玥转过身不愿意再搭理她，高盛兰突然哎呦一声，手里的胭脂盒子就飞了过来，柳玥眼疾身形快，忙一侧身，却还是晚了一步。胭脂盒子砸在地上，染红了她腿上的一片，又弹了起来，飞到后面，身后也随之发出一声惊呼。
高盛兰装得一脸错愕，呆愣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换上了些许不在意，“呦，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话音刚落，柳玥身后的秀女就带着哭腔喊叫起来：“我的裙子，我的裙子，我该怎么办······”
众人转身一看，一个秀女的鹅黄色宫装上已经染了一大片嫣红。那秀女睁着惊恐的双眼，眼泪早就哗哗地流下脸颊。
高盛兰狠瞪了那秀女一眼，很有些不耐烦地骂了一句：“陈华娟，在座的都是贵女，你一个平民出身的贱婢嚎什么？这大好的日子真是添晦气。”
柳玥冷笑一声，“高盛兰，良家子也是人，说的也是人话。马上殿选了，你的衣裙脏了，难道不惊诧伤心？连哭诉也不许，眼见着这皇宫倒是你当家了？”
高盛兰厌恶地瞪了柳玥一眼，“柳玥，你真是放肆。我都说了，是不小心，胭脂盒才脱了手。我那胭脂可价值百金，还没来得及可惜呢，你倒怨怪上我了？”
柳玥妩媚一笑：“高盛兰，你说得好。我失去的不过是条命，你高盛兰丢得可是一盒价值百金的胭脂呢。所以，别说道歉，你还觉得我放肆，冒犯了你？”
高盛兰咯咯笑了两声：“道歉？向你一个卑贱的良家子道歉？你怕不是晚上做梦还没醒呢？凭你也配！宫中最讲究上下尊卑。尊贵之人岂有向卑贱之人赔不是的道理？你要明白，家父是正三品工部侍郎，就算真的向你二人泼了胭脂，也是你二人的福分，岂能让我向你二人行礼赔罪？也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用说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说完，她走上前两步，笑嘻嘻地打量着柳玥，然后微低头，得意中透着恶毒：“柳玥，你仗着一张脸，不是一向得意得很嘛，不过你现在脏了衣裙，马上要殿选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天大的本事能躲过去。若是躲不过去，你一个良家子殿前失仪，估计第二天，乱葬岗上就要多一缕鬼魂了吧？”
柳玥笑盈盈地看着高盛兰在眼前蹦哒，右手在衣袖中抓了抓，等高盛兰话音刚落，立刻扬手给了她一巴掌，高盛兰一下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左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柳玥打完，笑眯眯地看着她：“嘴巴在恭桶里涮过了，真够臭的。”
高盛兰愣愣的，直到脸上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才全然不顾形象的尖叫起来，“贱人，你敢打我！我一定让你好看！”
说着，她便气呼呼地走向正在引导秀女们秩序的秦嬷嬷。
不一会儿，秦嬷嬷就过来了，她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妇人，长着一脸横肉，说话很不客气，对又穷又土的良家子更是不待见，教导礼仪时更是多番刁难。相反，高盛兰这样的贵女在她眼里可是摇钱树，香饽饽。
她一站住脚就对柳玥厉喝：“柳玥，你好大的胆子，殿选当前竟然公然殴打秀女，你是要造反嘛？”
柳玥懒洋洋地冲秦嬷嬷笑了笑，“对啊，怎样？”
秦嬷嬷气得胸脯鼓鼓的，呼呼喘着粗气：“你！来人呐。柳玥这个贱婢藐视皇恩，目无国法，直接拉去暴室服役，不必再选秀了。”
柳玥微眯了下眼：“秦嬷嬷，我可是宫里钦定的秀女，你好大的口气，敢把我发落到暴室？”
秦嬷嬷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良家子罢了。我一会儿就把你的名册调到最后，然后禀报贵人你犯了规矩去了暴室，又有谁会多问一句呢？”
柳玥突然笑了起来，态度更是转了个弯：“秦嬷嬷好手段，只是临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想和秦嬷嬷说，不知道秦嬷嬷能否赏脸一听。”
高盛兰得意地冲柳玥扬了扬下巴：“什么死不死的，都是一起选秀的姐妹，我怎能真要取你性命呢？你要想揭过这事也不是不行，跪在地上自扇十个耳光，向我赔礼道歉，我呢，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秦嬷嬷笑得玩味：“如何？柳秀女，既然高秀女都不追究了，我做个见证，你就赔礼道歉吧。”
柳玥点了点头，“你们想得倒是周全。只是我有个问题，今早听姐妹们说，秦嬷嬷的腰牌似乎丢了，还向上报备来着，对吧？”
秦嬷嬷一愣：“谁说的？”
柳玥唇角微勾：“嬷嬷这么问就是真的了？我大概知道嬷嬷的腰牌在哪儿，嬷嬷要不要听我说说呢？”
秦嬷嬷眼珠子一转，忙上前拉过柳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压着嗓子阴毒地说：“小贱婢，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儿？”
柳玥轻笑了一声：“昨夜，储秀宫前的小湖边，嬷嬷恐怕都和高秀女商量好了今天这出吧？她先是挑衅，以我的性子肯定闹起来，作为殿选管事的你再来主持公道，把我打入暴室？就算我忍了下来，高秀女也污了我的裙子，或者打花我的脸，让我御前失仪，总之，你们今天就没想让我活着？”
秦嬷嬷眼睛一瞪，习惯性地扬起手，柳玥早有准备，摸出袖中早就藏好的针，伸手如电一下子扣住了秦嬷嬷的手腕。
“忘了和嬷嬷说了，小女幼时曾跟一位云游大夫学过金针术，对人体的穴位很是熟悉，譬如现在，我只要往嬷嬷身上随便扎几处，可能您半边身子就瘫了。”
秦嬷嬷眼睛瞪得老大：“柳玥，你到底要做什么？”
柳玥嗤笑一声：“你们都不让我活了，你说我要做什么？”
秦嬷嬷尴尬地抿了抿唇：“那都是高秀女，都是她让我做的。”
柳玥冷冷一笑：“你当我是傻子嘛？这三个月来，你收了多少脏钱和高秀女一起害了多少秀女我都一清二楚，包括你收她的礼，我都记着呢。想必，你屋里还有她昨晚送你的翡翠镯子吧？”
“你！”
“我虽然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良家子，但要是拼了一身性命，还是能把你和高秀女拉下来的。我的两个侍女现在已经在宫正司门口等着，只要我今日出了意外，那嬷嬷就等着吧。或者，现在，咱们就一起上路？”
秦嬷嬷紧咬着唇一直瞪着柳玥，过了会儿，她才松了语气：“柳玥，算你狠。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污了衣裙，怎么殿选。如果你在御前失仪了，被圣上降罪，到时候可别怪我新帐旧帐一起算，让你连个全尸也留不下。”
柳玥唇角微勾：“那就不劳秦嬷嬷操心了。”
“放开我！”
柳玥立刻松开了秦嬷嬷的手，当着她的面儿用手娟擦起了手，秦嬷嬷气得脸都白了，转身就走，高盛兰不解，还想上前和秦嬷嬷歪缠，惹得秦嬷嬷斥责了她两句。她面子里子全丢了，趁着高盛兰委屈的劲儿，赶紧灰溜溜地继续当差去了。
众秀女惊得下巴都掉了，柳玥都死到临头？还能这么翻身？而且翻得还十分强硬。
收拾完了秦嬷嬷，柳玥慢慢走到正捂着脸颊直哼哼的高盛兰面前，她笑得灿然：“呀，高姐姐的脸怎么肿起来了？哎呀，刚才妹妹只是不小心打了姐姐几下，姐姐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高盛兰肺都要气炸了，“你！”
“哎呦，姐姐还是别生气了。还是赶紧去冷静冷静，用冰块敷敷脸？要不然你这个样子，定然会殿前失仪了。哎呀，要是被赶出去坏了名声，谁还敢娶啊？啧啧啧，姐姐要当尼姑了，好可怜。”
高盛兰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可是怒火攻心，脸又生疼，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柳玥见她这副样子却笑得更开心，“姐姐别激动嘛，我还没说完。这还是轻的，万一皇上心情不好，再问罪你的母家，你可不就要成为罪臣之女了？到时候就连我们这些平民之女都不如，啧啧啧，姐姐真的好可怜啊。”
高盛兰再也忍不住，起身就冲柳玥撞来，柳玥抬起一脚就把她踹倒在地，高盛兰惨叫一声，很是狼狈。
柳玥嗤笑一声：“姐姐还真是执着呢，这一脚就当让姐姐冷静下吧。嗯，罪臣之女？”
众秀女刚接好的下巴重新又掉了下去，亲娘哎，和柳玥同届选秀真她妈是八百年都遇不上的倒霉啊，这娘们儿也太凶悍了吧？
柳玥在众人复杂的眼神问候中潇洒地转过身，准备找个清净的地方处理下衣服，裙角却一下被人抓住了。
她眉头微皱，正要踢开来人，却对上了一张苍白绝望的脸，“姐，姐，救，救，我。”
柳玥冷漠地掠了陈华娟一眼，俯下身，一根根掀开了陈华娟的手指，“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
陈华娟害怕地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因···因···为，因为，你···你，厉，害，我···我，不想死······”
说到“死”字，陈华娟猛地看着柳玥，眼中满是祈求。
柳玥无动于衷，过去的十几年，她曾看过无数次这样绝望的眼神，可惜呀，能看到第二天太阳的还没有出现。
只是，她仔细看了陈华娟一眼，忽地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