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御驾回銮。

    皇帝的仪仗还没到京城，京城先传来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曾联络世家贵族、权臣文臣，带头攻讦俪贵妃妖妃祸国，责问瑞帝耽于美色，有损圣威的庆国公，在前几日和一个女子赤身裸体地昏睡在了京城的主街上。

    那时正好是早市热闹时，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人身无长物地搂在一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更有眼尖地认出，那男的是庆国公，而女人却是庆国公世子的妻子。公公和儿媳妇扒灰，还是王公贵族，这无异于往油锅中溅了水，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很快这事儿就像长了翅膀一下子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满朝文武更是被惊了个倒仰。此时，那些言官直接调转了矛头朝着庆国公猛烈开火，说他私德不修、枉悖人伦，公然在大街上和儿媳妇扒灰，实在令人发指。

    和庆国公关系不睦的关院门更是抓住机会，使劲儿落井下石。言官们也跟着风向从庆国公的私德败坏转向对整个庆国公府贪污纳贿、欺压百姓等等重罪的揭露和批判。等瑞帝回到宴清宫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堆了小山高的奏章，翻开一看大半儿都是弹劾庆国公府的。

    瑞帝慢慢地翻着奏折，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安亲王，你做的很好。”

    沈忠朝瑞帝微微躬身：“都是臣的份内之事罢了。庆国公仗着老国公的荫德，胡作非为，自然一屁股烂账，略施手段，庆国公府就被人打成了筛子。只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庆国公。”

    瑞帝垂了垂眼眸：“当年老庆国公不过是太祖身边的一个亲卫。在一次激烈的战役中，舍命救下了太祖，因此全族鸡犬升天在太祖建朝立代后被封为了庆国公，世袭罔替成了天子近臣。当年太祖更是赐给了庆国公免死金牌一牌，足以见庆国公在太祖心目中的地位。”

    安亲王笑了笑：“说起来，庆国公当年在朝中众多士族中也算显赫，可老国公一去，便成了今日模样，实在不成器。时移世易，如今是皇上您的天下，庆国公府想必也应该顺应时势，更新换代了。”

    瑞帝点了点头：“哼，不成器归成器，他手里那块免死金牌却是实打实的。庆国公府这些年又处处拿着对太祖当年的恩情吹嘘不已，朕一时还真不能重罚。”

    安亲王脸色微微一动：“此时闹得沸沸扬扬，百姓的眼睛也都看着，若是遮掩过去，恐对皇室的威严有损。况且，庆国公对皇上不敬，拿着皇上的私德到处说事儿，臣觉得他实在可恶。”

    瑞帝瞥了沈轩一眼：“安亲王说的是，其他官员皆是因为利益对庆国府落井下石，只有沈卿是真心为朕考虑，故而言辞激烈间却是说到朕心里了。”

    安亲王面色如常，只是眸色深了些：“为皇上尽心竭力，是臣的本分。”

    不久后，瑞帝下召严厉斥责了庆国公的荒唐行为，但念在太祖的情分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特除了庆国公极其子弟的一切官职，只保留其尊位一代，不再世袭罔替。庆国公闻言是有苦说不出，想到今后只能靠皇室养了，便只得灰溜溜地认了罪，躲在府中不出来了。

    朝堂上其它人一看，上书斥责俪贵妃和瑞帝的谏言迅速砍了一半儿，剩下的也只是苦劝瑞帝中宫虚悬，皇室不稳，实在不妥，还望早立皇后。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瑞帝不再反驳众臣，反而即刻应了下来。

    众士族大家大喜过望，纷纷回家让宗族地适龄贵女们赶紧准备着一跃龙门。结果瑞帝大手一挥，直接昭告天下要册封曾经的王妃——礼部郎中陈守的嫡女陈念宜为后。此召一出，前朝后宫皆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世家大族还没来得及反对，瑞帝就让礼部发了一道感人至极的封后诏书。

    大意是说当年皇上与王妃情深义重、举案齐眉。可周家把持朝政，居功自傲，逼迫皇上娶周氏女为皇后，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与王妃分离。如今窃国的奸贼铲除，皇上自当迎发妻入宫，好生珍之重之。

    诏书一发，百姓们俱都为皇上的深情感动不已，且口口流传本朝的皇上是如何重情重义、仁善仁心，他们有这样以为皇帝当真是上天庇佑。世家贵族们却都傻眼了，他们还都摩拳擦掌，等着把贵女塞进皇宫自己好当国丈光宗耀祖呢。

    这下好了，皇上直接给他们釜底抽薪，狠狠打脸了。要说前王妃的父亲当年就是一穷酸腐儒，考了多年才在三十几岁走狗屎运中了探花郎，从而进入翰林院成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文笔小吏。

    后来，陈守又熬了多年才得以进入礼部当了一名正六品主事。当时皇上给皇子们选妃，陈念宜和陈守一样走了狗屎运被皇帝看重，只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瑞帝做了正室王妃，陈守的官职这才沾了女儿的光，升了一级成了正五品郎中。原本熬着熬着好不容易等来瑞帝登基，可转眼间周家就强逼瑞帝修了王妃，立周氏女为后。可怜周念宜当时只能带着儿子灰溜溜地退到了京郊的行宫，足足待了五年。

    这样的寒门小户在世家贵族眼里是提鞋都不配，可转眼间人家贵女竟然成了皇后，这如何忍得？可聪明的多少都猜中了瑞帝的用意，人家诏书都说了，感念发妻，用情不悔，好家伙你去上书劝皇帝改立他人为后是何意思呢？

    是想学罪臣周家再次把持皇室，逼迫皇帝立后呢？现在的周家可是在边疆苦寒之地熬着呢，说不定哪一天就冻死了。退一步说，如今皇帝深情仁善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前朝后宫、百姓民间，这时你让皇上放弃受尽委屈的正室选择贵族女子为后在，这不是明显狼心狗肺陷皇帝于不义，不用等皇帝治罪，那些言官和文官的唾沫星子都得把人淹死。

    可这些世家大族霸道蛮横了两朝，明明知道事情难办，但心中的贪欲难填，便撺掇着那些蠢人们上书闹事。结果瑞帝这次可没有像对庆国公府那样宽容，直接治罪，贬官的贬官，落狱的落狱，甚至罪重者直接流放。

    这下，前朝后宫都老实了，瑞帝仁善是仁善，但发起火来也不亚于任何天子，天子一怒，无人幸免。世家贵族们便也缩起手脚老实做人，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瑞帝表面上和你讲恩情，讲祖上的荫德，但是你要是不老实，就是祖宗现在从坟堆里冒出来都不管用。他们还是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尊位，起码一个顾念发妻旧情的皇帝，总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吧。

    柳玥笑吟吟地听着贤妃把近来前朝的事儿说完，心里已经不由得把瑞帝的心思摸了个透透儿的。这个皇帝还真是刁钻油滑又精于算计呢。前面先是借她把蹦哒的世家大族都引出来，然后挑了一只鸡杀了，把其它上蹿下跳的猴子镇住。接着，便顺势而为册立先前的王妃为皇后，借着用情至深的由头让世家大族有苦说不出，还在天下百姓间博了一大波好名声，深深地奠定了自己的统治根基。

    再者，瑞帝耽于美色、宠信妖妃的名声不攻自破，自己这位祸国妖妃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提起，顺理成章地册封了宠爱的贵妃和满意的皇后。一箭三雕、宽严相济玩儿得是炉火纯青，怪不得夏周两家那样根深蒂固的士族会栽在瑞帝手里，属实不冤。

    越和瑞帝接触，柳玥越是心惊，这个男人的心计之深，下手之黑，实在是她遇到的人中极其罕见的，就连宸贵妃不也没在他手里讨到半分好处嘛？皇后入宫，纷争定会再起，以后的路还真是得小心些呢。

    贤妃此时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咱们皇上心思真是深啊，我从来没想到皇后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到了陈氏的身上。”

    柳玥淡淡一笑：“既然尘埃落定，眼下咱们也只能坦然接受。姐姐当年在王府中曾和陈皇后相处多年，不知道这位陈皇后是个怎样的性子呢？”

    贤妃叹了口气：“我当年出入王府时，心智尚未开窍，当时觉得她人淡如菊，气质平和，为人也宽容慈和，是个好相与的。可直到德妃陷害她落胎，我又怀了孩子之后，才慢慢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

    柳玥眉心微蹙：“听姐姐这么一说，似乎是个弄权高手，惯会挑拨是非，让人相争从中得利。”

    贤妃点了点头：“她这个人还极有耐心又很能忍耐。当年皇上被周家逼迫，要立周氏女为皇后，她当时只当着皇上的面哭了一回，便利利索索收拾行囊带着孩子去了郊外行宫了。”

    柳玥垂了垂眼眸：“三皇子？皇帝那么喜欢孩子，为何当年会让这个陈皇后把孩子带走呢？”

    贤妃笑笑：“这不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嘛？那段时间三皇子身子不好，她便说要去行宫为三皇子祈福，更为皇帝祈福，祈求上苍保佑一家人平安喜乐。”

    柳玥随即也笑了声：“心肠够狠，也很有决断。先是借着皇子的身子不好，自请去行宫祈福，圆了皇上的面子。其次，带走皇子让皇上挂念，记在心里；三则，将来就算皇帝无情，但皇子终究是皇子，等年岁大了肯定要回到宫中，那么她这位生母还能不母凭子贵？”

    “贵妃娘娘看得如此明白，嫔妾真是自愧不如。”

    柳玥这时握住了贤妃的手，眸色深深道：“姐姐折煞我了，如今这陈皇后一入宫，咱们这后宫算是走上了一条新路。前路迷茫，妹妹与姐姐相知许久，还望能和姐姐继续携手前行呢。”

    贤妃哪里不明白柳玥话里的意思，忙覆上柳玥的手：“既然妹妹如此看得上姐姐，那姐姐自然始终和妹妹是一条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