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女子私塾与男子的学堂确实不能相比,才进了腊月,就已经早早地停课。

    这些日子,彭希孟见金秀秀对自己的态度并无一丝介怀,没有受到彭成不告而别的影响。

    如今得了空,彭希孟便带了自己的新女使,去金家做客。

    金母在家中督办着年前最后的订单,看见家中来了客来不及细细招呼,只同彭希孟说到:“希孟侄女来啦,秀秀和三郎在替大家剪着要用的纸样,你去厢房寻她们吧。”

    彭希孟行礼时伏一伏身,她才注意到后头还跟着一个人:“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好生标志。孟姐儿你帮着伯母招待好她,一切自便啊。”

    孙石榴见这金家的主母,身穿艳而不俗的绯红丝绵长袄,下配活动方便的旋裙。外搭一件真皮的貉袖

    ,比起彭家主母更显富贵亲和。

    她又觉着彭家一应的开销物件,现下竟似处处不如金家。

    彭家注重低调,装饰得颇具古朴韵味,其实离孙石榴心中的豪门大户还有很大差别。而金家内部装点华美大气,更符她孙石榴梦中之想。

    彭希孟熟门熟路得进了厢房,只见金秀秀正提笔描着纹饰,金洵在一旁默默地剪着纸。

    金洵抬头瞧见心仪之人,开心之词一时难溢于言表,一开口却只道了:“我在这坐了大半天甚乏,希孟妹妹,你可算来替我了。叫我好好地起身松快松快。”

    彭希孟闻言立马没了好气:“你家的活计,关我什么事。”

    孙石榴兀地插话:“小娘子自是娇贵。金家小郎君,小妮子虽是不才,可这剪纸的活计上手极快。不如就交给我来吧。”说罢伸手去接金洵手中的剪刀。

    金洵来不及躲闪,二人手间碰了又碰。他腾红脸起身向外走:“我还有功课,这里就都交给你们。”

    金秀秀只是笑笑。她的画工熟练一气呵成,金洵方才态度拖拖拉拉,面前已是积了厚厚一叠未剪的纸。

    孙石榴有些羡艳:“金小娘子真是有才。我这样贫贱出身的人家,可不曾得机会调墨弄笔,今日真是大开了眼。”

    金秀秀拿过她手中的剪刀放在桌上,又将手中的笔递给她:“不过是一些治漆雕刻螺钿所用的花样子,我们漆家的孩子自小画到大熟能生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足为外道也。希孟姐姐你说是吧?”

    彭希孟点头:“石榴你若是有心学,仿着画样画上几张。她家纸多,画坏几幅也不要紧。”

    孙石榴刚想开口推拒,金秀秀已扯了彭希孟向外走:“我渴死了,快陪我回房吃上两盏茶去。”

    待到回了房,她们得了畅谈的空间。

    金秀秀忍不住夸赞:“你并不是个傻的,此女使对我哥哥有意你定是看出来了。今日带她上门,竟瞧不出半分拈酸吃醋之态。”

    彭希孟小小年纪倒是真正的豁达:“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若叫我投生到她娘的肚子里,或许我也是同她一样,见了年轻又英俊的富家郎,巴巴地贴上去企图得到垂青。”

    金秀秀也是认同:“不过是天选的不同出身,倒是不能叫我们在她面前展现出什么优越的地方。贫穷不是疾,可却能病了人心。”

    两个小女娘不禁共同感慨:“是啊,女娘何苦为难女娘。”因为默契,她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不过想要更好的生活,也不止倚靠男郎一条路子。我想再替你试一下她,如果她愿意脚踏实地,你便留下她。不然我还得日日替你忧她心高易折,还不如将她趁早打发了去。”金秀秀挽着彭希孟说道。

    彭希孟有些动容,她将头倚靠在金秀秀的肩上:“秀秀妹妹,你是个顶顶好的小女娘。我哥哥并非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他确实有难言的苦衷。”

    她暗自咬咬牙,决定只要金秀秀追问上一句彭成离开的缘由,她就将她所判断的关于彭成的秘密,对这最好的闺中之友和盘托出。

    谁知金秀秀只浅浅一笑:“既是难言,我就不再追问了。冲着一起长大的情谊,三年之约我会信守。反正不管有他没他在的日子,都要用心经营不是么?”

    彭希孟忽得鼓足勇气:“秀秀妹妹,那你是否能帮我探一探你三哥哥对我的心意如何?若他同样心慕于我,我自是得偿所愿。倘若他完全于我无意,我也好尽早斩断心中的丝弦,向前去看。”

    “我不要。”她的话音还未落,金秀秀就不带一分委婉地拒绝。

    彭希孟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我竟是无一丝希望了么……”

    金秀秀扶正她的身子,与她对视:“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若一个郎君真对你有意,他一定会叫你知道的,不会叫你去猜。你且等着吧,让我那傻哥哥自己仔细思索些时日。我的父母亲年纪渐大,过了年,应是会着急起我哥哥的亲事来。”

    彭希孟被稳定住了心绪:“也是,我急什么。我们匠商家的小娘子,二十说亲都不晚呢!”

    二人又闲话笑闹一番后,回到了厢房。

    孙石榴只歪歪扭扭地临了几只飞鹤,见她们回来也有两分心虚。

    金秀秀主动夸赞起她来:“这是你头一次拿笔临摹纹样吗?能抓住大体的神韵,已是不容易了。”

    孙石榴现下倒也规矩,礼貌相回:“小娘子过誉。我这点雕虫小技,实在是难入贵人们的眼。”

    金秀秀接过她手中的笔继续画画,示意她改去剪纸样,一面又不忘与她交谈:“我觉着你定会有制漆造饰的天赋。我记得你父亲曾是漆工,家里现下以编竹器为业,倒还算得大半个同行。不如我叫彭姐姐再与你一份安家的营生,她用你时你就是女使,用不到你时你还可在他们家学制漆器,再给你一些工钱傍身。”

    片刻间孙石榴在眼中闪过明显的嫌弃,她就是为了少干活不干活才来到这里。如今竟叫她再去学治漆?不可能!

    从小到大她娘一直呵护着她,真叫她一次都未碰触过桐油大漆。接触大漆可能会反复使人“得风疹”,让人变得皮肤又瘙痒又难看。

    做爹娘的是为了养儿没得选,但她孙石榴自认有副不一般的美貌,定能挣脱自己的出身,为自己择选出最佳的未来之路来。

    她做出一副可怜之样:“小底爹娘常言手艺要传男不传女,我既是女孩,并无教授技艺之必要。小底不才,在家也甚少给爹娘打打下手。”

    彭希孟好奇:“那你有何手艺?”

    孙石榴继续想博得富贵娘子们的同情:“只会些简单的缝补扫洒。”

    金秀秀摆出超出年龄的慈爱之态回应:“那我们教你识些字学会看账本,往后时日也好与我们理账打个下手可好。”

    彭希孟心中暗道:秀秀妹妹真是会说笑话,她们两个算是各自家中最闲的人了,哪有什么事情需要帮手。

    孙石榴连连推脱:“小底粗笨,一看书就头疼。我未来能寻觅个良人与他生子操持家务,便是全了爹娘的心愿了。”

    金秀秀描完了要的纸张数量,落下漆笔:“你倒是孝顺。但你现下嫁人,怕是做不了好人家的正妻。”

    孙石榴手中未停歇剪纸的工作,坦然自若地回着:“若得心上郎,奴也愿侍奉他的妻。”

    这话戳到了金秀秀心中的痛处,她何曾不是也于虚名地位之间摇摆过。她终懂得母亲那日的震怒拍板,真心相劝:“侍奉正妻不如治漆。自己通学一门吃饭的技艺,总比将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里强。贵人恩宠如雨露,天若不降,自救于患。”

    孙石榴虽识不得几个字,但也大致听懂这劝导之语。

    她心中只觉着这些锦衣玉食的小娘子只会占据着道德的至高点,并不服气地笑回着酸话:“哎呀呀,小娘子果真是有见识的人,说起话来文邹邹地倒像是个女夫子。您呀,高看我了。我这样的人,哪里听得懂。”

    人各有命,金秀秀不再与她进行言语上的争辩,略是笑笑。

    她与彭希孟静坐着翻看起了《列女传》和《内则》。

    当朝视才藻非女子之事,虽有许多无师自通的女词人,却并不能得民间推崇。她们的女夫子,也只教她们通读些许历史莫过于自轻于女身,知晓一些节义辩通之事。

    “娘子们,我剪好了。”孙石榴放下手中的剪刀。

    彭希孟先一步起了身,相帮着将废纸收入字纸篓。

    金秀秀将纸样拢进一个捎盘里,在上压了一个素黑漆的纸镇:“我今日懒得挪动,倒只能叫我哥哥将这些纸送去雕螺钿的工匠那。”

    孙石榴主动请缨:“递物的杂事就交与我去做吧,小娘子且歇着。”

    这瞧得彭希孟都有两分目瞪口呆。

    彭家家风清正,母亲御下也待以亲和之态。她有样学样,能自己做的事也不忍去使唤于人。

    结果这孙石榴,反倒忘记自己是领谁家的薪俸,赶着上金家做起事来。

    得,随她罢!

    彭希孟一言不发,目送着她乐颠颠地去找金洵。

    刚行出门没两步的人却倒了回来:“请问两位小娘子,金小郎君的书房位处何处?”

    呵,她倒是心细,连他去了哪儿都记得住。

    彭希孟稳稳心绪,提醒自己莫为男女之情去生气。防得了一时,还防得了一世吗?她出言指路:“就这一楼行到底,最里侧的屋子便是。”

    不如就叫这孙石榴,做了金洵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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