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银样蜡枪头

    这农家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四野回荡。

    陈荃哪里见过这架势?就连彭成,也很是吓了一跳。

    不过说也怪异,这村子里的人居然都不喜看热闹,竟无一人前来张望打探。

    可要是将老人气出个好歹来,仍是不好。

    彭成咬咬牙,迎上前夺过老太太手中的竹竿扔至远些的地下,又速速走进她行了个揖礼:“婆婆,我们不是坏人,这其中有误会,不如让我们进家门细谈?”

    老婆子哪里肯依,舞着手就要扑上来。

    彭成绝不忍对一老妇推搡出手,便斜了眼瞪着那掌柜。

    陈荃见状也推了那男人一下。

    漆铺掌柜这才赶紧上前用双手捆住老娘进行安抚:“娘,娘莫气。不如进门听听他们怎么说。在院子里头,声响大了没得叫人家说闲话。”

    半老息妇从自家男人手中接过自己的翁姑搀扶着:“娘,听汉郎的罢,我们进去说。”

    四人进屋坐定,主人家的息妇给客人呈了两盏热水,一同坐下来说话。

    陈荃有些诧异。

    外宅之事,普通民家女竟能等同贵女般参与相议,不用回避?

    那老妇撇着嘴,仍是不乐。

    彭成小心翼翼地道:“老人家莫怪,我们二人也是初来乍到,想着打理门生意赚些利钱。听行船人讲现下时兴南人将漆树运往北上倭岛贩售。因听着也不是需费多大本钱的生意,这才想着分一杯羹。也不是非做不可。”

    老妇耳背话一多就听不清,坐在身边的息妇充作临时的通事对她耳语了几句。那肤色本就漆黑似柴的老妇,面上总算现出了两分红光。

    陈荃不解地话到:“卖什么不是卖?为何你们对贩售漆树苗之事如此的反感?”

    黑脸老妇复而鼓劲爆眼。

    彭成在怀中取出早前从陈荃身上摸得的侍卫牙牌,举在手上把玩了起来,而后拿腔拿调地说道:“还不知掌柜尊姓大名?现下又没有外人,且请你细细说说吧。”

    那男人委实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只知道应是和宗室相关得罪不起,只得回应道:“小底名叫王有汉。”却又忧着他们是否同那些横行于山野的奸贼一伙,不敢将话说完。

    倒是那半老息妇心无拘束,用浓重的东南口音控诉着:“倭岛资源匮乏,缺油无漆,各国贵族皆羡艳华夏资源丰饶。我朝漆匠赴倭岛特开的海港,贩售漆器价格偏高。那头的领主们便想自己植树养漆。谁知土地太过贫瘠,不论哪国植下漆树苗,皆是百株难活得一二。于是他们频频委了牙人来收树苗。”

    那老太接过话头叫喊着:“我们不愿卖树,那些贼便来盗!时不时地有些被雇佣的倭盗浪人,不但偷挖我们自己培植的漆树苗,背了相似的倭岛黄栌种植上,叫我们难以发现。树不似庄稼,需要时时的看着。待树长成到了割漆月,我们这里的漆农前去割漆,一无所获,这才知道漆树叫人调包了!”

    王有汉此时有些义愤填膺:“倭地黄栌纵有些别的用途,可是却不产大漆的。多少的漆农因此全家饿了肚。更有甚者是借钱买的漆树,叫他们一偷换,借的钱还不上了,只能卖地。可山上的地,又能值多少钱呢?只是叫更多的平民流离失所罢了。”

    那黑脸老婆子起身走进彭成陈荃端详着:“这么周正的孩子,瞧着还没得我孙儿大。听老婆子我一声劝,危害根本的坏事不要去做。倭岛上的许多国一直觑与着我们的土地。如今虽只是换走些漆树,后续怕是连我们的漆艺都想要去盗走。谁知道再往后,会不会变成他们与我们同艺同源,理直气壮地地将华夏的所有都说成他们的!”

    陈荃握拳恨恨地说:“想不到倭夷岛之人,竟如此厚颜无……”

    他话还没讲完,彭成就低头向黑脸老婆子示好:“婆婆,今日我们来此,实是受京城中的贵人之托,想寻得些个何处在搅乱国本的真相,感激你的仗义直言。”

    那老婆子是个利爽性子,闻言直直地哈哈大笑:“我自十七岁嫁到这个村子起,就随着当家的上山种树割漆。识得的漆树品类不说有近百可也有好几十了。可是割出的漆要想得人肯定,还是要能‘清如油,照见美人头’。过于浑浊或者变质的漆,定是会被倾盆泼掉。人心也一样。”

    彭成板陪上笑颜:“谢老人家提点。可是这一次,我还是需要买上你们的一些漆树苗。”

    那黑脸老妇伸出干惯农活粗糙皱巴得似鸡爪的手,直直地戳向他:“怎的,你还不死心?”

    彭成又只得板正脸色认真解释:“非也,婆婆。跨海贸易不易,若只是偷盗漆树苗出境,那可以说成是地痞无赖为获利走私。可将苗木运往闭关锁国的倭岛某国,并能顺利从烧陶都不够火力的贫瘠地方向外运倭地黄栌替代我国品种丰富的生漆树,这其中必有故事,理应有华夏人去查探。我们二人想扮作贩售漆树的商人,潜入敌中。”

    他用手肘轻撞了撞陈荃的腹部,陈荃反应过来:“对对对。长此以往,华夏大地的漆树岂不是被捅笼换鸟,漆业岌岌可危了?保护自己国度的礼制文化,我们义不容辞!”

    那老妇闻言,手臂松软地垂下来。

    这时,王有汉说:“我们家土地不多,自植的漆树皆已长成了大树不便挪运,此外并无新植漆树苗。我与你们介绍一家种植漆树的大户。我们村子原先全是一贫如洗的山民,多亏那位种植漆树的一把好手,庄念周。是他家将培植漆树分售于大家,我们才渐渐地家中有些稳固的收益。”

    彭成速速领着陈荃朝那王有汉行了个礼:“谢过王丈人了。”

    漆树种植在高山之上,道路狭小陡峭。

    哪怕顾念着照顾彭陈这两个不似务过农事的少年,王有汉已是将车驾地慢些、再慢些。

    板车上坐着的两人还是随车一路吐了起来。

    彭成平日里善于料理自己的形象,再质朴的打扮也难掩他的气质。可是现下他的头冠歪了,脸色青蜡,衣角也沾污了一片,和“儒雅俊朗”四字相去甚远。

    不过说也奇怪,狼狈之下他竟无一丝在意,反倒拿了残存的力气开起陈荃的玩笑话来:“还以为你是练家子,如今瞧着原是个虚壮的花架子。”

    陈荃不停摆弄着自己的姿势。他想躺下,可那头下的木板颠簸起来会弹的脑门疼;他撑起坐着,又得抓紧车把不叫自己身子在陡峭路面时滑落出去。

    他已懒得多多地为自己辩驳了:“大哥,这山路,怕是来两个临安城中善骁骑的将军都会吐。”说完这句又干呕起来。

    待到下车时,这二人已似两个银样蜡枪头,空有副高高大大的皮囊。他们走在面色如常的王有汉身边,更显脚步虚浮。

    一行人进了一个开着门的农家院子。

    王有汉带头走进唤着:“庄老弟,庄老弟。”

    一个棕黑肤色农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拿着漆刷行了出来:“王大哥,不是与你铺子才送过货没多久,今日怎的过来了?”

    王有汉紧皱眉头: “哎,实在难张开口。我想要像你买上一批漆树苗。”

    那庄念周惊讶:“何出此言?你家山地木已成林,生大漆铺的生意稳稳当当,总不会是要掺合到偷运漆树的腌臜的生意中吧?”

    “不是不是。你同我与你细说。”王有汉凑近,大概地讲述了一遍先前的经过。

    过了几息的时间。那庄念周做了个相迎的手势:“几位快快进屋坐吧,我去收拾收拾干活的物什,净个手面就来。娘子,娘子有客来,煮些茶汤水。”

    几人坐定,虽然有着熟人的引荐,但庄念周仍是存了些防备,并未主动开口。

    彭成打破僵局,夸赞起主家的名字来:“《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言,‘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尝为漆园吏’。庄丈人植育漆树,颇合姓名寓意。”

    那棕黑男人略惊:“哦?你晓得我的姓名?”

    彭成颔首行揖:“来此处前王丈人略言语了一二。固守深山,耐受寂静,潜心培育漆树贩于四周百姓,兴漆脱贫。在下深感敬意。”

    那庄念周开口竟也显出文骨铮铮:“老汉不才,确是庄周后人。自随祖移居南下以来,不敢忘祖辈之事业。种漆割漆虽苦,但大漆乃华夏礼制之依托,器载文明,需使传流久远。泱泱国士,或因征战或因除奸去腐埋骨于黄土。我等如今衣食渐安,理应做些微薄之事。”

    彭成见他品性刚直,也半道了自己的来意:“我等皆是受人之托,有心查探南方士商资金流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们需要些漆树苗做幌子。”

    陈荃突然反应过来:“莫不是我们方才才入村时所有的人都避着我们,皆是因疑我们是来盗夺漆树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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