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不禁被逗笑。

    金秀秀见时候不早，拜别归家，将赴温一事开始操持起来。

    金父唉声叹气。

    金母照常自若，依着自己往常当家理事的样子替女儿做了安排。

    她先是找来门房吴伯的息妇交代，由他们夫妻照顾自己两个孩儿一路的车行起居。且又承诺了，若是金秀秀真有能力自己撑起一个铺子，便也叫她的男人做了铺子中的掌事，将月钱提上一档。

    吴家息妇欢喜连天，当即就回家去报信了。

    金母又张罗着去打听回温的客船。天气转暖，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叫家里的帮工排了两日，才凑齐了四人的船票。

    金秀秀在晚间靠着金母的肩，心中有些难安：“叫母亲费心了。管家已是劳累，这些小事本应当由女儿自己去排。”

    金母搂着她：“你未来当家有的事情忙，还能在我身边呆多久？不是娘帮你做事，而是娘私心需要。若你凡事都不再倚仗我，我的心那才叫空落落呢。”

    金秀秀显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娘，我实在不想一睁眼一闭眼，就是男人孩子得把自己这辈子给过去了。我出去略自在两年，两年后我一定乖乖回家，听你和爹的调遣。”

    金母十分宠溺：“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做人一辈子有没有意义成就，自有后人盖棺定论，你年纪小小地莫叨念这些，用心度日就行了。成婚生子无非只是一种过日子的方式。只不过我们做父母的，不仅从未悔生养过你们，倒还感觉得了不少孩子陪伴之福。自然也盼你们能得到这些人世之乐。”

    “娘，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要跟四姐姐去老家。”金念急急忙忙跑来。

    金秀秀不禁气恼：“又是哪个嘴碎的跟你说的？我知道了，定是三哥哥！”

    金念向来喜爱粘着父母。自打传出嗜力拒亲流言后，更是抗拒去学堂，日日要粘在金父的身后。

    金母揽过他：“好孩子，我们虽然身正，你去私塾却难免因坊间的流言叫人欺侮，百口莫辩难以自证。娘不是说期望你非得将书念得多好，可待你和你哥哥，定是要一样的了。没的未曾叫你试试考学，不知你的天赋如何，就强行压你做漆匠抗起家中商业。”

    金秀秀似想到什么：“弟弟，是谁将我们要走之事告诉你？不会是爹爹吧！”

    金念点点头：“爹爹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爹爹。”

    “郎君！郎君！”金母提起裙摆卖出门槛，就朝着楼上卧房大喊。

    木地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金父匆匆奔来：“大晚上的，小点声。有什么事情不能上来知会我，扰到邻居怎好？幸而今日洵儿夫妻俩去丈人家了，否则叫新妇看了笑话。”

    金母有些气恼：“郎君，不是说好五郎回乡的事情先行瞒着他么？孩子适应能力强，待他当日出了城，受着新鲜近便不会难过了。”

    金念瞧见靠山在场，不由得抱上金父啜泣起来：“爹爹，留下我。小五保证乖乖的，不要送我走。”

    金父有几分得意：“你们瞧瞧，孩子不想离京，就想跟着我治漆做生意。”

    金念用力地点点头。

    金秀秀叹气：“爹爹，无需再多说。我定要带他走的。”

    金母不禁戳起指头抢：“你这个老东西糊涂啊！城中现下谣传你的小儿子不孝，如今人在城中，总会时常勾起闲人的碎嘴。”

    金父不甚在意：“旁的人，说就说呗。”

    金母不禁上前去拧他的耳朵：“你为了自己的私心、为有儿接你的业，不叫女儿们沾染一点漆业也就算了。如今还想耽搁小五的名声不叫他考学，你可曾想过两个女儿还在议亲？一个教出‘不孝子’的家庭，谁会信能养出敬上的贤德女儿呢？”

    金念见父母因自己而争执，害怕地哭了起来。

    金秀秀哄着他：“爹娘爱重于我们，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姐姐羡慕你总能得爹爹亲授漆艺，不如弟弟教我好不好？明日我们启程回老家，待姐姐学成漆艺后，就带你归家可好？”

    见自己被人需要，金念终于停止了哭鼻子：“嗯。爹娘，我和姐姐一道回老家。”

    金母大喜：“孩子，外祖们只从信报上知晓有你，却从未见过你这个人。这趟回去，你也代娘去好好地瞧瞧他们。”

    金父见妻女心意已决，小儿也已动摇，只得松了口：“罢了罢了，如今你已渐大，回去记得让你姐姐去补上修谱费，找族长将你的名字添上族谱。”

    金秀秀看到金念眼眸发亮，搭着他肩道：“五郎你听，爹娘不是不要你，只是想你避开流言的峰头。有了爹爹这句话，你可是能开怀许多？”

    金念用力地点了点头。

    彭成完全不知临安城中的变故，天亮时照常将陈荃叫起，前往铺子启板。

    陈荃闷闷不乐：“不是雇了人？为何这些琐事不叫伙计主管们去办？何苦日日都自己来做。”

    彭成眯紧了双眼，上下大量他：“你难道忘了，你是出来办什么差事的？若是能完全假手于人，还遣我们二人来做什么？”

    陈荃见他拿差事压人，只得乖乖起身。

    二人行到铺子里。这段时间他们与王有汉相处得颇为融洽，两间铺子的钥匙都交至他们手中，叫他们二人一齐用心地打理。

    路上行人还不是很多，一个瓜东地域打扮的小和尚就已叫醒目招牌吸引迈入铺中。

    陈荃为人忠实，自也不会对这衣衫素朴的和尚另眼看待：“这位客官，小铺新开张月余聚客中，盼来者新客皆能成为老客。有看上的器物尽管收去，保证给你个公道的价格！”

    这人没有言语，在铺中绕了一圈就出了门。

    陈荃有些受挫，这段时间经常狐疑是不是因自己的长相太过于粗糙，才导致他个人成交的单子只有寥寥几笔。

    没一会儿却见一个年过半百、衣着光鲜的老和尚叫一堆和尚簇拥而进。方才的那个小和尚，卑恭地站在人群之中。

    那老和尚同陈荃开口，讲汉语间几乎听不出异域口音，语气却较常人生硬：“我们想置办一些漆器做供物，奉于我们的藩主。有劳店家细细介绍，为吾等做推荐了。”

    一买一卖不是问题，可要介绍对他来说还是新鲜事物的漆器类别，他可就不行了。

    于是陈荃连连作揖：“客官请稍候，我去对面叫个能人来招待各位。”

    他快步行出铺子，去对面的大漆铺叫正在清洁后仓扬尘的彭成：“有大单子上门了，看来客的阵仗，像是我们铺子开张以来的最大的生意！”

    彭成放下抹布毛掸，解下身上的罩裙：“哦？可知道来者是何人？”

    陈荃眼带瞳仁闪烁：“似是瓜东岛地那边的和尚，说要购置贡品奉上。”

    彭成大步迈向漆器铺子，挺直胸膛朝着对方拱拱手：“诸位好，听闻诸位采买呈供之物，可否能告知件数、喜好什么器皿？”

    大和尚低头略思索片刻：“符合我等佛教之人身份的物件，愈精致华美愈好。如经书橱、经书匣，还有一应餐食器皿。”

    彭成没有急于应承下单子：“小铺新开，也不知往来的客商喜好与财力。精致华美的器物除了摆出来的物件，除描绘以外并无备货。若是想要更精致些的螺钿、戗金、雕填漆之器，只能预定。”

    为首的僧人对他展露一副谦恭的样子：“橱柜我们已有看好的图样，定制可以等，请问价钱几何？”

    彭成眼眸深邃，笑道：“保证所制的货品不会比福州闻名的漆器差，价格自是优惠上许多。”

    大和尚又在铺中环绕一圈，仔细把玩了摆出的填陷螺钿的漆盘、彩色雕漆果盘和戗金的朱漆匣子，满意地点头：“那我便与店家拟对字据，付下定钱来。”

    待主管与伙计来到铺中时，彭成一人已将此事利落地应承下来。

    主管看了合同却有些慌了：“大东家，贡物之事如何省得？就我们雇的那一堆农家漆工，最有天赋的现下也不过是刚能将描绘一技上手。铺子里摆的这些，还是你前日里去福州重金买来的展示样品，这么大的单子，再多给我们这帮人两个月的交货时间也做不下来啊！”

    陈荃这才反应过来：“你给那些人的总额是不是算错了？比福州采买的器物都要低上一些。就算我们能找到三四个熟练漆工，算上人工只怕不亏就是万幸了。难不成还要为没赚头的单子搭进去这么多的本钱和时间？”

    彭成不禁笑了：“来泉州这才多久，难不成你真忘记我是什么出身了？”

    陈荃愁眉不展：“你是漆匠之后，可纵使你一个人手艺快精巧，也挽不回多少的成本。”

    彭成忍俊不禁，对他覆耳相告：“我家中正有一批漆器库存无外人见过，曾因官家父子尚朴厌恶奇巧，尚未来得及呈供给官员就落灰在库房多年。我现在就写信回家，让我家人运送过来即可。”

    陈荃仍有些挂心：“还有那漆橱，你可会做？”

    彭成胸有成竹：“瓜东地域小而资源匮乏，就连贵族住的地方都简陋低矮。我问询过那僧人，确认要将寻常柜子的尺寸缩的小些，所费原料和时间都能节省下许多。”

    陈荃不禁佩服他：“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真是奇怪了，我听说那边岛上的人连肉都难以吃到，贵族也是常以咸鱼腌菜就饭果腹。怎的在器物的花费之上舍得奢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