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打扮的小娘子”

    三月丁卯,官家亲临孔庙大成殿,止撵在殿门之外,步趋升降以示自己尊儒重师之心。

    他先是祇谒先祖,而后转驾敦化堂,命已为礼部侍郎的秦熺执经,国子司业高闶讲《易·泰卦》。后转至养生、持志二斋观诸生肆业之所。事毕赐高亢三品服,秦熺与学官皆迁官,诸生免解受官赐帛。

    金洵在围观人群之中,看得直叫一个热血眼红。原来靠读书是真的能改变命运,步入另一层级。

    不过转念一想,哎,他一个外舍的吊尾生,是绝没有可能升到上舍中去。倘若学业精益的彭成还在,他倒是迟早有机会得此殊荣。

    也不知他在外地过得如何。

    他望了几眼李俣,见其似是都在打量秦熺。他跟着看了两眼,见那秦桧之子一如既往地面显傲气外,并无异常啊。

    壬申,国子司业兼崇政殿说书、资善堂赞读高闶权尚书礼部侍郎。

    后续回资善堂上课时,高闶兴致不高。

    散学后,崇国公赵璩急匆匆拜别:“大哥,我得了些新鲜玩意,下次得空来找我,我分与你玩啊。”

    赵瑷见这顽童心性的兄弟,客气道别。

    而后他向高闶笑着说:“向先生道喜。”

    高闶眉目紧锁,但仍拱手回礼:“谢普安郡王。”

    赵瑷随后一拜:“说来羞愧,方才课上本王开了小差,竟是许多地方没有听懂。旁的人暂且退下吧,叫我私下与先生请教两个问题。”

    不论是何处派遣的近侍,都一齐退下了。

    赵瑷关切:“明褒实无升,先生可要保重。”

    高闶又向赵瑷一揖:“普安郡王果然聪慧。我暂代礼部侍郎。怕是这个位置,就是为秦熺准备的。我迟早会遭借口驱逐。郡王渐大,也要多警惕啊。”

    赵瑷面色不改,点点头:“秦桧多疑,我与先生交好自不是秘密。”

    高闶爽朗“哈哈”而笑:“郡王倒是处之泰然,话语之间不畏奸党,后生可畏焉。”

    赵瑷向他极为认真地一拜:“先生,恕学生势单力薄,到时朝廷之上,怕是难为你而辩。”

    高闶回礼:“无妨,人终有一别。师生一场,各自珍重吧。”

    二人拜别时,已是谈笑风生,直叫旁人以为赵瑷课业真得解惑矣。

    四月癸未朔,依先前韦太后之言,厚葬亡于金国的真柔福公主尸骨。

    结合此前果断地处死假柔福,可见韦后在朝政影响力颇不一般。

    赵瑷在许久前彭成建言保洪皓后,与太后关系稍近了一些。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只觉得他是于帝嗣之位多了几分肖想。

    他年长于赵璩,更得官家喜爱些。如今吴皇后自贵妃升擢,行事愈发有国母风范,对赵瑷更是与自小养育的赵璩一视同仁,未见她对哪个偏爱些。

    秦桧将这些消息探听入耳,愈发得不耐高闶占据自己儿子的地位,安排了手下几只爪牙尽快去除这个碍眼的人。

    若待赵瑷羽翼丰满,岂不是自家权势都会叫高闶顶替了下去?

    朝中有一人—— 御史中丞李文会,瞧着总是一碗水端平:既弹劾主战派的洪皓等人,也弹劾议和派的万俟卨等人。

    因他的一贯自喻公正,能直达言路至官家处,他早已成为秦桧眼中的绊脚石。

    只不过如今官家和秦桧两头都需用他制肘对手,李文会一时风头无俩,只屈居在秦桧几人之下。

    五月辛亥朔,在秦桧的操纵下,李文会被挑动弹劾高闶:“权尚书礼部侍郎兼侍讲高闶,初为蔡翛(蔡京儿子)之客,媚蔡京以求进;复录程颐之学,询赵鼎以邀名……若久在朝,必害至治!”

    话语之间,竟将与高闶交好的人,弹劾了七七八八。

    秦桧望向赵瑷,只见他垂头不语。

    “不过是个孬种。”他心想,不由得看向自己那个庸碌的养子。

    秦熺这个孽子虽是蠢笨但至少善交际,他不禁平添了满意几分。

    赵瑷退朝之后,和郭氏说了今日见闻。

    郭氏知其苦闷,但朝中之事委实盘根错节,她也无法给出什么有效的安慰。

    她出着主意:“不如,与那彭家小郎君去一封信吧。”

    赵瑷也是这样想。他如今尴尬敏感的身份,确实没有什么能信任的门人了,便开始提笔倾诉。

    郭氏见他如此,心中暗动,也写了一封信去与金家小娘子。

    “郎君,还有我的信件。”她将自己的信递给赵瑷,示意他交给近侍。

    赵瑷看着信封念:“温州金家漆铺?这是?”

    郭氏坦然地笑笑:“这是我入股开的铺子。家中新添人口,涨了不少的开销。我自然也是要想法填上多出来的消金窟窿。”

    赵瑷挥了手叫近侍去将信交于驿站,待他离开后才问下去:“何时的事?”

    郭氏见他信任自己,多少感觉有些暖心:“我出月子不久便与金家小娘子议定合伙了。那段时间见郎君学业繁忙,便不想叫你分了心。”

    赵瑷情绪低落:“学业……如今夫子都离开了……”

    郭氏紧握他的手:“高夫子早就理解郎君的不易。分分合合,既与性命无碍,不如彼此尽快向前看。朝中之臣运筹多年,交友脉络顷刻破败。我们根基更是浅显,卧薪尝胆一时,才能静待风来。”

    ……

    赵瑷交由彭成的信先由急脚递先行一步到达泉州。

    临安先前送货南下的两个家人,应彭父母的要求留至泉州帮助儿子打理生意。

    寻常描绘之器订单本就已在营商下渐增。如今一下多得了一双熟手,铺子中的戗金雕漆等花样更是不在话下,便多摆了些华丽的样器。

    彭成自己本身于治漆除功底外就具天赋,早已将倭地人所定的小橱制作完毕,只静待约好的提货日了。

    这日看了赵瑷的信,他忽然奔向陈荃房间拍响他的门叫到:“陈荃,陈荃!”

    已经懒散的合衣而躺的陈荃艰难起身:“什么话,慌慌张张的,不能明日再说。”

    彭成执拗地要他开了门,进去面对面地嘱咐:“明日我要外出打听倭岛之地的近况,你让掌柜备好现钱,若得那倭岛人上门提货,就将钱悉数退给他们。这笔生意我们不能做。”

    陈荃一下去了睡意:“你疯了吧!虽是你家中遣来的仆役,已给足了年料钱。此次也没有耗费多少手造的人力柴薪银,可临安至泉州所耗的货运费和交纳的过路税钱,也是一笔不少的成本开支况。”

    彭成说:“哪怕我们只是提供些漆货,若我说我们的小生意也牵涉通敌呢?”

    陈荃直觉得他胡说:“呵,但凡你会打铁贩些刀剑,你说这样的话也能叫人信服了。不过是做一些赏玩的物件,怎就能够通敌了?我们是正经买卖收了钱,又不是拿去行贿。”

    行贿?倭人买去倭岛行贿?那也与我们无关啊。

    陈荃继续心想。

    彭成又严肃地道:“普安郡王的夫子,朝中秘书省高闶被弹劾调离京中。”

    陈荃不懂。

    彭成咬着牙一句一顿:“倭岛之地于太宗朝有一做假的漆器呈贡记录,所定漆器与我们此番相差无几。不知是否与秦党议和一派有关。高闶被除去之后,秘书省修国史的人,已无人能与秦太师匹敌了。”

    陈荃不笨,但毕竟是一个武人:“这是何意?”

    彭成尽量想着浅显些的语句同他解释:“国史如同认人梳妆打扮的小娘子,此次有人要将其送嫁,取悦何方暂未知。”

    陈荃简直惊掉了下巴:“议和党不会……和倭人都有关系吧。”

    彭成复言:“现下倒不至于卖国。看着郡王探回的太宗朝僧人藤原奝然的野史,保不齐是为倭人争夺岛地制辖权贴个金站个队罢了。待我出去打探打探。”

    陈荃挠挠头:“可毕竟耽搁了对方这么久的时间,于道义上说我们确实背信了,我如何去说才妥当?”

    彭成一思索:“那你将此事悉数推到我头上,待我回来同他再说。”

    陈荃点头:“此番甚可。”

    次日,彭成换了家中雇工的衣衫,前往码头靠着先前与搬运三兄弟混迹的经验,很容易地在搬运粗工之中探听到了常营运倭岛之域的几个中人时常吃酒的地方。

    彭成复而回到城中,在一家烧酒店中打了两壶清酒,回到赵宅中烧水泡了一碗兑了些许糖的桂花糖水,放凉掺到烧酒中,再将其装入宅中找到的漂亮白瓷酒瓮内。

    他又寻至远一些的一家典当铺子,租赁了一身较为体面的衣服和首服给自己,又买了两身便宜的成衣,在街头粗工汇集地雇了两个较为白净的老实面相的年轻男人假扮小厮,与他们作了干净的打扮。

    他们一行人坐着雇来的马车向城外最大的脚店行去。

    果真,码头上的一批管事牙人都汇集在那里,看着乐舞待酒肉下肚,渐渐地都开始吹起自己的异域见识。

    彭成作了崇拜他们叫他们吸引的样子,端了酒壶酒杯就上去敬酒:“几位大哥走南闯北,言语之间叫小弟惊觉自己才蔽识浅。小弟出自泉州城中的赵家,今日在此,特敬各位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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