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不在了。”小二摇头,“他要了一间地字号给另一位客官住,自己付了钱后就再没来过,昨儿那位住店的客官也已经退房走了。”

    另一位客官?

    宋放试探道:“另一位客官姓甚名谁?什么模样?临走前可说要去何处?”

    小二“这……”了半天,宋放了然地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铜板,小二随即喜笑颜开:“另一位客官模样普通,长脸平眉小眼睛,穿着普通粗布衣服,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手背上有一道刀疤吧。至于去哪儿,他也没说,退了房很快就走了。”

    这是什么人?

    从客栈里出来,宋放和余白梅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宋放还让伙计带他去那间地字号看了看,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先回门内告诉大师兄一声吧。”余白梅摸摸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脖子,叹了口气。

    “大师兄还不知回没回呢,咱们回去了干等着么?”宋放被那家店的辣炒牛肉辣够呛,此时说起话来还“嘶嘶”的,“你先回去报信,我不回,我在这附近转转。”

    余白梅性子冷淡,跟宋放龇牙咧嘴哈气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凉凉地瞥了三师兄一眼:“大师兄说,不许你单独行动,否则回门棍棒伺候。”

    宋放一噎,腮帮子动了几下,最后怒目而视:“还打!我都多大了,还打我!”

    说罢,他转身就走,余白梅不为所动,只踱步跟了上去。

    宋放在客栈附近绕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余白梅差点撞上去,忙刹住身形:“怎么了?”

    宋放:“再走半条街,是不是就到丞相府了?”

    “没错,就在前面。”

    丞相府前身是前朝王府,当时楚帝赐下这个宅子,足见对虞子德的看重。

    宋放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又道:“刚才那家客栈好像是这附近离相府最近的一家。”

    余白梅也微微皱眉:“只是在附近,并不能说明同相府有联系。”

    宋放不答,他摸出画像,沿街问了一路可曾有人见过谢听风和那个手背有疤的人。

    有几个常年摆摊的小贩说瞧见了谢听风,但没注意过刀疤手的男人。

    长脸平眉小眼睛,这相貌特征太普通,说不定还是易容过的。至于手背刀疤随便遮遮就行,注意不到真的太正常了。

    余白梅不爱说话,抱着剑跟在三师兄身后权当自己是护卫了,宋放问了一圈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下,得出了结论:“师父在这条街上绕了一圈,还买了锦月堂的蜜饯。”

    余白梅想了想:“前几天小白想吃,大师兄没空去买,师父就跑了一趟。”

    宋放:“师父本可以差你我任何一个人去,更可以叫小白自己去。”

    余白梅:“或许是……因为小白要进国子监了,师父想亲手买最后一回?”

    宋放睨了他这外冷内热的四师妹一眼:“怎么,小白是嫁进国子监了?又不是不出来了,嫁人还能回门呢,国子监没有休假?算了吧,我看买蜜饯就是师父随便找的借口。”

    余白梅沉默,她不知怎么回答。

    他们几个徒弟都不是小孩子了,对于清雅门的不简单都心知肚明,只有小白那丫头尚小,还看不清这杀手门派上缠绕着的朦胧白雾。

    宋放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那家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安平客栈”,继续推测谢听风那天的活动轨迹。

    “师父买了小白想吃的锦月堂蜜饯后,去了安平客栈,他都进去给人付房钱了,却没打包一份关阳菜带给小白,小四,你不觉得奇怪吗?”

    相月白是关阳人,师父亲手把她从关阳的饿殍嘴下抢出来的,他们都记得,每回点菜都会记得点他们家乡菜的谢听风不可能突然就忘了。

    余白梅低声道:“说明师父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这家店。”

    宋放又把目光投向了没住一个人的丞相府。

    那位虞家的实际掌权人,一直住在虞府,不允许叔伯们分家,于是偌大的丞相府就一直空闲着。

    高耸院墙挡住了外人视线,大门紧锁,牌匾上几乎落了一层灰。

    街上的店家和来往客人似乎早已习惯,完全忽视了那无人的前朝王府。

    *

    岑道在枫峦居侧厅有个临时的住处,他甫一推开门,下意识就要拔剑,但目光在触及那身蓝衣时硬是止住动作。

    他有些不敢认似的,缓慢地眨了眨眼。

    大师兄,谢澜。他在心底道。

    “清雅门谢清池!”屋内桌案旁的人也意识到自己出现的突兀,及时出声。

    谢澜开口及时,故而岑道的僵滞不太明显。

    他回身审视了一圈,倒退着进门上锁,而后才转身不赞同地望着谢澜:“你胆子也太大了,京兆府还在监中。”

    谢澜摇头低声道:“来不及了,放心,没惊动京兆府。岑祭酒,我师妹的情况怎么样?”

    “无事,已洗清嫌疑。有我盯着,张申不敢再把矛头对准她。”

    岑道一手把他按在凳子,另一只手上提起桌上的茶壶,汩汩水声,混着碎茶叶沫滚入瓷杯中。

    屋内陈设朴素简洁,一方桌案笔墨,一方床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有角落堆着落灰的书箱木盒,似乎是账册一类。

    “先喝茶,清池兄,我有事同你说。”

    “跟月白的有关吗?”

    谢澜端起茶杯又放下,人有些焦躁。

    “是。”岑道顿了顿,忽然道,“谢门主没来吗?”

    谢澜第一次见岑道,不知对他能信任到几分,于是半真半假地回了:“门主一大早出门办事了,赶不回来,我先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是需要我师父做什么?”

    岑道微微蹙眉:“诬陷相学子的人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郭隽,他可能是受人指使或者挑唆,总之针对十分明显。或许谢门主可以进宫探探口风。”

    闻言,谢澜当场僵住:“呃……”

    岑道静静回视。

    谢澜试探道:“您是知道……”

    岑道:“嗯,我知道。”

    一炷香后,谢澜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迷迷瞪瞪地从岑道居所后门走了出来。

    清雅门望风的弟子见大师兄出来,赶忙上前来:“大师兄,如何了?可见到国子祭酒?”

    “见到了……”谢澜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收拢情绪。不管如何,岑道都给他们提供了极其有用的信息。

    岑道告诉他:“接下来京兆府会驻守国子监,进行为期三天的调查问讯。有圣旨在,这三天内京兆府绝不敢让学生出事,但周云达的父亲周柏山得到消息后一定会立刻进京,到时京兆府已撤离国子监……如果清雅门足够安全,恐怕需要安排她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这三天最好能找出凶手来,否则,周柏山的报复一定会指向唯一有过嫌疑的月白。”

    周柏山,丞相嫡系越州州府,周家如今的家主。

    越州是丞相根基这件事,大楚可谓人尽皆知。

    至于虞家?

    虞子德幼年丧父,家族被叔伯把持,于是虞子德就被送到了姑母家——周柏山的正妻是虞子德的亲姑母,早些年去世了,所以周云达算是虞子德的表兄弟。

    虞子德在周家长大,算是周柏山一路扶持出来的。

    虞家起初想用虞裳联姻,就把她留在了虞家本家,不过过了几年周柏山就将也虞裳接了过去。

    大楚因前朝遗留问题,皇室一直受制于几大世家,虞家便是之一,世家强盛时甚至相当于异姓王的存在。

    盛安二年,开国武帝因旧伤发作突然驾崩后,太子楚瑞继位,此后谨慎地选择了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盛安十年正是几大家族内斗之际,年仅十八岁的虞子德异军突起,一举夺得状元,并在半年后拿下丞相之位,这使原本已逐渐式微的虞家再度崛起。

    不知当时的少年虞子德和皇帝楚瑞达成了什么协议——世人只道,盛安十年,少年丞相与韬光养晦八年之久的皇帝联手,强硬打压世家。

    几年后,世家开始蛰伏。

    期间虞家对虞子德多有不满,认为他只借势虞家往上爬,却没有全心全意为家族谋利,反而将实权全把持在自己手中。

    盛安十八年,虞子德和楚帝联盟破裂,朝堂上两派关系一度陷入冰点。

    盛安十九年,打压世家的反弹汹涌而来,世家与皇室关系愈发错综复杂,几方势力盘根错节,造就了如今的大楚局面。

    虽然相月白上一世早已经摸透了,如今听谢澜讲完虞子德发家史后,还是得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现在杀人嫌疑落在你头上,虞子德同这个表弟虽不算亲厚,但看在他姑丈的面子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见完岑道,谢澜便在岑祭酒的掩护下见到了相月白。

    谢澜忧心忡忡,他觉得不谙世事的小师妹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在这提心吊胆,这小丫头在寝舍后院的溪边钓鱼钓的快睡着了!

    “嗯嗯嗯我知道了。”相月白忙着收鱼竿,试图蒙混过关,“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师父呢?”

    “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让老三老四去找了。”提起自家师父,谢澜就头疼。

    “郭隽究竟为什么针对你?你有任何线索都告诉我,我时间不多,很快就得走。”

    相月白:“我试探过了,可能是皇帝那党搞的鬼,大师兄,但当时张申岑道都在,我不好再试探得更明显。哦对,那夜子时我……”

    她眯起眼思考了一下:“跟岑道在一起,我想这也是他相信我清白的原因。”

    谢澜暴怒:“什么?!你半夜跟他……”

    “嘘!”相月白赶紧捂住大师兄的嘴,“我半夜翻墙出去买吃食被逮了!他抓我回寝舍而已,大师兄你想什么呢?”

    谢澜:“……那帝党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试探的?”

    相月白大概讲了枫峦居公堂审讯的情况,谢澜听完却沉默了。半晌后他道:

    “我知道了,这三日你安心呆在国子监,三日后一定等到我或师父来接你。若不是我们,就叫岑道别放你走。”

    *

    第三天,终于排查完最后一个人。

    这天晚上是所有人关在国子监的最后一晚,三天时间,京兆府没找到一个有嫌疑的人,也就是说,凶手要么是早就跑了,要么是还在国子监内没被发现。

    对于结果岑道和张府尹早讨论过。

    周云达尸体发现的不及时,如果是专业杀手所为,那基本不可能还在国子监里,京兆府虽在楚都内外加强了排查,但暂无成效。

    没有目击者,没有线索,没有凶器,比起上一世来倒是多了一个证物,却还指向了相月白。

    真正的凶手和上一世一样,杀了周云达后就原地消失了似的。

    越州到楚都最快要七天路程,已经过去了一半了。

    周柏山到楚都后,不知国子监能否承受得了他痛失独子的怒火,和他背后的倚仗虞子德的追责?

    但除了担心周柏山找自己麻烦外,相月白还有一个顾虑——周云达之死究竟为什么提前了?

    这一世自己为了接近虞裳而入学国子监,还在四界七道巷多了个“黑罗刹”的名号。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雷劈中后,有一段光陆怪离的时期,她看到了一些片段,但她记不清……

    似乎有一个奇怪的车轮。又好像没有。

    她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但却记不清。

    ——一切变故,是因她拨动了命运的车轮么?

    所有证据和问话记录都暂时存在国子监库房,明日一大早,张申就会带着所有东西和人回京兆府复命。

    若要查看证据,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说干就干。

    相月白翻出自己压箱底的夜行衣,待夜色渐浓,月上屋檐,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最后一晚,经历了数轮审讯和巡视的国子监学生们都在疲惫熟睡中。月色清凉,如水光华流转照亮小径,使得相月白溜出来的很轻松。

    衙役们也松懈许多,值夜的少了一半,还剩一半全都昏昏欲睡,相月白很快就摸到了库房。

    这库房本是放些书册账本笔墨纸砚,现在专门腾出了一个桌案放案件相关。

    她试着捣鼓了一下门锁,遗憾地发现自己学艺不精,并不能像三师兄宋放那样到处撬锁。

    库房旁有一棵近日新种的辛夷花树,还未开花,相月白仰头望了望,仿佛看见两年后它浓烈盛放的模样。

    她数着往旁边走了十步,而后蹲下摸几下草丛,摸到了一块粘了草皮伪装起来的木板。

    相月白一跃而下轻巧落地,心里得瑟着自己轻功没有退步,接着一转身——

    和擎着烛台的岑道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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