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都不对。”少年放下她最后一件半成品,低声道,“为何不对?”

    虞裳还在疑惑,就听少年问她:“姐姐,丞相的马车上,是什么香熏的?”

    少年不知从哪找到这个废旧的破庙,把金枝玉叶的虞二小姐带了过来,毫不在意满地灰尘,盘腿坐下就开始闻那堆香。

    许久无人供奉的破庙阴气十足,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土。虞二小姐心疼自己裙子贵,只好在少年旁边蹲了下来。

    “马车上应当也是我制的熏香,专给哥哥用的款式,加了白麝、紫苏、檀木……”虞裳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但我最近没有给哥哥制香了,那个香怎么了吗?”

    少年慢慢睁大眼睛:“原来如此……”

    虞裳更紧张:“怎、怎么?”

    少年反而笑了,苍白的面容上第一次显露出这样生动的光辉:“我原以为我就是天下最天才的制香师了,没想到楚的土地上还有你这样的灵燕。”

    他想了想,决定道:“我要带你回大诏。”

    昏暗破庙,呼啸风声,看不清面容的神像。

    再配上少年这句话。

    虞裳想哭。

    见少女惊恐着要后退,他忙解释道:“你的香破了我的香,即便我不说,天鹰的使者也不会留你在这里的。他们拿我的香在楚用,被破了就没有效用了。”

    你的香破了我的香。

    他们拿我的香在用。

    被破了就没用了。

    虞裳快速捕捉到这几句关键信息,不由得心惊。

    西诏使者来访她也有所耳闻。

    可他们这次来,就只是按例进贡吗?

    这少年似乎也是制香高手。

    西诏人拿他的香……做什么用了?

    *

    魏管家启用了相党的紧急路线以最快速度进了宫,满脸灰土地向自家主子汇报了虞府和西诏别苑的情况。

    听见“虞府爆炸,二小姐被疑似西诏少年的人带走了”后,虞子德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魏管家。

    虞子德:“慢着!”

    已经逐渐起身、准备离席的众人蓦地一静。

    他面色阴沉,“谁也不准离席!”

    楚帝也接到了虞府炸了的消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虞子德将矛头直指西诏使者团。

    “敢问贵国。”虞子德盯住布拉古,“所有使者,都在此了吗?”

    殿中落针可闻,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穿堂风带霜直入,连宫灯都如冷凝般散发寒意。

    “不知贵使者团别苑中的少年,是你诏国的哪位皇子?”

    布拉古陡然变色。

    “他带走了我的妹妹。”虞子德每个字说得都像要咬碎后槽牙,怒火强压在眼底。

    “本相怀疑你诏国此行目的不纯,布拉古大使,在我找到我的妹妹之前,还请诸位,寸、步、莫、离。”

    *

    “但我的家在这。”虞裳脸色发白,试图讲道理。

    “我很抱歉。”少年摇摇头,“如果是布拉古他们,你会被伤害。如果是我要带你回去,你就是我的朋友,他们不能伤害你。”

    虞裳听懂了。

    她的香不知怎么阴差阳错,抵消了这少年制出的香的作用,如果是西诏使者知道了她必然会被灭口。

    这少年似乎地位比使者高,因此才会说他能让她不受伤害。

    “你不能帮我保密吗?”虞裳努力镇定下来,一边飞速想着怎么逃脱,一边继续试着说服这少年。

    “我可以不做那种香了,但我哥哥在大楚,我不想离开这里。你也不想离开家,对吗?”

    少年蹙了下眉,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虞裳见有希望,正要再多说两句,就听一道破空而来的尖啸声——

    “嗖!”

    一支箭直射进来,少年猝然后退避开!

    “小姐!跑!”

    是虞水!

    虞裳掉头就往破庙外跑!

    外头火把连成一片,弓箭手排成一列就位。

    虞府毕竟是虞子德的地盘,他留在府邸的府兵都是精良,魏管家一发现虞裳被少年带走,就立马点人追了出来。

    刚出门就撞上虞水从西诏别苑赶回来。

    虞水让魏管家进宫报信,自己则带人追了过去。

    虞裳提着裙子埋头往外冲。

    好在她平日在国子监的武学课都没敷衍,这点爆发力还是有的。

    虞水连忙收刀上前,想要接应二小姐。

    可他还没来得及抓到虞裳胳膊,就被一道疾唳逼退回去。

    锋锐如刀的风划破半空,翅羽擦着虞水眼前而过。突然出现的猛禽调转方向,利爪如钩般攫住了虞裳的肩膀。

    前额白纹,铅灰蓝色的隼喙,正是布拉古的那只猎隼。

    虞裳肩上传来剧痛,被带得退了几步。

    “二小姐!”虞水大惊,但又不敢冒进,怕激怒了鹰隼。

    “天神!”少年忙奔出来,“嘘!”

    那猎隼听得懂似的,松了松爪子,但还是站在虞裳肩膀上。

    鲜血浸透了虞裳肩膀处的衣衫,少年皱眉道:“天神把你当成我的猎物了,姐姐不要乱动,否则它会更加疯狂地攻击你。”

    闻言,虞水立即出声:“要怎么样才能放了二小姐?”

    少年摇摇头:“我已经在思考如何让姐姐离开了,但你对我的攻击让天神进入了对战的状态,它是布拉古锻造出来的天鹰,战争中不会听我的命令。”

    虞水冷了眼神:“那我就杀了这畜生。”

    少年神色一沉,顿时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威压无声息地压迫过来:“你敢。”

    西诏以鹰隼为图腾,布拉古被称为天鹰使主就能看出来了。鹰的体型通常较大,因此布拉古这次只带了一只猎隼跟随。

    这只“天神”是布拉古锻造的最好的隼,也是大诏最宝贵的天神。

    他伸手抓住虞裳手腕,将她拉回破庙。

    蹲在肩上的猎隼一动不动地盯着虞水,暗褐眼瞳透出猛禽独有的冷漠嗜血,看得人由心底生出恐惧。

    “姐姐,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离开。”

    既然如此。虞水冷着脸,缓缓拔出自己的剑。

    却突觉脚下地面隐隐震动。

    他震惊地低下头,看见路边碎石确实在颤动。

    虞水回过头,看见身后灰尘飞扬,是城郊驻守的禁军纵马而来!

    *

    沉闷风声呼啸而过,城郊道宽,若是有心人细看,就会看见一个奇怪的场景。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女,带着十几个人,其中两个还背着俩人,一路玩命跑。

    那十几个正是相月白和东宫侍卫,以及一个太子一个少卿一个张泰。

    后面倒也不是有狼追。

    但是有福叁追。

    太子殿下和张泰自然是跑不动的,被侍卫轮流背着,郭少卿还算争气,在轻功上有两把刷子,但也只有两把。

    相月白在前面领路,时不时扔一些暗器什么的,倒也勉强能挡一挡福叁。

    追踪一道,相月白实在不敢说自己是福叁的对手。

    她现在是真信了太子殿下说他缺人了。

    这波人,算上她自己拢共还没二十个。

    “福叁不是陛下的人吗?殿下你为什么也要跑啊!”

    相月白的耐力稍差,先前跟福叁打架已经过了爆发阶段,此时累的胸腔都要炸开。

    楚正则一路上也被颠的脸色不太好:“本宫说了!是本宫雇你!本宫跟帝党不是一伙的!”

    “啊?”

    老子跟儿子,两伙的?

    郭峤跑得喘不上气,闻言也笑了一下:“我跟殿下、一样!”

    相月白震惊地停在树干上,低头看他。

    郭少卿,你跟你老子,也两伙的?

    见相月白的震惊连面具都挡不住,郭峤干脆仰起头,直言道:“黑罗刹姑娘,你说自己不会听命于任何一党,那殿下的确是可以好好考虑的合伙对象。”

    被喊出黑罗刹的名号,相月白并没有很惊讶。

    早在楚正则现身拉拢她,并直言知道她和福叁打过一架时,她就猜到自己“黑罗刹”的身份怕是已经被太子殿下查出来了。

    用最短时间称霸四界七道巷,实力惊人,并且独来独往,没有帮派。

    简直太适合拉拢了。

    相月白还没完全答应楚正则,福叁就已经到了,他们就只好先带着张泰跑,将合作的事放在一边。

    郭峤这话说得诚恳,加上他与谢澜是至交好友,相月白对于大师兄选朋友的眼光还是有点信心的。

    ……其实是她太想要那账册。

    她太想解决清雅门的危机。

    正要松口时,身后福叁又渐渐逼近。

    她只好先将此事搁下,调转方向继续逃命。

    突然,相月白猛地停住。

    东宫侍卫也纷纷慢下脚步。

    楚正则一脸苍白地拧了眉。

    前方有一座破庙,破庙前有一堆府兵模样的人,还有一队禁卫军,二者成包围之势。

    破庙里隐隐能看出是两个身影。

    如果不是相月白眼花,那应该是虞裳。

    虞裳怎么会在这?

    虞府刚经历了爆炸,她不应该在虞府被好好保护起来吗?

    相月白强忍着捂住要炸开的胸口,喉咙里干裂出血腥气。

    她靠在树上剧烈地喘息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过去。

    福叁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相月白心底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福叁是不是在试探她的身份?

    如果她忍不住去救了虞裳,那面巾之后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整个清雅门,只有她相月白跟虞裳是同窗。

    火把辉映成片,照亮了半座破庙,神像晦暗不明,好似阎罗。

    深夜寒风冷凝成利刃在人的骨血中反复穿梭,火光摇摇欲坠。

    城郊的驻守禁卫军全副武装,领头的长官掀开头盔上的面罩,立在马上对虞水道:

    “禁军校尉程野,奉陛下令,特来营救丞相亲眷。”

    虞水虽有疑虑,但还是道:“小人丞相府护卫统领虞水。我家小姐被一个少年劫持,他还有猎隼,若是冒进,恐激怒那畜生,伤及我家小姐。”

    程校尉朝里面看了看:“那少年的身份可知?”

    虞水:“似乎是西诏使者团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西诏王室中——”

    *

    “最不务正业的王子,乌青。”

    许是因为没看好天神而伤到虞裳的愧疚,少年终于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王父封我为王太子,但我只会制香,王父说王室继承人不能做这种消磨志气的脂粉事,不许我制香。”乌青抬起胳膊,叫猎隼落在他肘上。

    “直到我的香在楚卖了很多钱。”

    西诏王室终于正眼看了他们王太子的“歪才”,并要求殿下制出一些有特殊功效的香。

    乌青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止血的。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承诺,伤到你了。”

    虞裳接过,颤抖着唇轻声问:“你的香,是有什么效用吗?”

    乌青点点头,天真纯粹的瞳仁里生长着恶灵的花。

    “王父和天鹰使主——就是布拉古,要我制作一种让人一旦离开就会难受的香。”

    四面漏风的破庙里灌了满屋寒意,虞裳捂着伤口药粉的手颤了一下,她垂下眼睫掩饰惊慌,浑身如坠冰窖。

    “他们说有些楚人不喜欢香,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愿意品尝我制的香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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