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罡气渐弱，熔炉温度也开始侵蚀，稍不留神，洛乔昔感觉自己好像恍惚了下，灼息扑面，身前立马闪过一道紫影。

    戟灵也不好过，她灵息不稳，对方其实靠着自己在强撑，紫色衣裳被灼穿好几块地方。

    她哑声道：“你想好怎么出去了吗？”

    洛乔昔道：“...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想到..”

    她话刚说完，鲜血从口溢出，濡染胸前一大片。戟灵连忙将手放在她心口，淡淡紫芒流转，减缓痛楚。

    眼看血止住，洛乔昔腰间再现白芒，还未动作，溯洄镜碎片再出异象。而在光芒扫来一瞬，戟灵手背竟冒出丝丝白烟。洛乔昔见势，连忙挡住光芒。

    戟灵异色的眼瞳深处微动，正要将身形不稳的人扯回，倏地白光张开，投出一幅景象。

    画面中溟君重重撞上墙壁，身前穿胸而过的剑，将他生生钉在原地上。

    狂风卷起，黑靴踏出，玄衣下摆摇曳。

    眼前墨倾池双眸漠然，出手狠戾，就算面对已失去威胁的溟君，也毫不手软。然后，洛乔昔见识到什么叫“单方面凌/虐”。

    而在他们身后，一扇巨大的门扉屹立，火光闪现，众人围攻下，孽火席卷，坚硬如山的巨门最终轰然崩塌。

    洛乔昔看着这一幕，很快明白这非现实，而是那个梦境。

    ....

    可，溯洄镜究竟想给她看什么？

    戟灵惊愕道：“...这墨倾池就这么打败溟君了？”

    两次交锋，墨倾池也只是勉强占了上风，并没有一面倒的局面出现。

    洛乔昔解释道：“此墨倾池非我们认识的墨倾池，是我梦中所见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戟灵看向她。

    最好的证据，是那扇门明显未来得及打开，还有墨倾池神情，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情绪起伏，与她认识的小师弟相差甚远。

    忽然，戟灵似随口一问：“那你呢？墨倾池没让你参加此战？”

    洛乔昔：“....”

    不。她早死了。

    戟灵从她踌躇的神色中，慢慢脸色沉下，道：“...他果然杀了你。”

    洛乔昔沉默不语。

    入魔背叛师门，虐杀同族，其实也无法说墨倾池做错了，毕竟那个梦境中，‘洛乔昔’犯下的错数都数不清。

    戟灵目光如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的态度。洛乔昔心虚将视线挪向画面，却在那刹间瞳孔顿缩成点。

    溯洄镜投射的景象中，墨倾池到处找邪染本源毁地脉，造成诸多百姓流离失所，遭仙盟魔域围攻的场景。元隐寺主持胸口被打穿，身上血迹斑斑，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血流如注。

    而在他身后，灵山派残余弟子躺得七七八八，方明表情悲愤，还未来得及回头，黑色剑光如流星般划过，头颅瞬间掉落在地，场面凶残令人不寒而栗。

    视线一转，一声红衣的落花朝站直身体，鲜血在脚下汇聚成泊，邪气冲击下，整张脸青筋暴起，倏然血肉炸开——

    还有很多她眼熟的人，皆在天泯剑下成为冤魂，血流成河也不过如此。

    最后画面，天穹雷霆落下，正中战场玄衣男子身上。

    这分明所有人同归于尽了！

    双眸落在那定格的陌生又熟悉面容，洛乔昔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为何在他身上总感觉和谁很像？！

    这时，沉闷中传来一声冷笑。

    洛乔昔立即抬头，没发现异样。反倒是戟灵奇怪看向她，愕然道：“你笑什么？”

    她？洛乔昔有些懵。

    因为她并没有笑。

    就在她欲解释不是自己时，那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如此，哈哈哈被吞噬也不错...”

    此回，清晰无比，刺耳无比。

    确实从她这发出的，洛乔昔骇然之色尽显，问戟灵：“你听到了吗？”

    她指了指自己。戟灵接到洛乔昔眼色，悄然化出紫风戟，凝神戒备。狐小莲与洛乔昔心意相通，她也知道算计冥龙魂体一事，这时手指紧张地握紧戟杆。

    没等两人找出声音主人，洛乔昔又咳出一口血沫。

    猩红一滴滴顺着指缝滑落，身后倏然涌出乌泱泱气体，铺满一方，闪烁着阴森恶意的巨瞳在黑雾中若隐若现。戟灵永远不会忘记这双邪恶的眼，手上一阵用力，紫灵如柱倾泻。

    自上古秘境后，几乎没见过戟灵这般激动，洛乔昔微怔了下，马上又察觉不对劲，冥龙气息污秽，对灵体污染甚重，具有吞噬能力，就算靠近些也会被影响。

    “先回去。”

    戟灵因洛乔昔一吼，总算回过神，立即回到紫风戟内。洛乔昔勉强咽下喉间的血沫，抬头盯着黑雾。

    黑色的气息浓稠，渐渐露出清晰的龙首，如石壁刻画那般的眼睛暴戾而空洞，像是无尽黑暗的深渊。上回尚且借用墨倾池少年面貌，隐隐透露阴森的气质，此回不知为何现出本貌。

    “洛家真是吾之克。”冥龙缓缓转动头颅，死死盯着洛乔昔，忽然阴邪一笑：“不过吾之魄体总算干了件令人满意的事。洛家那份大礼可还满意？”

    当它目光扫来时，洛乔昔仿佛感受到了一道寒意直冲心底。

    溟君说洛家不是他动手，洛乔昔并不信，有如此能为者怎么可能是别人，压根没想过这点....洛乔昔喘了口气，紧握因怒而颤的手，反讽道：“你能感应魄体的所为，怎么没能阻止自己被人炼化，变成他人手下的滋味如何呢？”

    冥龙明显的挑衅，她不能让对方左右了心绪。

    “那只血傀吾还不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可冥龙语气却透露着几分气急败坏。

    洛乔昔不屑道：“说得你好像能重新掌控魄体行动似的。”

    “你别试探吾。”冥龙傲然颔首，眼神轻蔑道：“那终归是吾魄体。何况吾此时不想阻止，那血傀想要控制那小子，吾何必阻止呢。”

    它极缓说着，落在洛乔昔身上的恶意愈深。

    一个惊雷轰在洛乔昔头顶上。

    溟君居然有这打算，是想取代墨倾池，获得龙之力！？

    这时，冥龙悠悠道：“人总是渴望强大的力量。龙族渴望学习七情六欲，亦是为增强本身力量，自以为是亲近人，却不知道人性贪婪。就算再亲密的人，过度暴露自身力量，也会引来觊觎。毕竟谁不想拥有神的力量，小娃儿你不也想拥有力量吗？”

    洛乔昔本想反驳，鬼才跟你一样！可她忽然发觉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行，惊觉不对劲，低眸一看，登时冷汗直下。

    不知何时匍匐过来的黑雾，悄然无息缠上她脚踝，短短几句话功夫，这黑气已占满她一条腿。

    “说那么多就是想掠/夺我身体！？”

    洛乔昔用没被缠上的脚往后撤，硬拽着那动弹不得的另一条腿。挑衅不成，便改变策略利用墨倾池分散她注意力。明明是同条龙所教，这龙咋就天性阴险狡诈

    冥龙却忽然笑出声。

    阴冷的笑声牵动熔炉暗火，明灭中森然的眼瞳眯起。

    它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似得，口吻充满怜悯，道：“这熔炉是万象谷铸造兵器那个吧，被血傀改造成炼化灵体。”

    洛乔昔开始没听明白，眼前又恍惚了下，又感到那种灵魂被拉扯的异感，单膝跪地。

    这时，冥龙慢条斯理道：“上次吾可损耗不小，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过不了多久，吾将与你灵魂彻底融合。”

    冥龙的话缓缓流进洛乔昔耳朵中，听得她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硬起来。

    他的话倒是听得出来对溟君此举的不满，洛乔昔脑中过往疑点如拼图般，一点点合为一体。

    “吾乃冥龙，不死不灭。魂魄双分何难？吞噬一人与吞噬两人并没有不同，妄想操控吾，这代价可非常人能承担。”

    冥龙在笑声中与黑雾渐渐淡去。戟灵重新出现，看到软跪在地上的洛乔昔，不由大惊，连忙蹲下身去察看她情况。

    洛乔昔沉声道：“...不能让他们得逞，血傀能驱亡魂，他的血便是媒契，这熔炉他肯定有所准备。”

    戟灵在紫风戟中听得清楚，可她担心不是这个。

    而她从很早之前就说过，冥龙无法杀死，它的存在本身违背世间常理，溟君说到底还是人，可冥龙不是，它抛去人的身份，来换取这身力量。

    戟灵看了方才的片段，虽然她不太了解墨倾池，可那种嘲笑人间的轻蔑眼神，与冥龙可谓有七八分像了。

    洛乔昔却摇头。戟灵不想她自欺欺人，径直道：“不是什么？你们之间有命契，难道梦境就没有吗？他杀了你却没有死，必是受了某种邪术。”

    洛乔昔震惊没持续太长时间。忽然，冥龙声音再次突兀响起。

    “邪术？你这个器灵眼光怎那么拙。那是以孽火燃尽生命力为代价。想要掌控吾代价往往都是沉重的，本来吾属意那具身体，可若结局如此，吾却想要更有趣些。他究竟对你下得了手吗？”

    冥龙空旷的声音，在炉壁反射下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洛乔昔捂住自己耳朵，试图用这种办法抵抗这惑人魂魄的恶意。

    她不要变成那副样子，更不想看到墨倾池变成那个世界的模样....戟灵发现她不对，连忙停下。猝然，洛乔昔脑海中闪过什么，快得她抓不住。

    就在此时，溯洄镜碎片发出光芒，那缕光点在洛乔昔额间，有些温暖。

    冥龙还在诱导道：“或许那小子也不错，勇气可嘉。”

    洛乔昔一颗心沉下去，冷声道：“你闭嘴！”

    在戟灵的搀扶下，洛乔昔缓缓站起身，那条动弹不得腿好像恢复了知觉。她撤去护身罡气，同时凝指法印结，灵力瞬间提升。戟灵同感灵力暴涨，却见洛乔昔神情沉静，灵力自天脉运转灌向经脉，紫风戟下法阵大亮。

    光芒中，熔炉暗火隐隐被遏制住。

    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一寸寸侵入灵魂，倾露的邪气意图包裹法光，冥龙森冷的语气，蛊惑她道：“反正你也无路可逃，若你够强能在吾侵蚀不死，亦能透过身体看到即将到来的世界。若你喜欢那小子，吾得到孽火也可放他一名，到时整个三界只有你他，以及吾。”

    冥龙声音一点点渗透。无边的恶念正宛如蛛丝般侵入，洛乔昔头疼非常，强行将那股恶意压下，天脉的反噬疼得身体几乎要炸裂。

    她隐隐听到戟灵担心的呼喊声：“...你要做什么？”

    洛乔昔环视周围，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坚定：“ 毁炉。”

    此话一出，耳边顿时一片沉默。

    “不行！”

    “你敢。”

    两道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前者震惊居多，后者却透着微微的慌乱的威胁。熔炉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内部不仅灼烈难当，呼吸间都在消耗着落入者的气力，炉壁更吞噬其攻势化两倍回击。

    之前洛乔昔的试探被伤，戟灵担心她无非怕她冲动，但冥龙阻止又是为何？

    洛乔昔抬头，似在找寻一处好下手的地方，脸上恢复沉静道：“或许三百年前你很强，就算你再表现怎样无畏，那为什么不直接吞噬我呢？”

    冥龙忽然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洛乔昔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做不到。”

    冥龙沉默。而洛乔昔微微弯眼，“我原先不明白为何溯洄镜要给我看那个梦境，其实它一直在提醒我....”她越说眉眼弯得越深，“他是龙之力计划唯一成功，自然是最好的容器。你并不是在我们使用命契能力时侵入的，而是烛龙与我父母封印墨倾池那时候。”

    “那时候你就将那丝魂力寄生在菩提灯上，只要菩提灯易主，那么你就能顺其自然寄宿在那人身上，养精蓄锐，稳固元神，在行吞噬。”

    她顿了顿，道：“可惜烛龙察觉，用上过半龙之力压制。墨倾池所修之心法以及孽火让你反被侵蚀，无法再寄宿他识海，才不得已回到我身体。我说得对吗？”

    冥龙被她说穿，没有想象中的恼怒，甚至大方承认：“你的聪慧像极那个人。吾一直寻不到机会，本想着在最后玉石俱焚，却不想识海禁锢忽然不见，吾岂能错过如此好机会。”

    其实这么多年他的魂力日渐衰颓，就算夺舍成功，力量亦无法恢复巅峰，幸好无意间触碰到魄体存在，还发现对方利用血傀体质，将魄体炼化，可同时也让他能将魄体那部分力量拿回。

    而现在那只胆大妄为的血傀竟要将他炼化，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他怎会拒绝，这样就算彻底摆脱菩提灯与那具身体。

    冥龙道：“说了那么多，与吾融合只是时间问题！以你根基根本无法击穿炉壁，就算能，以熔炉足以融化铜铁温度来说，你也会瞬间化为灰烬。”

    洛乔昔蓦地抬头，那一瞬，冥龙意外被震摄住，他似乎也见过这双眼睛里的寒光。

    冥龙怔了半响，怒极狂笑，是了，他见过！

    当年洛卿最后的反击，血祭溯洄镜，战乱中扭转局面，将他拖入溯洄镜中！很好很好！

    熔炉爆发出一阵狂乱笑声。

    “那就看你能否再将吾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