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霄发现周钦朝这人不对。本应该在讲台上组织早读的某人，现在正站在门口，装模作样地拿着本书，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心思不在课本上，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走廊。

    他拧眉，顺着这人的目光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

    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没什么特别。

    直到他远远地看见那神仙，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把脸遮住了大半。刘宇霄认出她是因为这人的黑色书包带，因为断过，后来用红线缝上了，手工是好，就是显眼。

    周钦朝唇角勾起，不露痕迹靠向门口，抬头，冲她挥手，“哎！这么巧。”

    靳簇估计正发愣，被这么一喊，停顿几秒才抬起头，她眼皮耸耷着，看向他手里的语文课本，“好好早读。”

    他舔了舔嘴角，应和般嗯了一声，答应得迅速。

    靳簇抱着手臂，冲着他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转头走向了楼梯。直到背影消失不见，周钦朝还杵在原地，以至于身边人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反应过来。

    周钦朝此刻心情愉悦，他嘴角弯起，边哼着歌边走向讲台，把课本随意按在讲台上，“早读，翻到第六十五页。”

    刘宇霄赶紧向群里发消息。

    “我们朝哥，似乎，好像，也许是恋爱了。”

    正八卦着，后脑勺就被轻轻敲了一下，“刘宇霄，手机没收，晚上带着检讨到办公室取。”老秦站在他身后，抢走他手里的手机，冷哼一声，“看你还敢不敢上早自习玩。”

    于是刘宇霄看着在讲台上用语文课本挡住脸的周某人，肩膀一阵颤抖，笑得比谁都猖狂。

    他气不过，狠狠地踹了一脚这人的凳腿。

    广播上刚好在喊周钦朝的名字，“请念到名字的艺术节主持候选人到主任室一趟。”

    刘宇霄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周钦朝，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是吧，朝哥你闷声干大事？”他不禁好奇追问，“去当主持人有啥好处不？”

    周钦朝当然知道这人心里想什么，他拿起凳子上的校服外套，边往外走边笑，“可以不上最后两节自习。”

    “我靠，早知道我也报名了！”刘宇霄冲着空气张牙舞爪了半天，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周钦朝站在主任室门口，与崔主任面面相觑。

    还有另一个人。

    在见到面前人的时候，他似乎才想起这个人，自己在哪儿见过，广播里的名字也曾经听过。眼前这张脸与人名逐渐重合在一起，她冲他点头，笑了，“你忘了？我是高二三班的邵璇。”

    周钦朝忽然想起某个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回想起来了。”

    崔主任望着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先一步打破了沉默，“都杵着干嘛呢？坐坐。”

    他指了指角落的凳子，倒了两份茶水，推至两人跟前。

    “今天来呢，主要是想让你们两个聊一聊艺术节的一些看法，毕竟你们学生的想法才是我们本次活动的宗旨嘛。”崔主任冲周钦朝眼神示意了下，“你先说。”

    “嗯。”周钦朝点了点头，拿起桌边的水杯，抿了一小口，“前几天我在学校官网看了下前几届艺术节的照片和录像，还有隔壁三中举办得好的几次视频，找到了可以参考借鉴，和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

    “首先是借鉴，前几次的主题都迎合着当下中学生比较感兴趣的点...就比如这次我们岭川一中第一年招收艺术生，就可以围绕着我们学校重视高中生身心健康发展，德智体美综合进步的角度开展。”

    崔主任嘴角扬起，“行，继续。”

    “其次是问题，往年艺术节，包括其他学校的艺术节，很大一部分不够成功的因素在于学生气氛很难调动，大家都抱着‘艺术节就是放两节课的假’心理。所以如果想办成，气氛肯定是要搞好，前面的工作得做好，后面的进程才能顺利。”

    周钦朝将手边的A4纸对折，拿起黑笔在上面勾画，继续说着， “崔主任您看啊，我们都知道，从舞台设计，到场面布置，其实都挺重要...再次就是做调查，可以问问我们学生，他们想看的节目是什么，发个问卷，关注他们最感兴趣的内容，换位思考，迎合学生心理。”

    “得让学生能够主动推广，我们这节目才能算是有看头。”周钦朝将白纸推至崔主任跟前，语气平淡，“您让我说，我就随便说了。”

    崔主任摊了摊手，“要不是今天早上才叫你过来，我都怀疑你偷听我们几个校领导前个晚上开会。”边说着，崔主任把电脑屏幕转向两人，“我和校长，还有我们学校的音体美老师一起讨论过，像你说的，还是要...”

    周钦朝听罢，点点头，“行，明白，那就等我们主持人的稿件打好草稿，我再发给您看，您二次审核。”

    话音刚落，第一节早课上课铃声响了。周钦朝指了指头顶，“那我就先回去上课了，到时候再说。”

    崔主任估摸着到时间了，冲两人点头，邵璇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主任室。

    邵璇刚想说什么，周钦朝却先开口，“走了。”

    “哎？”邵璇站在三班后门，小声喊了句，本以为这人没听见，他却回头了。

    周钦朝没看她，目光顺着三班后门一直向里，终于在第一排靠窗位置看见了某人。他心下愉悦，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身边人在喊自己，终于反问：“叫我？”

    邵璇想开口的话却打住，她摇了摇头，“没事。”

    他似乎也没打算问下去，只是点头，没再说话。

    周钦朝离开后，邵璇站在刚刚他站定的位置，顺着视线直直看过去，教室内的学生被门挡住了大半，刚好露出角落那人的侧脸。

    邵璇心头忽然咯噔一声。

    那儿只坐着一个能让周钦朝晃神的人。

    他们班的靳簇。

    所以之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听说周钦朝被靳簇带去了医务室，两人一起呆了很久，后来一班班主任也去了，靳簇才回来。

    原来，周钦朝喜欢的是这样的吗？

    靳簇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忽然对上邵璇的目光，两人隔着老远，四目相对。她皱眉，却不曾低头，直到那人离开，敲门，从前门走进班级。

    她路过靳簇的座位，只留了一句话。那声音轻，轻得让靳簇觉得是幻觉，但又无比真实地存在。

    “你和周钦朝…什么关系？”

    她蹙眉，一不留神，笔尖把纸张捅破了。靳簇回过头，望向座位上的邵璇，目色坚定，最终无声开口，“跟你没关系。”

    靳簇手肘撑着下巴，眼皮耷拉着继续听课，在范例题目那儿圈了个圈，随手写了个12π。除却刚刚那句无关外，她似乎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似乎比朋友更近一步，又好像远谈不上是亲密的关系。

    但这样挺好，反正靳簇是这么觉得。

    所以第二周周一，当她路过学校操场，看见艺术节主持两人贴在一起的合照的时候，她只是淡淡瞥过，刚想走，却被身后的某人叫住。

    “靳簇！”周钦朝和白铮骑着自行车正路过操场。

    靳簇停下脚步，刚想说什么，紧接着就碰见了从学校正门走来的邵璇。邵璇愣了一会儿，看了看几人，冲周钦朝挥了挥手，“这么…巧。”

    他点头，余光不自觉瞥见对面的的靳簇，“是挺巧的。”

    周钦朝在靳簇身边停下，白铮立马会意，飞快上车，蹬着自行车撤离，顺便留给周钦朝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靳簇垂眸，扣上卫衣帽子正要走，却被邵璇一句话拉了回来，“我有事儿，就不打扰你们了。”

    什么跟什么。她蹙眉，再抬起头，发现这人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周钦朝看着靳簇，紧张到舌头有些打结，“我…这个，它。”

    靳簇盯着那张画报，“哦。”顿了顿，又补充着：“拍的挺好。”

    “哦，好看。”周钦朝正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却被某人忽然打断。

    对方忽然开口，“你结巴了？”

    “没有…”

    “那你紧张个毛线？”靳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上次周考语文落后我十分所以自卑了？”

    顿时刚刚发生的一切瞬间被抛之脑后，周钦朝想起自己那张一百二十二的语文试卷，他算天算地也没想到靳簇能答一百三，他摊了摊手，如实道：“确实，还是赶不上你。”

    靳簇被他那样子逗乐了，“傻的吧。”像是想到什么，她仰头看了看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宣传海报，随口问着，“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钦朝点头，“还行，稿子给崔主任看了，他说挺好，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一直改来改去，总觉得不够好。”

    “自信点儿。”靳簇抬起头，摘掉卫衣帽子，“你肯定行。”

    听她这么说，周钦朝轻松不少，他嘴角翘起，无奈道：“这回怎么不挖苦我了？”

    靳簇脚步一顿，无意望向他，“怕你紧张。”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

    周钦朝迈开脚步，盯着地上的落叶看了许久，刚想说什么，身边人却开口，“上次的落叶变成标本了。”

    他呼吸骤然一停。

    靳簇语速总是慢的，声音也低沉，因此每句话都显得特别认真，“也许你说的对。”

    “什么？”周钦朝下意识询问，心里却已经猜到一二。

    靳簇的目光深邃，总像是看不到底，她认真望向面前的人，“落叶是用来回忆的。”

    “回忆…人活着的几个瞬间。”她又说。

    周钦朝心脏狂跳，那话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好像已经完整地表达了她的心思。

    秋风瑟瑟。

    他们站在操场上，风声清晰可闻，周钦朝听见自己心脏处传来的一声声如同击鼓的敲响，每一下都似乎在敲打他的胸腔。

    千万只蝴蝶瞬间从那处涌出。

    破茧，振翅，高飞。

    而他。

    想叫它们等等他，慢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