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钦朝最后也没捧上靳簇的场。
飞度网咖重新装修开业没赶上“好时候”，那阵子北方未成年禁止进网吧的条例算是真正落下来。全岭川市各个大大小小的网吧近一个月被来查这事儿的蹲了个遍，但凡抓到就歇业整顿，谁也不敢在赶在这时候往枪口上撞。
这几天刚好挑的就是这片儿离几所学校最近，未成年人聚集严重的飞度。
靳簇帮老板放完挂鞭，一千响的，看着这散落满地的红色炮纸，风一吹，好像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
她看着不远处的清洁工阿姨，转头扎进了网吧，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套清洁工具，然后独自一人拿着扫帚把地上的炮纸一点点弄干净，在全部倒进垃圾桶的瞬间，忽然刮起一阵风，冷嗖嗖的，靳簇把外套裹进了些，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
靳簇突然想起那天周钦朝放在门口的那束玫瑰花。她回过神来，开始以为是幻觉，结果后面她反应几秒，最终眯了眯眼，隔着垃圾桶上方被吹起的鞭炮纸，远远地看见从北边小跑过来的某人。
周钦朝在距离她面前不到半米处停下了，他看了眼被风吹过后的满地狼藉，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怎么，新工作？”
靳簇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愣了半天，也没出声。
他将那点碎片一点点归拢好，紧接着抬手在她面前摆了摆，“不会冻傻了吧。”
“可能真是新工作。”靳簇吐了口烟圈，那话瞧着确实不像开玩笑，她瞥了一眼周钦朝，随手将他肩膀上的鞭炮纸抖落，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今天你捧不了场了。”
“怎么...”话音未落，穿制服的几人刚好从网吧大门走出来，后面跟着三四个个灰溜溜的未成年。周钦朝点头，了然道：“刚刚你说的失业，也和这有关系？”
“嗯。”靳簇双手插兜，叼着一支燃了大半的烟，“老板本来就是为了照顾我才让我留在这儿的，我这怎么说也算是个成本…早晚这是个事儿，不如早点走。”
她盯着远处几人的背影愣神，过了很久，靳簇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上次还答应你的。”
“哎…你别这么说。”周钦朝听她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直泛酸，他皱着眉望向她，顺着这人的目光看，那几人已经远远消失不见，她这会儿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或者是那目光里什么都没有，靳簇只是在看自己。
她指尖碰了碰周钦朝的肩膀，“喂。”
“嗯？”他抿唇。
靳簇半开玩笑地望向身边人，“不是，是我失业又不是你，丧什么呢？”
“我自己失业才不会难受。”周钦朝闷闷说着，声音却轻。
这时路上刚好驶来一辆摩托，两人之间隔着巨大的轰鸣，靳簇压根没听清他的话，“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手机传来震动提示音，周钦朝瞥了一眼，是周钦元。本来想等会儿再理他，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盯着靳簇看了半天，一把攥过她的衣袖，“哎，小朋友你会不会教？”
“什么？”靳簇差点被一口烟呛死，她拧眉，疑惑道：“你弟啊？”
周钦朝心一横，他咽了口唾沫，开始用尽毕生所学开始胡编乱造，“我弟，对。”停顿几秒，他又接着解释：“我爸妈平时没时间管他，一直想给他找个家教老师…教他算术。”
“我弟的数学，简直一塌糊涂。”这些话半真半假，所以某人时不时地试探性去看靳簇的表情，好像是信了，于是继续说：“我真的是教不会他，只要一跟他提写作业，他就跟我闹，说要玩儿，不爱读书。”
为了验证这部分信息的真实性，周钦朝将手机屏幕解锁，打开相册，找出周钦元的成绩单摆给靳簇，“你看，数学六十二，倒第一。”
“你单看没毛病，但是其他小朋友都得一百，倒数第二还是七十五。”
靳簇猛咳嗽几声，顺手把烟掐了，直接戳破了某人的心思，“真有找家教老师这事儿？”
整上一段劝说只有那一句是胡编的，周钦朝动作一滞，于是在某人的目光施压下，他昧着良心点了点头，“有。”
“我妈本来是想找大学生的。”停顿一会儿，某人又开始瞎胡扯，“但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教他，十分之一的靳簇都绰绰有余。”
“不要。”靳簇拒绝得极干脆，直接就把周钦朝没说完的话呛进了肚子里。
他拧眉，不解道：“理由你倒是给我一个。”
“我不想再欠你一次。”靳簇垂下眼眸，几乎要把地面盯出个洞。
周钦朝挡在她身前，无比认真道：“为什么会觉得欠我？”他深呼吸，一字一顿道：“你不欠任何人的。”
靳簇抬起眼皮，望着他，忽然开口，“你不懂。”她心脏不舒服，迈开步子，与身侧人擦肩而过。
在那瞬间，周钦朝忽然叫住她，“靳簇。”
“嗯？”她妥协似的停下脚步。
周钦朝眼尾泛红，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心脏跟着发颤，像是控制不住般的，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而靳簇忽然打断他，“知道。”
他猛地回头，对上她那双平静的再不能平静的双眼，心脏某处仿佛被抽空，又好似被什么填得满满，他无比认真地望向自己，“就是知道，才不能欠你。”
“周钦朝。”靳簇嘴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她声音发哑，表情却认真，“还是谢谢你。”
她低下头，然后迈开步子离开了。
那瞬间，树上枯黄的，早已经死去的叶片纷纷飘落。
周钦朝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自己视线。他裹紧身上的大衣，抖了抖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垂下眼眸，在对面随便找了家咖啡店，点了杯热美式，望着对面写着“飞度网咖”的超大牌匾。
咖啡店内放着不知名字的英文歌，他学着某人的模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周钦朝看了眼上面来电显示“江烟”，才想起刚刚没回周钦元的短信，他拿起手机，“喂，妈。”
江烟一边开车一边问，“怎么了这是？不是说出去找朋友了？”
周钦朝指尖触碰到手边的热咖啡，没忍住一哆嗦，他垂眸，“我好像...做错事了。”
没一会儿江烟就推开了咖啡店的门，她坐在周钦朝对面，听着垂头丧气的某人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终于最后实在没憋住，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不？我看你这样子就想起当年的你爸。”
“跟我爸什么关系？”周钦朝垂下头，双手插兜，忍不住瞥向窗外。
江烟脱下大衣，“你爸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想的特好，也觉得自己特了解我。”顿了顿，她又说，“实际上你给的，不一定是别人需要的。”
周钦朝一怔，听着面前的人继续说着，“靳簇说得对，她需要的也许并不是这些。”顿了顿，江烟又说，“她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不允许接受别人无端对自己的好。所以每一次都想着，一定得还，亏欠太多，会让她心怀愧疚，反而没办法与你好好相处。”
“听你讲的那些…她这么独立，也优秀。所以啊，你也要做一个能配得上对方的人。”江烟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没关系，慢慢来。”
周钦朝忍不住抬起头，语气也好了不少，“谢谢…妈。”
“谢什么谢。”江烟猛地一拍大腿，“完了，把正事儿忘了，要给你订生日蛋糕的。”
“我不吃，不爱吃。”周钦朝满口拒绝，把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边起身边读着手机上周钦元的未读消息，“是他想吃吧。”
江烟拿起大衣挂在腕边，把包丢给周钦朝，“过生日不吃蛋糕算什么？”她嗤笑着，“不会是被打击怕了吧。”
“我什么时候怕过？”某人靠在后排车座上，妥协般说着，“您可别气我了。”
回到家。周钦朝对着那大蛋糕发愣，他比划了个大概，顺手摸了一把后排小胖墩儿的脑袋，“你点的，吃不完算你的。”
“你过生日，蛋糕是你的。”周钦元不甘示弱，叉着腰仰着头看向周钦朝。
这话似曾相识，以至于某人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靳簇的脸。他下意识对着蛋糕拍了张照，许愿的几秒，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每一个画面，就跟放电影似的一直放映。
周钦朝最后什么愿望也没有许，他在想靳簇。
愿望不是用来幻想的，而是用来实现的。
他睁开眼，拿起手机，在众多生日祝福中，点开那始终安静的与某人的聊天对话框，选择好那张刚拍好的蛋糕照片，点了发送键。
周钦元带头拍手，全家一起唱了首五音不全的生日歌。
一桌的饭菜，周钦朝起身上厕所的间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第一条，“你过生日？”
见他几分钟没回，她又发，“刚刚在忙，才看见。”
周钦朝拿起手机，迅速在上面敲字，“是我。”瞥见对方正在输入的界面，他嘴角翘起，“你今天…没祝我生日快乐。”
过了几秒，就在他以为这人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
对方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周钦朝冲饭桌上几人摆摆手，“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吃！”他一溜烟跑回楼上，郑重其事地关上门，轻咳了声，紧接着按下接听键，“喂。”
那头偶尔传来汽车的鸣笛，对方似乎在抽烟，又或许只是风声，“生日快乐…周钦朝。”
“还特意打电话过来，也不嫌麻烦。”嘴上虽这样说，心底却暗暗开心的某人跳上窗台，目光望着窗外，盯着窗外的落叶，腿轻轻地晃，“我和你说，今天那蛋糕太甜了，我就吃了一口，就都给周钦元了。”
“生日快乐。”停顿了几秒，靳簇又轻声重复。
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周钦朝耳朵紧紧贴着听筒，生怕错过什么，终于，他试探性地叫着，“靳簇？”
“对不起啊。”她又说。
“干嘛说对不起？”周钦朝忍不住拧眉，边取下外套边推开房门，“你在哪儿？”
下了二楼，他一路飞奔，边举着手机边单手推开别墅大门，匆忙留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餐厅三人纷纷愣住，周渊海本想问什么，江烟即刻了然，她按住周渊海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小事儿，随他去。”
事实上靳簇没告诉他自己在哪儿。
不过周钦朝也许知道。
出租车停靠在路边，远远地，他望见站在原地的某人。
就在他们白天分开的地方。
靳簇靠在路灯下，低着头，秋风吹起，出租车车灯在那瞬间照亮四周，她缓缓抬起头，与不远处的周钦朝对视。
她走向他，嘴角扯起一抹无奈的笑，“干什么…大老远跑过来？“
周钦朝余光却像是瞥见什么，顿时，四肢僵在原地，在那瞬间他的血液几乎逆流。终于，在他的注视下，她从背后缓缓掏出一束玫瑰花，“本来想给你送过去。”
“匆促间买的，买完就后悔了，这礼物简直俗不可耐，好像配不上你。”靳簇定定地回望着他，郑重其事地重复，“生日快乐，周钦朝。”
她轻声笑着，“还有早上说了一半的话。”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
“谢谢你愿意了解我。”
周钦朝眼眶一湿，动作几乎发颤，他缓缓开口，“靳簇...”
“嗯。”靳簇望着眼前人，像在哄人般轻声说着，“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