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后的队内庆功宴，不可避免地，大家都喝了点。

    国乒队向来以军事化管理著称，平时有禁忌，训练任务永远繁重，还有全年高频率的大中小型比赛应接不暇，别说喝一顿大酒了，就哪怕是程启锋和齐元康他们这号极其贪玩的人物往常最多也就只能挤出一丁点稀薄的时间，偷摸着在公寓里玩玩游戏、打打牌，晚上到时间了还是得乖乖熄灯睡觉。

    不过每逢世界重大比赛结束，全队都有那么两到三次聚在一起毫无顾忌的放松时刻，更何况这次是四年一度的奥运会，漫长又艰辛的备战周期如同万里长征，不只是队员，就连教练组在经历了这场激烈的战役后，个个也都倦怠得像是刚从深海中被救出的溺水者，骨头几乎要散架。

    今晚终于没有什么不能沾酒的顾虑了，难得的岁月静好，非常的与世无争，哪怕只是暂时卸下包袱，那也足以让每个人兴奋。

    于是喝的多的开始迫害喝的少的，喝高了的带着没喝醉的一起搞事。几桌人持续欢笑，一扫往日里严肃官方的气氛，推杯换盏间慢慢地也将庆功宴的气氛烘到了高潮。

    程启锋的酒量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同为北方人的孟霖和吴赫他们豪爽的一口闷，以及四川人齐元康酒桌上充满套路的劝酒拉锯战，他和吴亮琦这两个南方人还算是比较斯文的，在大家基本都快两斤的白酒下肚以后，他们才喝了不到一斤多，就明显已经有些上脸了。

    不知是谁忽然提出，光是喝酒聊天太没意思了，想玩点刺激的游戏，于是最古早最传统的真心话大冒险被搬上了庆功宴的游戏节目中。

    大家一时间兴致勃勃，个个摩拳擦掌，脸上都俨然一副“唯恐天下不乱”以及“一个人都不能放过”的激动模样，就连教练组也没了平日里的那份正经，纷纷点头认同了大伙儿想要闹腾的心愿。

    李国亮虽点头，可还是忍不住吐槽大伙儿一句： “你们怎么就喜欢玩儿这种八卦的游戏？”

    “恐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游戏总是莫名的好玩吧。”康凌昊坐在一旁慢条斯理。

    孟霖闻声跟着添油加醋： “只要损的不是我，我就可以笑得很大声。”

    游戏形式是“击鼓传花”来挑选倒霉蛋，跟着现场的音乐声传乒乓球，音乐声停止之后乒乓球落在谁的手上，谁就得按规则出来接受考验。

    难得的放纵，并不会有人不想参加。

    一向喜闹的程启锋自然也不会拒绝，他下意识地望了望邻桌的张玥柠，又被身边的孟霖提醒，像张玥柠这样随时会开启省电模式的人估计是不会参与，她大概率会选择在一旁观战。

    闻言，程启锋蓦地有点失去了兴趣。直到看见游戏开始，张玥柠欣然接受了传到自己手中的乒乓球，接着笑意盈盈地传给了下一个。

    程启锋一下重提了精神。孟霖不解地对着他耳边嘀咕了句： “看来她现在当真是转了性了？”程启锋没接话，心里着实暗自开心了几分。

    几米远开外的女孩唇红齿白，因为沾酒的原因偏白的皮肤上泛起了点红晕，狭长的眼眸中蒙上一层水光，他注视她很久，她的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喧闹间能隐约听得到她说话的声音，平日里清冷的声线在此刻带上了几分可爱和俏皮，时不时脑袋一歪听队友说话的模样，仿佛一只困惑的小猫，撩人而不自知。

    程启锋今晚已经喝到了微醺的状态，看见心爱的女孩那般生动伶俐，脑瓜子有点嗡嗡的，心跳急速得像是要炸开，还得在队友跟前强努着装镇定。

    原本以为这游戏应该是男队更活跃，可没想到刚一开始没几分钟，倒是女队那边欢腾得更厉害，球先是落到了高园手中，她选了大冒险，被大家提溜上去唱了首歌，接着又是梁晓欣，选了真心话后就被各种逼问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及喜欢的是谁等等问题。

    一趴结束后，齐元康按捺不住地吐槽： “话说，你们这些问题也太无聊了吧，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啊？”

    齐元康的话猝不及防，高园马上调侃他： “那怎么着，康康，下一轮你来安排？”

    “行，下一轮我来提问，都别跟我抢啊，我给你们安排点不一样的！”

    下一轮的音乐持续的时间长了些，球终于传到了男队这里，而球在落到了孟霖手中后他赖皮地就没再往下传，一直捏在手里，有人紧张得正襟危坐不知他下一步有何举动，也有人直接上去抢球让他不要破坏游戏规则，但不管怎样他就是死活不肯松手。

    就在音乐即将戛然而止的瞬间，他反应迅速，一扭脸将球硬塞到了身边的吴亮琦手里。

    球是冷不丁被塞过来的，吴亮琦一脸凌乱，一向深沉含蓄的他满脸羞涩的笑意，这一次男女队同时都兴奋了起来，孟霖诡计得逞后更是在一边笑得喘不上气。

    吴亮琦笑了笑，马上回击： “孟霖，你这算什么，还带这么耍赖的吗？”

    “就是啊，孟霖，你不能看我们大亮哥人好就欺负他吧？”高园立即站出来为吴亮琦打抱不平。

    “天地良心，我这怎么是欺负他啊，”孟霖振振有词： “大亮哥太含蓄了，可他毕竟是我们的一哥，我得给他创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吴亮琦哭笑不得：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作为队友，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大亮哥，那你选...”还没等大家问完，吴亮琦镇静笑着直言道： “我选大冒险。”

    齐元康显然一脸莫名的失落，吴亮琦直接没给他刁钻提问的机会。

    女队都凑过来起哄了： “康康，大亮哥选大冒险，你还有主意没？”

    齐元康的大脑暂时停滞，在脑海里飞速运转了半天还没想出来，倒是康凌昊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刚说完两人就先大笑了起来，并且还在不停地嘀咕。

    齐元康在队里一向坏点子不少，康凌昊更是表面正经实则一肚子坏水，两人充满邪恶的笑声不知是酝酿出了怎样一个绝佳的点子。

    当然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少了孟霖，他凑上前去先是竖耳偷听，紧接着也参与进了两人的讨论中。

    大家越看越好奇，梁晓欣的心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大亮哥惨了，不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吴娜也跟着催促： “你们仨别太过分啊，人大亮可不像你们那么能闹！”

    康凌昊讨论完，脸上的笑意即刻收起，孟霖也憋着笑回到了座位上，程启锋用胳膊戳了戳他，他摇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抿嘴。

    只见齐元康满脸贱兮兮地笑，随即开口说道： “大亮哥，作为我们目前男子乒坛的一哥，地位特殊，今天他要出来接受考验，也得和别人有所区别。”

    大伙儿面面相觑，都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吴亮琦眯着眼睛，慢悠悠问道： “康康，你到底想干嘛？你赶紧的，让我死得麻利点。”

    齐元康故弄玄虚，摇头晃脑说道： “这个...正所谓强者配强者，自古以来，强强联手总能放大招、出火花！今天，我们一致认为咱们队的一哥和一姐要一起给咱表演个节目才有看头！”

    众人震惊，高园瞪大眼睛，维持着张嘴的姿势愣怔几秒，紧接着便会意： “一哥一姐？那就是大亮哥和老张？”

    孟霖赶忙接上： “对头，没错，目前世界排名第一的两位！”

    周围兴奋的队友们唏嘘一片，都跟着哄抬气氛做好了看戏的准备，再看张玥柠，和吴亮琦脸上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都是一脸的错愕和无奈。

    程启锋心中莫名一惊，被这猝不及防的提议整懵了，吴赫随即也转头向他递过来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极力保持了和大家一样的兴奋情绪，装出等待看戏的模样。

    吴娜赶忙起身帮张玥柠说话： “哎，不是，这是大亮自己一个人的惩罚，为何要牵连我们老张？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呀？”随即转头向教练组“求救”：“梁指，李指，男队他们胡闹，你们管管呀？”

    平时教练组掌控大局，但今天似乎不顶用了，个个都仰头八卦地笑着，李国亮挥了挥手，轻咳了一声道： “我个人觉得齐元康的点子还挺特别的，让咱们的一哥一姐在一起表演个节目，也是合理要求，不算过分。”

    大约也是受了今天现场气氛的感染，教练组的其他人也都点头认可，满脸期待的神情。

    得到了教练组的应允，齐元康脸上的表情更淡定了，康凌昊则不紧不慢地提出了交换条件： “这样吧，那为了公平起见，再下一轮你们女队接受考验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拉我们男队的一起，我们绝对配合！”

    “行，你说的，”吴娜指了指他们三个，然后对着女队的大伙儿说： “就这仨，大家记住了，待会儿轮到谁就逮着他们一起！”

    程启锋顺势看了一眼对面的张玥柠，却没想到和转过头的她刚好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嘴角轻轻勾起，柔和的眼底像无底的汪洋，无奈地扑闪了好几下。

    他也跟着笑，还对她比了个“祝你好运”的嘴型。

    下一秒，她可爱地撇着嘴，满脸的委屈巴巴，依旧看得他抓心挠肺。

    在几人的强烈闹腾之下，两人也不得不点头应承所有人的意愿，吴亮琦憨笑着问道： “那行，你们说表演什么？”

    “我们想看你们俩合唱一首情歌！”孟霖更加放肆地大喊一声，继而转头问大家： “大家说好不好？想不想看？”

    “想！”所有人都举双手赞成，程启锋也跟着应和了，机械般地配合着大家鼓起了掌。

    在大家的怂恿下，吴亮琦笑吟吟走到了张玥柠身边，张玥柠也没有丝毫扭捏，大方地站了起来，高园积极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只话筒递到了俩人跟前。

    他们相视一眼，大概也未曾想到一个真心话大冒险会被大家玩得这么刺激。

    “唱什么？”吴亮琦绅士地看向张玥柠问道。

    “你看你会什么，粤语我不太行，国语可以。”

    怕吴亮琦一时想不起来，梁晓欣还特意给他念了一长串国语对唱的歌名，吴亮琦想了想，提议了一个比较大众且大家都听过的歌： “那就《屋顶》，行吗？”

    张玥柠爽快点头： “行。”

    音乐响起，后勤的工作人员在大屏幕上还给他们贴心地投影了歌词，全场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起一哥一姐的表演。

    吴亮琦大概是因为紧张，刚开场的两句有些没跟上节奏，音色也未能把握得很好，而第二段的女声部分，张玥柠刚一开口便惊艳了现场的每个人，包括程启锋。她的嗓音空灵而清澈，无论是音准还是音色她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大家都惊诧于一向孤傲清冷，不爱言谈的张玥柠居然会有这样一把好嗓子。

    身旁的吴赫扶在程启锋的肩头，出神地看着台上的表演，简直惊讶： “我只知道大亮哥平时唱歌还行，没想到张玥柠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歌居然唱这么好听？”

    程启锋更是一阵晕晕乎乎的，他也未曾想过，张玥柠还有着这般动人心魄的一面。

    吴亮琦完全是跟着张玥柠的节奏在走，男声部分他有跟不上的地方，张玥柠会小声地跟着他合唱帮他纠正，等他找准以后她再默默放下话筒。男女对唱的高音部分对张玥柠来说也完全不在话下，全程没有一点假音。

    整首歌的上半段还略显局促，下半段两人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

    直至全曲结束，全场响起雷鸣般地掌声外加几个男生的欢呼嚎叫。张玥柠拿着话筒的手自然垂下，脸上依旧毫无波澜，而吴亮琦还是一如既往标志性地眯眼笑。

    正当二人准备走下台时，又被台下的孟霖给拦住了。

    “等会等会，你俩留步...”

    “这孟霖的鬼点子还真是多啊。”梁松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

    “你还想整什么幺蛾子？”吴亮琦眨巴着眼睛，好脾气的他永远稳重得像个绅士。

    孟霖拿过台下的话筒，对着台上说： “咱们的一哥一姐唱得可太棒了，尤其张玥柠，都是她在控制整首歌...大亮哥，你说你惭不惭愧？这可是你自己的大冒险任务，人家帮你完成得几乎完美！”

    “对对对，我太紧张了，多亏了玥柠帮我带节奏...”吴亮琦笑着对张玥柠说： “感谢玥柠帮我完成大冒险任务！”

    “那我们算完成了吧，能下去了不？”唱完了歌的张玥柠倒是显得有点无所适从，只想赶紧从台上下来。

    孟霖的眼里含着狡黠的笑意： “完成...倒是完成了，但我们还没看够怎么办呢？”

    台下男女队瞬时跟着孟霖一同起哄，都表示没看够二人的表演，欢笑声萦绕耳畔，程启锋只觉脑袋更懵。

    台上的张玥柠被灯光照射得明亮耀眼，身材本身就高挑的她平日里和大多数女队员们站在一起时，她总是最显眼的那个，而此时她站在身高185+的吴亮琦身边，却尽显小鸟依人的姿态，那种娇小可爱直接淹过程启锋的心防，让他心动，也让他心里一阵涌上莫名的情绪。

    酸不溜秋的。

    今晚大家太闹了，换做平时他应该会很喜欢这种氛围，可今天不一样，他整个一颗心完全被她紧紧地拴住，眼神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方向。

    在一切人声鼎沸的欢喜里，他的视线里满满的都是她。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需要出去吹一吹风，抽根烟平复一下心态。可刚起身准备往外走，就被吴赫一把拦住了。

    “台上正起劲儿呢，哪儿去啊你？”

    “我想出去抽根烟。”

    “现在去抽啥烟啊，张玥柠和大亮的节目你不看完不可惜了了？”吴赫将他重新拉回椅子前坐下： “淡定，待会儿再去。”

    他故作诧异： “啥叫淡定？我淡定什么啊？”

    吴赫不说话，只挑了挑眉向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便接着将注意力转移去了台上。程启锋只得硬着头皮接着看下去。

    “大亮哥，为了表示感谢，你不应该拥抱一下你的搭档吗？”齐元康又不知从哪蹦跶出来，手上还多了个相机： “快，我特意找刘老师借了个相机来，你们来个队友间的友好拥抱，我得记录下这一刻！”

    “这咋还拍上照啦？”吴赫诧异道。

    “今天咱队里的庆功会本来就要给刘老师他们提供报道素材的，”康凌昊还是一脸淡然： “只不过这素材比较特别，得找个好角度，近距离地拍一张，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男女队之间睦邻友好的气氛。”

    原来如此。康凌昊居然能把自己的八卦之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大家表面表现得恍然大悟，实际上都在暗暗偷笑。

    “你们确定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吧？”张玥柠闪动着眉眼，自然问道： “如果我们完成，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我们了？”

    “确定，确定！”孟霖激动到不行： “康康拍完照片，你们的这一环节就彻底结束了哈！”

    在大家激昂高亢的气氛中，尽管有些羞涩，但张玥柠还是主动地先转过了身，两人大概都想尽快躲开大伙儿视线聚焦的中心，于是几乎同时默契大方地伸出手臂，轻轻拥抱了一下，当然还不忘对着相机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随着齐元康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一秒明灭，两人终于松了口气从台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