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誉笑道：“等下次表哥也来了，我再同你们聚，今儿已经先约了朋友，不好失约。”

    五表嫂促狭笑道：“嗨，何必要你表哥来，有你表妹相陪也是一样！”

    萧淳誉不知她下面还要说出什么话，赶紧作揖道别：“朋友们还在里面等我，不好耽误，就不陪表嫂表妹聊了，你们尽兴玩！”

    何蕙丹见他转身要进舱，忙道：“表哥既不得空去看花灯，那我就把我这个兔子灯送你吧！”

    说着一扬手，将手里的花灯向萧淳誉掷过来。

    萧淳誉稳稳接住，道了声谢，转身进舱。

    何臻忽地从舱里抢出来，高声道：“哎快看快看，那不是林二小姐吗？”

    听到他的高喊，锦乡候世子也跟出来，问道：“哪个林二小姐？”

    “还有几个林二小姐？就是林相家的二小姐林恕心啊，全京城才貌第一的那个！”

    何臻边说边兴奋地用手肘撞萧淳誉的胳膊，“林二小姐就站在双夏桥头，正往这边看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萧淳誉沉下脸道：“说了莫要跟我提她，我已经成亲了！”

    “啧啧啧，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何臻啧啧有声，“我不信你心里已经放下了她，若是果真放下了，就大大方方去打个招呼，证明给我们看，如何？”

    锦乡候世子见何臻满脸看好戏的表情，也起哄道：“对对对，只是打个招呼，又不是让你做对不起尊夫人的事，快去快去！”

    萧淳誉远远瞥过桥头一抹纤细的丽影，随即转开脸，神情晦暗不定。

    何蕙丹所乘的画舫还未驶远，她站在船头，顺着萧淳誉的视线看向桥头那抹纤窈丽影，微不可察地掀了掀鼻翼，神情也是晦暗不定。

    五表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笑道：“表妹在看什么呢？”

    何蕙丹露出一个娇柔讨喜的笑容：“我看到林二姑娘了，我们是朋友，五表嫂，把船靠岸行不行？我想去跟林二姑娘打个招呼。”

    林二小姐可是相府千金，五表嫂自然不会反对：“见了朋友自然要去打招呼，你去就是，也不用着急回来，多跟林二小姐亲近亲近吧。”

    ***

    曲兰江从京城中间蜿蜒而过，弯弯曲曲地将京城分成两个半圆。

    江上共架九座大桥，形状各异，桥畔多设亭台楼阁，奇花异木，乃是京城一大胜景。

    每当夜幕降临，九座大桥宫灯齐燃，站在高处望去，大江如龙，灯火如鳞，映着波光粼粼，一派夭矫腾空之势，极是壮观。

    这也是大兴的开国皇帝定都此地的主要原因。

    今夜元宵佳节，曲兰江畔花灯如海，游人如山，笙歌如锦。

    十里江畔灯火辉煌，九座大桥人声鼎沸，点点画舫星罗如织，灯光水色和艳丽衣裳交相辉映，伴着中天一轮晶莹皓月，照得半边天幕绚烂璀璨。

    聂兰台一行人来到最近的一春桥，见前方人头攒动，离得甚远就让鲁伯停了马车。

    一下马车，自由的冷风扑面而来，喜得绿鸭连连鬼叫，又蹦又跳，连鞋子都甩掉了。聂兰台笑道：“就没见过这样毛躁的人，怕是猴儿也不如你爱跳。”

    翠鸟捂嘴笑道：“所以我们三个的名字都是鸟儿，就她一个是鸭子！野鸭子，嘎嘎嘎，嘎嘎嘎！”

    绿鸭扑过来要撕翠鸟，翠鸟忙躲到蓝鹊背后，绿鸭狠狠道：“蓝鹊你要是护着这蹄子，今儿我就跟你绝交！”

    白鸽忙道：“你们要闹，一边闹去，别碰着姑娘！”

    蓝鹊忙走远一点，笑道：“你俩就在这里掐一晚上，我可要去看花灯，很忙的！”

    五人笑闹着往一春桥上赶。

    一春桥上人山人海，各色花灯凤舞鸾翔，灿烂夺目，晃得人睁不开眼。

    聂兰台抬首看了一眼那攒动的人影，实在懒得去挤，便道：“你们自己去看灯，我在桥下等你们。”

    绿鸭忙抱了她的胳膊，正要苦劝，从桥上走过来两个人，离得尚远就冲这边叫道：“兰台，兰台！”

    聂兰台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和一个美貌少妇正向自己挥手，那青年小心护着少妇从人群里挤过，径直往这边走来。

    “孙大哥，周姐姐！”聂兰台面笑容，欢然唤道。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青年乃是左佥都御史孙大人的嫡长子，名叫孙青阳，少妇是他的妻子周氏。

    两人挤过来有点困难，聂兰台赶紧迎上去。

    她到了夫妻两个近前，孙青阳还将周氏的手握在手里，周氏挣了几下没挣脱，羞得满脸通红。

    聂兰台道：“才几天没见面，你们夫妻俩又换着新花样炫耀伉俪情深了，以前什么节日都不出门子的，今儿怎么出来逛啦！”

    要说她对成亲一事多少还怀有些许美好的憧憬，这憧憬大部分是来源于这对夫妇。

    孙青阳出身官宦世家，周氏却是商户女，两人明明身份悬殊，且成亲多年没有子嗣，却恩爱如初。

    据说周氏的婆母洪氏见周氏不孕，多次要给孙青阳纳妾，都被他严厉拒绝了。

    孙青阳温言笑道：“难得今儿玉娘想出来逛逛，我便陪她来看看花灯，谁知道竟然这么多人！”

    聂兰台笑得促狭：“那不正好方便你护妻？还是快把周姐姐抱起来，等下磕着碰着了哪儿，可怎么办呀！”

    周氏羞红了脸，作势要来打她。

    聂兰台一扭身躲开，回头冲周氏挤眉弄眼：“我没人疼，你还打我！是不是故意打我，叫我还手，等下好在孙大哥面前撒娇儿，说这里疼，那里疼，快给我揉揉！”

    孙青阳见妻子羞得满面通红，忙握住她的手，笑道：“三妹妹可不兴这样打趣玉娘，回头见了你爹，我是要告状的。”

    周氏嗔道：“她如今有夫婿护着，哪还用聂大人护她，不然怎么比以前更猖狂了呢。”

    一旁的绿鸭听了这话，忙凑上来笑道：“正是呢，确实给孙大奶奶说着了，世子爷很爱护我们姑娘呢！”

    聂兰台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哪只眼睛看出来萧淳誉爱护她了，不过这时候拆台面也是打自己的脸，她只得含糊其辞：“我这么能干，哪里需要别人来护。”

    又跟孙青阳夫妇说笑了一会，聂兰台方跟他们道别，领着绿鸭四个继续逛。

    一春桥这边的小吃最多，样式齐全，物美价廉，聂兰台让蓝鹊四个放开肚皮吃。

    她也吃了一个香酱槐花麦饼，一串芝麻五香烤羊排，一个火煨紫心番薯，肚子撑得滚圆，嘴里却还是想吃。

    等她们吃饱喝足，再慢慢挤到双夏桥，已是亥时过半。

    人流已散去十之七八，青石砖砌就的长长江岸可以一览无余，再往前的几座大桥也入了眼帘，桥上依旧灯火璀璨，映着江面辉光闪烁，仿若仙境。

    双夏桥上此时已经没几个人了，聂兰台便想上去看看。

    刚到桥中央，迎面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两名华服贵女走了过来。

    一个是前不久才见过的何蕙丹，另一个却是上辈子见过的熟悉面孔。

    那张秀雅娇美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聂兰台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少女身量窈窕，眉目俏丽。

    身上裹了件挖云添金浅红羽毛缎鹤氅，膝盖以下露出一截秋香色兰草纹襕边长裙，头上斜插一支浅碧珠玉镶的梅花流苏簪子，耳边垂着玉雪可爱的玉兔坠，整个人明艳婉丽，柔媚多姿。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妆容，熟悉的神态，眼前之人还是那个仪态万方、温柔可亲的相府二小姐林恕心，她曾是聂兰台昔日最亲密最信任的闺中挚友，好像一切都没变，但是，一切都变了。

    林恕心也看到了聂兰台，笑吟吟地向她小跑过来。

    她亲昵地拉起聂兰台的手，喜道：“兰姐姐，你也来了！我正念着你呢，这双夏桥可是从前咱们最喜欢来的，你总说这桥比别处高，风景更好看！”

    她的语声柔和得像春日微风，笑容亲昵而自然，腔调里的欢喜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夸张，又不欠缺火候，就那么刚好，让人打心底里涌出亲近之意。

    聂兰台慢慢地拂开她的手，平静地道：“好久不见，林二小姐。”

    笼在袖中的拳头拽得死紧，从前她怎么就一点也没察觉出这位林二小姐的虚伪，任这条毒蛇在自己身畔潜伏了那么多年！

    林恕心笑容不变，晃了下帕子嗔道：“怎么兰姐姐嫁了人，就与我这么生疏起来！莫不是嫌我身份低微，不配与你这世子夫人做姐妹？”

    聂兰台面无表情道：“不是。”

    当然不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前世聂家倒台，清誉尽毁，家破人亡，就是林恕心这个好姐妹在背后推的力。

    祖父和父亲触墙而亡的那片鲜血，即使隔了一世光阴，也不曾在聂兰台心里淡褪。

    弟弟走投无路后，悬梁的那条白绫，仍像招魂幡一样挂在她脑海里，不甘地飘来飘去……

    本以为上辈子已经报了仇，重活一世她会看淡一起，但那只是她以为。

    对着萧淳誉，她确实一切淡然，那是因为萧淳誉从来不曾伤害过她和她的家人。

    而眼前这位相府的林二小姐，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

    除非林恕心这一辈子绝不再来招惹她，否则，聂兰台必得加倍奉还！

    “兰姐姐？”林恕心被聂兰台眼中突然满盛的冰冷厉芒吓了一跳 ，“兰姐姐怎么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聂兰台浑身暴射而出的戾气，均是心头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