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疚

    可乐瓶中无限膨胀着,拧开的一瞬间,大量棕褐色的泡沫喷涌而出,大半都都喷洒到了侧身而过的江年年身上。

    江年年刚刚被周青青拉了一下还有点奇怪,但下一秒,身后突然喷洒过来一片湿润,冰凉的液体冲到脆弱的颈间,吓得整个人被激了一下,连连惊叫着跳开。

    头发不断有液体湿淋淋的滴下来,浅色的衬衫也污了一大片,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黏得人难受。

    江年年甩着袖子后退几步,捏着衬衫把衣服悬空,鼻尖全是甜腻腻的可乐味。

    周青青看小伙伴被喷了一身,赶紧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年年,你先拿纸擦一擦。”

    “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江年年接过纸巾,捏住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但没太大用处,这半瓶可乐撒得结结实实的,她还正好穿了个棉质的衬衫,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可乐被吸收得差不多了,棕褐色的液体在浅蓝色的衬衫上留下点点深浅不一的污迹,看着怪异极了。

    她随手团了团纸巾,抬眼朝刚刚喷了她的女生看去,嗯,熟人,丁慕诗的同桌杜雪。

    周青青气愤地看向罪魁祸首,声音气得发抖,“有你这么走路的么?”

    她刚才和江年明明贴着走廊走的,压根不存在什么挡路,而且这人现在一脸无所谓,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江年年倒是很淡定,她看见了杜雪身边的女主,几乎就确定了这几个人是故意给她难堪的。

    之前那么久都不声不响的,她还以为女主是放弃温垣了。

    现在看着她耍小心思报复自己,江年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今天这一出就是想逼她从温垣身边离开呗。

    她偏不。

    “哟”,杜雪丢了手里的可乐瓶,轻飘飘地扫了江年年一眼,反而恶人先告状:

    “谁让她走我前头,她就是倒霉呗。”

    丁慕诗小声地站出来劝人,“哎呀,都是同班同学,不要搞这么难堪嘛。”

    “也就是可乐不小心撒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先替杜雪道个歉,你别往心里去。”

    周青青听了她这茶言茶语翻了个白眼,怼她,“道歉有什么用,没看衣服都成什么样子了么?”

    丁慕诗有点尴尬,朝着江年犹犹豫豫地提议,“要不你先穿我的外套吧,干了再还我就行。”

    “不用”,江年拒绝了,不想和女主有什么牵扯,“又不是你弄脏的。”

    而且她没一点脱衣服的动作,也不过是说说场面话罢了。

    江年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针对她的意思。

    但泼可乐这事儿丁慕诗自己心里有鬼,听见这话只觉得江年是在讽刺,脸色瞬间就白了,掩饰性地陪笑了一下,然后拉了拉同桌的手臂,示意她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教训和报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激怒江年。

    杜雪看着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也象征性地说了句,“哎,就是可乐没拧紧,不小心喷了你一身,真不好意思啊。”

    周青青简直被这人虚伪至极的模样给气笑了,“你怎么不好意思,我看你蛮好意思的!”

    说完,还不解气地把江年擦完衣服的纸团朝杜雪怀里一丢,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杜雪也被激怒了,嘴里骂骂咧咧,被身边的丁慕诗及时拉住了。

    “大家别吵架,和气最重要,江年年你早点回班换个衣服穿吧,别感冒了。”

    江年年最受不了这种白莲花行径的人,说句话都让人听得心里直窝火,偏偏人表面又是关心你的话,火气再大也不好发。

    她正想说句算了自认倒霉,却忽然被人用外套从头罩了个严严实实——

    温垣刚才听人说江年年被人泼了一身,赶紧拿上外套过来了。

    男生的衣服尺码大极了,轻轻松松就把娇小的少女罩住了。

    看见丁慕诗也在,他心里有股戾气几乎要喷发而出,却还是顾及到江年也在,硬生生压制住了。

    果然,她来了这边就没什么好事。

    “我...我只是关心一下江同学,没有别的意思。”丁慕诗期期艾艾地解释,被他扫到的那一眼,她的那些隐秘小心思好像藏无可藏。

    确实是她在杜雪身边说了几句暗指江年年的话,但...用可乐泼她的人,不是她,她也只是想了一下,嘴巴上说了点不好听的话而已。

    论迹不论心,谁又能保证自己在任一刻都没有对某一个人产生过恶意呢?

    “不需要,管好你自己。”温垣语气淡淡的,伸手将因为过于宽大,江年穿上总是会滑落肩头的外套又给稍稍上提了一些。

    他垂下眼,看着外套下露出衬衫的一角,湿漉漉的,偶尔还滴着几滴水,一阵微风拂过,女孩露出的手臂上似乎抖了抖,汗毛直立。

    已至秋末,白日里有阳光照耀着到感觉不出冷了,但一到晚上就显出秋天的萧瑟凉薄来,一阵风都把人吹得瑟瑟发到,更勿论这会儿江年年衣服湿了大半。

    “走吧”,温垣不再理会背后僵硬站着的人,站在了江年左边挡住了微风,“去找生活老师看能不能借件衣服。”

    江年年也巴不得快点离开,于是拜托完周青青替两人给竞赛班老师请个假,就跟着温垣走了。

    丁慕诗怔怔地看着那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眼神暗了一瞬,带着一丝细微的恼意和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成为那个对温垣而言最为独特的人?

    江年年却可以?

    她不服!

    杜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懒懒散散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诗诗,别在意温垣的话,他就是个疯狗,逮谁咬谁,好心还当驴肝肺。”

    丁慕诗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白色的布鞋被可乐溅到,这会儿液体洇湿了进去,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要上晚自习了,我们回班吧。”

    旁边站着的曹云踢了一脚地上的可乐瓶,把瓶子踢到楼道垃圾桶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俩人。

    她看了一眼手上还沾着可乐渍的杜雪,忽然想到之前食堂里俩人对峙的场面,微不可察地啧啧了两声。

    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煞/笔/一个。

    *

    生活老师平常都在学生公寓门口的办公室里守着,那边离高一年级的教学楼距离颇远,几乎要穿过半个校园里才能到。

    偏偏这会儿风一阵一阵的,吹得树叶哗啦啦乱响。

    江年衣服湿哒哒的,一侧的头发也粘在额边,风吹过来从头冷到脚,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透心凉,恨不得脚底长了风火轮,这会儿立马能到生活老师那边。

    江年年一面走一面抓住外套的死角,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的,唯恐多透进一丝冷风。

    温垣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默不作声地走在她侧前方,风吹过来时,碎发被吹得凌乱。

    江年年开始还在奇怪,这人怎么突然走路也要争先,但感知到迎面而来的风不再强劲时,她后知后觉——

    原来,温垣是在给她挡风。

    江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也太傲娇了。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温垣轻而易举地听见了身后的声响,脚步没听,只轻轻咳了一下,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江年年偷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抬头就能看他的背影。

    晚风吹动着他的短发,有些乱蓬蓬的,肆意又招摇,他身高腿长,脚步却很轻盈,步子迈的不急不缓。

    路过一处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温垣的背脊宽阔而略显单薄,行走手臂间微微拂动,裸露在外的小臂修长,被光亮覆盖的瞬间清晰地显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他是锻炼过吗?

    江年年漫无边际地神游。

    她突然想起来,在之前的国庆假期里,她好像也见到过他漂亮的肌肉。

    那是在她回老家之前,梁雨珍约她一起去堕落街吃新开的一家螺蛳粉,俩人都是路痴,跟着导航也迷路,七拐八拐地绕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撞见了正在搬面粉的温垣。

    面粉店后门狭小,货车无法直接开进来,只得请人来运。

    正搬运面粉的几个小工大都穿着松松垮垮的汗衫,露出的皮肤黝黑,像所有被生活重担压垮一般,背脊微微躬起,但很明显能看出一丝经年累月扛包卸货的熟稔,扛着四五袋面粉行走,步伐却十分矫健,扛完一趟马不停蹄又来一趟。

    肤色白皙的温垣在这群人里鹤立鸡群,面庞尚且带着一丝稚嫩,皮肤显示出一种长年累月埋头教室的冷白。

    他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从那双紧抓着面粉袋的手上,还是能窥见一丝不太熟练所造就的小心谨慎。

    他当时穿着一件深色的短袖,汗渍将胸膛和背脊附近的布料整个润湿,行走间腰腹和胸膛处起着褶皱,手臂上的肌肉时隐时现。

    她没有主动上前。

    就算再怎么熟悉,也会有不愿意让旁人看见的一面。

    不去挑明他人有意隐匿的难堪局面,往往要比表露自己的关心与同情更重要。

    “对不起。”他的声音被拂过耳畔的晚风送过来。

    “啊?”突然被他的声音打断乱想,江年年有些讶异,“怎么突然道歉?”

    她是真的摸不着头脑,幸而他下一句话及时为江年年解了惑。

    “今天被泼可乐这事儿,其实是因为我。”

    也许是夜晚的黑暗太能隐藏秘密,也许是此刻的他头脑太不清醒,总之,他突然有种想将一切都向江年年坦白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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