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妾

    文松年原本的意思,是让文骋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再到自己面前认错。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天夜里文骋忽然仰面倒下,浑身颤抖,高烧不醒。

    虽然文骋不受文松年喜爱,到底还是文家名正言顺的郎君,于是大半夜里找来太医给文骋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太医为文骋包扎了复发的外伤,也开了清热解毒的汤药,最后连针灸也用上了。

    文骋一连病了六七日,第七日太医终于苦着脸给文松年禀报,说如果明天还不醒,最好还是把棺木备下。文松年也没想到自己这小儿子如此倔强,罚跪罚得去了半条命,只好命文骅四处搜罗名医和珍贵补药,忙得人仰马翻。

    虞怜日日伺候在侧,眼看着文骋在睡梦里痛得痉挛,冷汗浸湿了被褥,一开始内心并无波澜。可是听到太医说文骋如果再不醒,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她心里仿佛遭到了重重一锤——

    文骋要是死了,自己或是被送回白家,或是被送回冀州虞家,只怕此生都无望复仇了。

    “……文三郎,你还不能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文骋,终于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右手掌心银光一闪,凤凰图纹自掌心跃然而出,没入文骋苍白的肌肤。

    她的时间不多——血灵会消耗极大的气血精力,每次最多只能使用一炷香的时间。

    于是她看到了文骋内心最深处的噩梦,看到他此生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看到那个温婉坚韧、宁死不屈的女子为保全儿子选择投井自尽。在记忆里文骋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心防,她费尽口舌才说服他和自己一起走。

    不知道是不是年少的经历,他的心路上布满了荆棘、烈火和寒冰,虞怜只好背起十岁的文骋,忍着钻心的剧痛一步步走过漫长的路,她的脚掌和双腿都血肉模糊,也不曾把他放下。

    文骋一开始还是沉默地看着,最后她听到了他的抽泣,她的肩头被泪水沾湿了。十岁的孩子哭着说:“放下我吧,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虞怜咬紧牙关:“我会救你的。我会带你回去的。”

    “为什么?”文骋不解,“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想让你坠下去,”虞怜简单地说,“那样可怕的黑暗,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坠下去。”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冰天雪地的意识世界忽然有了一丝暖意,虞怜抬起头,看到天边一轮遥遥的苍白月光。

    “是月亮啊,”虞怜喃喃道,她完全是凭着意志支撑着自己前行了,“没有太阳那么温暖,但也已经很好了。”

    她终于走到了道路的尽头,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入口。她原本想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存在于文骋的回忆中,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当年那个一起念书逃课、一起嬉戏骑射的伙伴,可一阵剧痛让她不得不退出他的识海。她睁开眼,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慌忙用帕子捂住嘴、转身离开了。

    她转身的一刹那,沉睡多日的文骋睫毛微动,终于苏醒。

    “虞怜……”他看着她的背影呢喃,“是你救了我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周围人都说是太医的灵丹妙药起了效果,文骋却总是记得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十八层地狱一般浓重的黑夜。

    他们行走在漫天月华里,他贴在她温热的背上,听着她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三日之后,文骋彻底恢复,他下床后第一件事是奔向虞怜的屋子——

    现在换成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了。

    他注视着她的面容,捧起那只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最后放在自己的心口。太医看不出病症在何处,他只好派人去问白家她可有旧疾。

    白家派来了一个叫做李寒衣的大夫,据说是自小伺候在白楚身边的,为虞怜诊治过旧疾。李寒衣进屋后摒退左右,文骋不放心地在门口偷窥,只见李寒衣从怀里摸出一个碧玉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色药丸研磨开来,和了酒,小心翼翼地喂给虞怜。

    半晌,乌黑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终于睁开眼,看到李寒衣时瞳孔骤缩,显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惊喜之色:“寒衣,你怎么在这里?”

    李寒衣嘘了一声,猜出文骋在偷听,简单道:“毒发了,我来给你送解药。”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李寒衣拎着药箱告退,送走他后文骋折返回来:“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是。”她的气色依然不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刚才说的毒,是什么?”不知怎的,到了嘴边的质问忽然卡住,惯于审问别人的文骋只能换了个问题,“你中了什么毒?”

    虞怜早已和李寒衣对了答案,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太医没有和你说么?”

    文骋皱眉:“从未提及。”

    “他们不敢说的话,寒衣一个江湖郎中就更不敢说了,”虞怜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府里的事情错综复杂,三郎身在其中,还是不要多问了。”

    文骋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执拗地不肯放弃,找了个机会请了信赖的好友为她把脉,那人一搭上手腕就面露难色,找了个借口要离开。

    文骋软磨硬泡,终于知道原来虞怜中了一种罕见的寒毒,这种毒不会伤人性命,但是会让女子终身不孕。

    难怪太医都不敢说,文骋心想,文家大房二房多年都不曾有生养,如今虞怜刚一进府就被下了避免有孕的药,是谁动的手大家心知肚明。

    文骋叹了口气,让好友暗地里想办法解毒,不惜一切代价。好友临走时说了一句:“三郎,你可曾想过就算我能解毒,如果怜娘子真的有孕,那些人的手段只怕要比现在更狠,到时候……”

    他欲言又止,文骋点点头:“我想过,母子俱损,一尸两命,这样的事我见得还少吗?”

    “那你……”

    “我会保护好她的,”明明是温柔的话,文骋眼角眉梢却俱是狠意,“我会除掉那些威胁,用我自己的手段。”

    好友面上露出担忧神色,文骋却异常平静,像是在欣赏一场新落的雪:“我一个人走太久了,不管她为了什么来到我身边,有一个人能陪着我走完,总是好的。”

    虞怜身体恢复之后,京城里的人时常能看见文骋和她出入酒楼茶楼,乐坊集市,众人惊异不已。原以为虞怜不过是皇帝随手指给文骋的侍妾,如今竟然和文家三郎如胶似漆,有虞怜在的地方,不远处一定有文三郎默默陪护。

    数月之后,太医为虞怜诊脉,断出了双生子的喜脉。文松年和夫人大喜,抬虞怜为贵妾,而虞怜作为文骋房中唯一的贵妾,实际上享受着和夫人一样的待遇。

    甚至皇帝听了此事后也大为赞赏,说自己当时果然没看错,文骋和虞怜缘分颇深,注定是一双佳偶。

    不出意外,只要虞怜顺利生下孩子,就会被立刻抬为文骋的正房夫人。

    然而意外总是会到来的,虞怜怀胎八月时偶然外出,乘坐的马车被一匹疯马冲撞,当场侧翻。文骋问询赶来时,虞怜被人七手八脚地抢出马车,衣裙已经被鲜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文骋担心她受到颠簸,硬生生施展轻功,抱着她从城南一路奔至城西友人的医馆。

    他不放心虞怜在文家生产。

    “我只问一句——”好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无措。

    “只要她安然,其他都无所谓。”

    “可那也是你的孩子,是文家唯一的血脉……”

    他加重语气:“只要她安然!”

    好友不再多说,转身进屋。他闻着浓重的血腥气,心头突突地跳,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待虞怜顺利生产后他得调查清楚。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里屋传来,一盆盆血水被丫鬟端出来,文骋一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人,都觉得心惊胆战。

    三个时辰后好友匆匆走出,告诉他虞怜的安胎药被动过手脚,眼下只能保住孩子。

    “……”他的眼底淬出怨毒狠辣的光芒,俊美的面容扭曲成了修罗,“能看得出是谁么?”

    “药材珍奇,乍一看上去是北境,但应该是宫里的手脚。”

    那应该是自己父亲动手了,文骋闭上眼,这种祸水东引的手法,两个哥哥还没学会。

    屋子里再次传来她的叫喊声,这一次听起来格外的痛楚,混合着哭腔,听得他鼻尖一酸,只觉得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被人狠狠掐住,重重刺了一刀。

    他第一次跪倒在地,口中念诵着诸天神佛和祖宗的名号,求他们保佑虞怜顺利生产,求他们留下她的性命。

    最后他长拜不起,嘴里喃喃念着母亲二字:“求您了,别让他们带走我唯一在乎的人……”

    门终于开了,清亮的啼哭声传来,文骋却一把抓住好友的衣袍,双眼满是血丝:“她怎么样了?”

    “……无碍了。”好友也已经疲累到极致,却还是微笑着说道。

    “太好了,她还活着……”

    文骋脱力般坐倒在地,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新书推荐: 林行遇之舟 吴明 『p5/p5x』我是自愿替身的 续命后她变得狐媚了 鹤君,请住嘴! 病娇师弟自苗疆来 (女强) 芸奕 黑月光不掺和 奋斗出头后竟甘愿嫁给二婚男 恋爱倒数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