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兵不离营、马不离站。可艾九天生不是一个受规矩管束的老实人，更何况她这样无身份的人，更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兵。
他们虽然驻扎在西州，可离着西州城内远的很。如今大军四散，只留他们一团一千余人在此驻扎，军纪自有松懈。
艾九爬上营帐后方天山的一支峰，眼看着行进的大军卷起滚滚烟尘，她不禁泪目，倔强的眼神抿紧的小嘴，任凭凛冽的冬风吹裂了她的面，撕碎了她的泪。
艾九将手上的那串白玉念珠捧在手心里，捂在胸前，哭诉道：“阿爷、阿娘、哥哥......再等等九儿......”
日暮时分，艾九才顶着哭肿的双眼回到营帐。
胖头大爷原本一脸担忧的神色，见她回来，喜不自胜，忙揭开锅盖，升腾起的水气裹挟着一股羊膻味直入鼻孔。
艾九吸了吸鼻子，顿觉腹饿难忍，喜道：“羊肉汤！”
“快来，知道你馋的慌。给你留了大块的肉。”胖头大爷宠溺道。
“谢谢，胖头大爷。”艾九也顾不得洗手，抓起筷子就捞肉吃。又烫的她好不热闹。
“慢点。有的是。”胖头大爷擦了擦手，在灶沿边坐下，看着艾九一口肉一口饼的吃的开怀。
胖头掂量了掂量道：“原本打算咱们团能去换防最好，我老家代州的，年轻时候随大军东征西战，没有多少军功，不过却替咱们蒙毅左将军挡过一箭，寻思凭着这点儿关系，带你过雁门关，我领着你，做我闺女，在我老家安顿下来，过个安生日子。没承想，咱们团运气这么差，留了下来，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家中无有亲人，这钱也没处花去。等武成侯他们回来，我向蒙毅左将军求个情，寻个由头，将你我二人放还。”
艾九听闻，放下筷子道：“大爷，我知道你疼我，当年若不是你从死人堆里救我出来，我早不知死在哪里了。你对我有恩，我应当报答您，给您养老送终，可，我却不能......”艾九顿了顿，红了眼圈继续道，“起码现在不能。”
“唉......你们年轻人年纪小，就爱挣个功名利禄。心比天高，那官儿岂是那么好当的？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但我却听过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胖头大爷还想劝艾九跟他一起走。
“阿爷，不是当官......若战死了，那也是我的命。”艾九想说又止住，埋头喝汤道，“总有一天你就知道了。”
“儿大不由爷。我看我怎么劝你也是劝不动了。”胖头大爷扭眉不住的叹气，思来想去，道：“既劝不动你，等蒙毅左将军回来，我去替你求去。”
艾九听闻，喜的差点翻了汤碗，搂住胖头大爷的脖子就亲昵的撒娇：“谢谢阿爷。”
胖头大爷被艾九这一搂，马上舒展了愁眉，嗔道：“若保不住小命，可就对不起我了。”
“我的武艺您是知道的，没问题。”艾九说着咕咚咕咚的喝干净了羊汤。
“还是那句话，山外有山，强中自有更强手，不可掉以轻心哈。”胖头大爷训道了几句。
这次大军迁移在大唐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武成侯自西州回京都一路上并不扬鞭快马，而是每至州府都要亲见当地刺史县令诸官。原本八日快马，愣是走了十五天。不过也赶得上圣上的宴席。
这十来天，是艾九在军营生活中过的最舒心自在的日子。每日里跟着团在教场训练，因为人少，军营又大，所以，张兴这小子排班竟把艾九也加上了，还记仇的将她排在夜班。
武成侯走后的第十三天，那夜她轮值下半夜，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走到寒风夜里，瞬间身上就冻了个透心凉。连瞌睡虫都冻掉了。
他们队正五十人，又分别由各火长领着十人，往各种巡视。
风地里走了大半天，艾九早饿的肚子咕咕叫，一圈巡视下来并无异常，她便没回营帐而是去了伙房寻点东西吃。
大饼抠油冻，吃了五张才觉肚饱。眼看着还剩一张，便将碗底的油冻连着冻里的羊肉一起夹在饼里，揣了出去要给瞭望台值班的阿尤吃。
阿尤同她在三年前一起入得军营中，且阿尤比她年长三岁，进来军营是家中人都饿死了，他为了能有口饱饭才来的军营。所以，他们两个也算是同命相连，就比别人都略显亲密些。
瞭望台有十米高，平时都是十人值班，现在军营中人少，随改成了三人值守。
阿尤站在高处，自然望得见艾九自伙房中出来。并且昏暗烛火，艾九也能看到阿尤正在冲她打手势。她知道，换班的时间快要到了。
艾九摆了摆手算是回应，便钻进了最近的一个营帐中。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阿尤入得营帐中。
艾九正围坐在火笼那边烤火。听着外面几人的交谈之声慢慢的消散了。
“给。”艾九将火笼上烤的饼递给阿尤。
阿尤坐下来，三两口就吃完了。
艾九见状，噗嗤一笑，道：“真真饿死鬼脱身。”
“唉，这年头，几乎天天都在打仗，保不齐哪天就捞不着吃了。”
“赶紧呸呸。”说着，艾九忙拉阿尤呸呸的啧了几声才罢。
“其实胖头大爷让你离开军营是真心为你好。就你，非要傻傻的当兵。我要是能有口饭吃，我也不干这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得得得，罗里吧嗦。我就不该给你拿饼子，我应该直接回营房睡觉去。”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见外面瞭望台上响起了急躁的警钟！
“坏了，失火了。”阿尤拿起军帽就冲出帐外。
此刻站在营外一望，便知起火的方位乃是粮草营。此时正值寒冬时节，夜间风本来就大，火借风势一眨眼就连烧了好几个营帐了。
艾九、阿尤也赶紧救火去。只是他们不知，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火光滔天，映的一方天地如同白昼般。大家心系火灾，并未顾及其他。
只见一支寒箭嗖的一声划破酷冷的空气，砰的一声，响在艾九、阿尤身后。艾九警觉立马住身后看，紧接着是第二声，像条电龙一般，借着火光，艾九看的清清楚楚，利箭一下子将瞭望台上的值守士兵射翻台下。
艾九心下不好，喊道：“大敌、大敌。”
阿尤举起自己挂在腰间值守用的锣就敲了起来，尖锐刺耳的紧密锣声瞬间响彻整个军营。
众人听闻，便知有敌来犯。纷纷弃了水桶，急忙去换找装备、武器。
阿尤拉着艾九边跑边敲锣。艾九趁机回身望到，突厥的骑兵快的如同闪电般已近在眼前。
在前头的一个骑兵，正在搭弓拉箭，应该是这个人射死了瞭望台上的值守士兵。
好一个声东击西，眼见利箭嗖嗖而来，艾九赶紧将阿尤拽倒，躲过一箭。
那突厥士兵眼见自己一箭落空，赶紧又搭弓拉箭补第二支。可大唐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迅速制定了作战计划。
第一校尉二百人已搭好盾牌弓箭准备，此刻如同漫天雨线直直的射了出去。突厥骑兵中能闻到马匹惨烈的嘶叫声。
第二校尉二百人紧跟在第一校尉后面，手持长矛只等突厥骑兵近前。
第三校尉与第四校尉还有第五校尉早早呈川字型排开，打算给突厥骑兵来个三面夹击。
此次突厥骑兵来势凶猛，如同天降奇兵般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况且突厥骑兵目标大，西方还有胡承锡大将军所在的安西都护府，前方还有西州城，他们这好多天甚至白天都未察觉一丝一毫，这让艾九心里有些疑惑。
他们是知道突厥骑兵是有多么厉害的，那快速的闪电作战法，顷刻间就将第一校尉与第二校尉冲了七零八落。
剩下三个校尉连忙冲了上去，身后是噼啪作响的滔天火势，眼前是突厥骑兵与大唐骑兵叮叮当当的喊打喊杀的刀剑声。
艾九也想要冲上去，可胖头大爷狠狠的拉住她的手，道：“太危险了，快躲了去。”
“大敌在前，我不能当个缩头兵。”艾九愤恨道。
“可你现在还不是个在籍军兵呢。听我的话，赶紧跑去后山，眼瞅着这帮突厥骑兵是有备而来，你快去求援，否则晚了，咱们团就真灭了。”胖头大爷急道。
艾九应了一声，随便牵了匹马就跨马而去。
身后同伴的哀嚎声，将艾九的梦魇都唤了出来，凛冽的风将她的头都要吹破了，她太渺小了，就像小时一样，她谁也救不了，她只有一遍遍的默念着阿弥陀佛......
寒风像一把把刀子，将她的脸、手只要是能露出来的皮肤，具都割的一片片的。她那单薄的小身影，穿梭在黑夜里，冷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的身是冷木的，可她的心火热的能跳出她的胸膛。
眼见已经到了烽火台近前，嗖的一支冷箭射在艾九马前，台上那人高喊：“来者何人？”
艾九想说话可嘴巴已冻僵了，牙齿冷的透透的，她狠咬合了几下才觉嘴里有点儿温度，喊道：“西州军营第五团艾九，外敌突厥骑兵来袭，请求增援。”
烽火台里的人对战事都木了，眼见西州军营有火光只当是失火了呢。“约莫多少骑兵？”
“一，一千骑兵。”之前是在马上奔驰不觉什么，现在忽然停下来，身体忍不住的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只听烽火台里几人喊道：“燃三捆，快。”
战鼓伴随着火光同时燃了起来。艾九的心也算稍稍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她看到远处相邻高山上的烽火台已燃起了冲天的燧火。
她相信，援军很快就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