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真山地处安远城外三十里地，不远处便是沧溟渊与凡界交口，妖族往来的必经之地，因着土地贫瘠，少有人烟。
山脚下有个村落，名为乌有村，数十户人家，靠着狩猎山上野物，采集山珍为生。
这便是宋荷华和百妖录此行的目的地。他们赶着趟牛车，摇摇晃晃大半天才到乌有村。一人一书坐在茶馆里，打听了番消息。
这儿还真有个牛妖，就窝居在九真山内，还曾犯下杀孽。
只是此地不属于安远城管辖，曾经上报了镇妖司，秦家派来人查看了一番，说这牛妖杀不得，便不再理会。
镇妖司都解决不了，村里人没办法了，依旧每月供奉着牛妖。
宋荷华听到此，眉头皱了皱，她问，“为何不搬去安远城？”
头发花白的老人回了这小少年的话，
“哎，祖祖辈辈都靠着这座山，只有一身打猎的本领，拖家带口的，如何能搬走呢……”
宋荷华说不出话了，她换了个话题，
“赵爷爷，咱这村里有没有废弃的屋子，我想暂住几日。”
“家中长辈重病，我也是来这碰碰运气，想挖些山珍回去……”
每年春季，山草萌芽。因此来乌有村的人也是有的，老人家似乎有些威望，他听完思索片刻，说道，“村东口，有个荒废了些时日的茅草屋，勉强能住人。”
“多谢！”
宋荷华点头，做了个谢礼的动作，就带着百妖卷走了。
出了茶馆，走出十几米，她回过身，“您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草垛子后面腿脚不太好的老人走出来，正是刚才茶馆里的赵老头，“小少年，你可是捉妖师？”
宋荷华微惊，心生警惕，她嘴上胡诌，“赵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就是想来采些药草去卖。”
赵老头叹了口气，
“你方才谢礼的动作，同几年前秦家来的捉妖师相似，所以我才斗胆开口。”
“孩子，你唤我一声赵爷爷，我便劝你一句，前些年秦家来了三人，都未能解决山上的妖物。”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捉妖师之间的见礼方式确实有与普通人不同，是她疏忽了。宋荷华顿了一会，仍是往村东口的破茅屋里走了。
走进屋子，她放下包裹，问百妖卷，
“你感觉到九真山上的妖真的不强吗？”
“真的不强！”百妖卷斩钉截铁，它堂堂捉妖世家至宝怎么可能连这点感知都出错。
“那就信你，明日我们再去山上探探。”她从包裹里拿出一块干饼啃起来，吃完便躺到了床上。
若是给往日伺候她的侍女知道，估计眼泪得跟断线珠子般的往下掉：她们少主身娇体贵，平日铺的床铺稍微薄些都睡不舒服，现在居然就睡一张破烂的床板……
屋外天色渐暗，百妖卷看着她悠悠然的样子，干脆也飞到床头，给自己铺了张丝帛睡起觉来。
它是真的心无挂碍，倒头就睡，宋荷华却在暗暗思索……
第二日清晨下了些雨，山路湿滑，宋荷华只好推迟了计划。中午的时候，百妖卷照惯例开始闹妖，她吓它几下，美美的睡了个午觉。
下午太阳升起，她拿起在角落画圈圈的百妖卷，这破书还敢吓它一遭。
哎，谁让她是个宽宏大量、可遇不可求的好主人，当然是选择原谅它了～
百妖卷：“……”丫的，你要不要看看谁一松手，害它掉在地上的。
宋荷华还是决定去山上看看，毕竟一月时间已过大半，若是九真山这只妖拿不下，还得再想办法……
踏上九真山，一人一书行了约莫十分钟，被一堵墙挡住了。
是真的一堵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宋荷华抽出软剑，警惕的退出几步。后面也出现一堵墙，四面八方被围了起来。
她有些猜测，干脆收好软剑。脚下土地稍微动了下。
“缩地成寸。”
她吐出四个字。
果然不过眨眼，便到了一处山洞，土墙消失。
一个头生两角，身形似人的身影坐在石台上，此刻起身提了把刀，走到宋荷华跟前。
一人一书对视一眼，宋荷华示意百妖卷先躲起来，她来探探虚实。
俗话说，欲要其亡，先让其狂。
宋荷华看着眼前拿着把大刀，身高八尺，双目圆睁的牛妖，连鞠三躬，嘴上连声恭维，
“牛哥！牛大人！您这肌肉真是健硕啊，怎么练的？赶明我也学学！”
牛妖傲娇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算你小子有点眼光！”
“这可是我老牛不外传的秘诀！”
“看在你马上要成为我的盘中餐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每日绕着我这九真山跑上三十圈！保管你身强体壮！”
他提起宋荷华，很是嫌弃的说道，“瘦瘦巴巴的，吃了都咯牙。”
宋荷华怒了，你可以质疑她的捉妖水平，但不能质疑她的身材。
她这叫做身娇体弱，弱柳扶风，贵族仪态。死牛妖，窝在这深山老林里，整天不通网，果然没品！
牛妖接着开口，“区区一个低阶捉妖师也敢来我这撒野，那些个捉妖世家终于要完了？”
它话音刚落，一道符纸贴在它脑门正中。
因着他把宋荷华提到嘴边，正好方便了她抬手甩出一道定身符。
她轻巧挣脱，飞身落地，
“区区一个小妖，说话口气倒是不小！”
百妖卷感知的确实不错，这只牛妖不强，捉妖世家稍强些的子弟都能收了它。这道定身符她在朱砂中加了些法力，便能缚它一时三刻。
牛妖从鼻子里狠狠哼一口气，被宋荷华变脸速度惊到。
他也不急，动用妖力冲击符纸。等他挣脱了定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零嘴煎炸煮烤，狠狠嚼碎！
牛妖这厢暗暗使劲，宋荷华勾唇一笑，抬手十几道符咒飞向它，一张不差，全贴在他身上。
牛妖：“……”啊啊啊这个狡猾的人类捉妖师！她的符纸不要钱吗？！
百妖卷在她旁边得意洋洋：“死牛妖，睁大你的牛眼，看我主人怎么收拾你！”
气的牛妖七佛升天。
凡界与妖界共存，捉妖师捉妖，有所为，有所不为；因为妖同人族，亦有善恶之分，因而捉妖世家定下三条规程，来定义恶妖。
能称为恶妖的，一为不修妖法，猎杀捉妖师提升妖力者；二为暴戾好杀，不遵凡律，手沾人命者；三为祸乱凡世，屡教不改者；
凡世捉妖师缉拿恶妖时，有一道必须做的程序，为“问”。
问恶妖过往，问所行恶事，问是否悔过。以此来定其应受的责罚。
现下，宋荷华定住牛妖，笑眯眯的看他，
“牛兄，咱们且来谈谈你所犯罪过，如何？”
若如山下村民所说，这只妖犯了杀孽，那便是恶妖中的第二等罪责。
但看待问题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她还得问清这只牛妖。
牛妖动弹不得，也意识到，这少年是个硬茬，便收了心思。
宋荷华抬手，揭下他身上的一道禁言符。
牛妖发觉能说话了，他牛目含泪，若是能动，怕是直接跪地磕头了，
“妖判大人，老牛我冤枉啊……”
捉妖师是个职业，对于心怀善意的妖族而言，因着人妖两族若生事端，捉妖师便在两者间充当判官的角色，他们称其为妖判。
宋荷华搓了搓自己泛起的鸡皮疙瘩，“你且说。”
这牛妖倒豆子般把事情缘由都说了出来，
“我老牛并非天生妖族，本是山下村里一头老黄牛，养我的那家人家中贫穷，便让我没日没夜的干活，又当牛又当驴又当马，过得十分凄惨……”
宋荷华想起自己和百妖卷一路来坐的牛车，默默的心虚了下。
“某天他们倒了牛草，我照例去吃。”
“那牛草中竟掺了株灵草，我吃了后便化成这幅样子。只是我化形时，主人家的老太太正要去茅房，被我吓得厥了过去，一病不起，不久后去世了。”
他想抬手抹把眼泪，却被定着身子，“我心中害怕，便躲进了九真山。如此便过了近百年，修习了些妖法。”
宋荷华问它，“那每月供奉是为何？之前来此的秦家子弟因何没收了你？”
牛妖尴尬，“我只是要他们每月送些灵草灵药。”
“那秦家子弟擅驭妖之术，我不想再被人驱使，便答应他们每月所得灵草分他们一半。”
那牛妖话出口，便想抬起蹄子捂嘴。
“……”，它没想这么说的啊！！！
原来是因着一个贪字，宋荷华了然。
“你这百年未犯其他杀孽？”
“当然没有！”牛妖这次回答的快，他不过是看这小捉妖师灵力低微，想吓他一下，没想到踢到铁板了。
她从牛妖身上撕下一张真言符，符咒发挥作用，无火自燃，化成一簇黑灰。
牛妖面如死灰，宋荷华思索着，如此说来，牛妖的杀孽乃无心之过，但终究压迫了山下村民近百年……
“我给你一个洗清罪孽，往生的机会，如何？”
牛妖被定着身，但挡不住它眼中的怀疑，
“虽然老太太死是意外，但我也是犯了杀孽。除非有宋家的赦妖令，否则怎么可能免我罪孽？”
“那赦妖令乃捉妖世家宋家的不传秘术……”
“我老牛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努力找过。可惜宋家远在淮都，怎么可能愿意来我这犄角旮旯的九真山。”
宋荷华：“……”她就是那个愿意来犄角旮旯的宋家子弟。
她干脆取了牛妖的定身符，
“这么说，牛兄你是愿意的？”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老牛，没什么志向”，牛妖四十五度望天，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听闻无界会算杀孽因果，这才不敢自戕，躲在这九真山中苟活。”
宋荷华出门做少年打扮，便浅笑道，“牛兄，忘了自我介绍，小弟是宋荷华。”
牛妖答应一声，突然反应过来，“你你姓宋，你和捉妖世家宋家什么关系？”
“我是宋家子弟。”倒也不算说慌。
她高深莫测，牛妖以为她真是宋家嫡系子弟，顿时两眼放光。
怪不得这小少年一出手就是十数张符咒，如此阔绰，也只有宋家才拿得出手，就是这捉妖师品阶实在不忍直视。
不过世家历练，与他没什么关系。
“妖判大人所说可还作数？”
“自然。”宋荷华眉间一道白印一闪，她素手轻挥，一道法印落在牛妖身上，仿佛听见一声枷锁落地的声音。
牛妖顿觉周身一轻，束缚他百年的杀孽散去，他大喜过望，顿时跪地磕头，“多谢妖判大人！！！”
百妖卷在一旁看着，知此事已了。它冲到牛妖跟前，将它收入卷内，准备吞噬其妖力。
它浑身亮起一阵白光，打了个饱嗝，扑到宋澜怀中，“宋澜，我要睡会觉。”
宋荷华接住，将它揣进背着的书袋。
下山途中，她叹了口气，本来不欲再与这些捉妖世家牵扯，阴差阳错还是得打交道。
牛妖一除，乌有村之后不必缴纳灵草，但后续之事还待解决。
秦家之人，宋荷华在唇齿间将这四个字细细琢磨。
安远城天高皇帝远，果然事端不少。
受严苛律令所限的捉妖世家子弟竟敢与妖族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