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滚滚，翻腾在广袤的土地上，天地之间被挤压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饼状的平面。一个黑色的身影拄着竹杖，形单影只地走在平整的大地上。一阵风过，身影驻足而立，长大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
空中突现一道惊雷，把浓厚的乌云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惨白惨白的底色。随着惊雷声落，原本空旷的平野上突然涌出一波人众，横空拦截在前方的道路上。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带头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壮汉凶狠很地念叨着。还未等他念完，拄杖者已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交出去。
满脸横肉的带头人翻着眼皮骂道：“没眼力劲儿的，把老子当叫花子吗？”
拄杖者说：“我身上只有这最后几文钱了。”
带头人挥了挥手：“弟兄们，给我搜搜，他要是敢藏匿一些，就把他剁碎了带回去喂狗！”
拄杖者棱角分明的脸沉沉地紧绷着，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带头人歪着脸笑道：“怕了？怕了就给我把钱交出来！”他又上下打量了拄杖者一番，又笑了笑说：“你这一身衣服料子看起来也还不错，就留下来吧。”
拄杖者面无表情，也不作声，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竹杖，几乎没人注意到，在微不可察的地方，他握紧竹杖的大拇指轻轻地向下方移动了半寸。
“黑子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轻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破了双方对峙的沉默。
拄杖者没有动，身子却猛地震颤了一下，僵在了那里。
满脸横肉的带头人诧异地抬头往拄杖者身后看了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这边走来，边走边笑：“黑子哥哥，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你的朋友吗？”
叶小七来到黑鹰身边，轻轻扶了扶他的肩膀，拉回了他托着那几枚铜钱的手，笑着说道：“你出门也不知道多带几个钱，好在我身上有好几两银子呢，我来打发他们，咦，咦，我的钱呢？”叶小七伸手摸摸自己身上，一拍脑门：“糟了，忘拿了！”她眨眨眼睛，水波灵动的眸子探寻地看着那几个拦路者：“你们要不要跟我回去取钱去？”
拦路带头人上下打量了叶小七一番，嘿嘿一笑，摸着那油腻的下巴说：“小妮子，挺会耍花招的哈。”
叶小七瞪大清澈的眼睛说：“我没有耍花招，我真的把银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忘了拿了。”
带头人哈哈大笑：“不用回去拿了，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把身上的衣物留下，你再陪哥几个好好耍耍，我们不要你的银子了。”
黑鹰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叶小七。
叶小七像是听不懂几人话语里的调戏，二话不说，顺从地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解了一半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几个放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人，又重新把腰带系上了，顺手拍了拍黑鹰说：“黑子哥哥，要不只把你衣服留这里算了，我一个女孩子家，怪不好意思的。虽然爹娘教我们说钱财是身外之物要懂得取舍，可这个也确实是挺难为情的。”
拦路之人爆出一阵狂笑。
黑鹰看了叶小七一眼，竟真的开始往开解衣服。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解开衣带，上衣便顺着肩膀朝一边滑落，裸露出结实而健壮的臂膀。在那壮实的肌肉纹理之上，层层叠叠密布着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常年厮杀留下的痕迹。当这些狰狞的伤疤显露出来，前方拦路的带头人突然禁不住惊呼一声，后退几步。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你们等着，我们……”几个拦路人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颤音。
“怎么了？”叶小七面露不解，上前几步：“几位别走呀，你们腿发什么颤？癫痫了吗？”
眼看着叶小七走过来，几个人突然扔掉自己手里的棍子，扭头就跑。
眼看着几个人迅速消失在视线中，叶小七拍着手上的灰说：“就这点胆量也敢出来江湖上混？老子都不屑和你们动手，切！”她转身走到黑鹰身边说：“我们走吧。”
黑鹰正在开解衣服的手停住了，他沉默地看着叶小七，轻轻喘着气。叶小七上前把他的衣服整理起来，合拢在一起说：“怎么不走了？”
黑鹰问：“你怎么来了？”
叶小七低着头，咬了下唇，故作轻松地说：“黑鹰，我们走。”
“你怎么来了？”黑鹰执着地问。
“有我陪着你，不好吗？”叶小七偷瞄了黑鹰一眼，见他固执地用认真的眼神望着自己，便叹了口气，轻声反问道。
黑鹰拄着竹杖，慢慢地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那颤巍巍的动作就如同是八旬老翁般缓慢而迟滞。叶小七看在眼里，禁不住鼻头发酸。
曾经笑傲杀场的黑鹰，如今却被区区一个坐下的动作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黑鹰扶着竹杖喘息着。
缓了缓力气，黑鹰低着头说：“你不该来的。”
“我怎么能不来！”叶小七指着方才几个拦路者消失的方向急急地说：“我若是不来，就这么几个宵小之辈，都要把你给欺负了去！”
黑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叶小七抬头看了看天说：“要下雨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你不要坐在这里，我搀着你走，我们走快点。”
黑鹰轻轻侧身避开了叶小七的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说道：“我以后要淋的雨多着呢，这一次淋雨算得了什么。你若是受不住，还是走吧。”
听见这话，叶小七愣了愣说：“那也没必要，能躲雨的时候非得淋着吧？”
黑鹰说：“不是每次的雨都能避得开的，但是习惯了就受的住了。”
叶小七打量了黑鹰一番，问道：“你是不是行动不方便？你行动不便我搀着你……实在不行，我背着你走！”
黑鹰说：“你背不动的。”
叶小七说：“不试试的话你怎么知道我背不动？”
黑鹰轻嗤一声说：“就算背得动，你能背我一辈子？”
叶小七说：“我就背你一辈子又何妨？”
黑鹰怔住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叶小七，静默了一会儿，如同梦呓般呢喃着问道：“你背我一辈子？”
叶小七说：“对，我背你一辈子。”
黑鹰问：“一辈子？”
“一辈子。”
黑鹰皱着眉说：“以后呢？”
叶小七说：“都说了是一辈子，还有以后吗？”
黑鹰说：“以后你都不走了？”
叶小七说：“我以后都陪着你，我这辈子都陪着你，可不可以？”
黑鹰猛地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目光里的狂喜。因为情绪激动，他剧烈地喘息着，又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喘息，直到天上的滚滚惊雷提醒他大雨的时限。
“扶我起来，快，我们在这里会被淋透的！”黑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扶向叶小七。
叶小七连忙反握住黑鹰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扶住黑鹰的腰，用力帮助他站起来，两人步履蹒跚地挣扎着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探寻着方向。
两人搀扶着在广阔的天地间行走，天地阴沉，万物静谧，仿佛世间只剩下相互扶持的他们。
突然一个霹雳，带着瓢泼大雨滚滚而下。
“这里有一棵树，我们可以躲一下……”
“不行，不要在树下躲雨，前面像是看到有一个村庄，我们可以过去……”
两人在雨里拼命地睁大眼睛，指指点点地探讨着，相互倚靠着向前。
狂风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还没来得及走到他们看到的村庄，就已经云收雨住。浑身湿透的两人背靠背坐在石头上休息。
“我去生火烤烤身上。”叶小七拧着衣角上的水说。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你拿什么生火？”黑鹰问道。
“我多走点路找找，看那个村子里能不能借来一些干柴，你也要小心别着凉了，你……”叶小七一扭头，看到黑鹰居然嘴角带笑：“黑鹰，你在笑？我好像从来都没见你怎么笑过！你……”
黑鹰挑眉说：“没有。”说完就把头扭向一边，一副打死不肯承认的模样。
叶小七歪着头说：“黑鹰，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我没笑！”
“你要多笑。”
“我没笑！”
“那你脸红什么？”叶小七硬凑到黑鹰面前。
黑鹰目光躲避不及，不得不看了叶小七一眼，这一看，他便不肯转开视线：“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找村民们借干柴了。”
叶小七诧异地问：“为什么？”
黑鹰目光从叶小七脸上下移，做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叶小七顺着黑鹰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惊呼一声，连忙躲避着跳到一边，双手环胸护住身体：“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是个大流氓！”
黑鹰没有出口否认，只是挑了挑眉，这才把目光转开了。
一阵风吹过，两人都觉得有些冷。
“不行，我们还得找个村子借住。”叶小七说：“这里连个躲风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会着凉的。”
黑鹰扶着竹杖站起来，伸手指了一下前方：“走吧，到那个村子去。”
叶小七连忙过来扶着他，抱怨道：“下次你再要起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搀扶着你啊。”
“好。”黑鹰嘴角带笑地说。
叶小七碎碎念着：“咱们在这个村子里住一宿，等到明天，衣服都干了，咱们也吃饱饭，再走一天就到宏远县了。”
“我们去宏远县做甚？”黑鹰诧异地问。
“你不是要去宏远县吗？”叶小七奇怪地说。
“谁说的我要去宏远县了？”黑鹰说。
“你不是……”
“我原本是有这个计划。”黑鹰说：“但现在我觉得，到哪里不是落脚。如果这个村子可以，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
叶小七满肚子嘀咕地看了看嘴角一直带笑的黑鹰，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