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正忘我地演唱着一首初中时风靡的歌曲——《断桥残雪》。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
声音婉转动听,近乎可以与原唱一较高下。
贺如悠拍着她的小爪子,晃动着小短腿,眼中似有星星闪烁:“哥哥,他唱得好好听,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
贺之洲被小家伙逗笑,心道等你长大,他都成中年油腻大叔了!
一曲毕。
选手下台,色彩绚烂的背景板全然暴露在外,贺之洲才知道,这是校园歌手大赛的决赛现场。
去年他被舍友拉着去凑过一场热闹,进入决赛的选手几乎都是百里挑一,实力不容小觑。
镜头从舞台切到观众,每个人都在为刚刚的表演鼓掌呐喊,气氛极为热烈。
他心想,这大概就是那年的第一名吧。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下面让我们有请——深蓝乐队!”
话音未落,三四个年轻人陆陆续续登台,其中竟然有一个女生。
长发齐肩,穿着白色连衣裙,光看侧脸,就知是那种安静少言的女生。
熟悉感扑面而来。
贺之洲浑身一僵,静静盯着屏幕,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四人就位,一个鼓手,一个键盘手,面朝观众而坐,另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和白裙子女生背对着观众站立。
音乐响起,女生率先转身,贺之洲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摇曳的灯光下,薄雾如烟,从她的裙边缓缓升起。女孩容颜精致,气质清冷,眼眸深邃,如坠入凡间的月下仙子。
[人群中哭着]
极其空灵清澈的嗓音,似来自仙界,不染一丝尘埃,透着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仿佛那个站在人群中落泪的就是她。
人群安静一秒,而后爆发出山洪般的尖叫呐喊。
一开口就惊艳四座。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
如泣如诉,似冰雪融水独自藏匿于丛林深处,渗出几分无法言喻的悲凉。
高潮处,弹着吉他的男生转过身,和少女对视一眼,加入演唱。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
[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低沉婉转的男声配上空灵澄澈的女声,似高锰酸钾投入浓硫酸,刹那间反应剧烈。
凤鸣玉碎,芙蓉泣露。
如奔腾不息的江河,从高山大川倾斜而下,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灵魂的桎梏、寻求生命的解脱之法。
[这世界笑了于是你合群的一起笑了]
[当生存是规则不是你的选择]
[于是你含著眼泪飘飘荡荡跌跌撞撞的走著]
历经沧桑,重归平淡,终于与自己和解,不再与世界为敌。
简简单单的一首歌似唱出了每个平凡人内心深处的孤寂与迷茫、无奈与彷徨。
一曲毕。
男生和女生相视一笑,举起话筒异口同声::“这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送给大家,希望你们喜欢。”
听众挥舞着荧光棒,似淹没在深海之中的白鲸,孤独而倔强地呐喊。
二人朝人群鞠了一躬,转身下台,默契得连弯腰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贺之洲这才看清楚男生的面容。
皮肤很白,身材清瘦却让人不觉羸弱,一双眸子似烈火,眼尾泛着猩红,浑身散发出桀骜的气息。
这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哥哥,这个姐姐唱得也好好,如悠以后也要和她一样,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让所有人为我拍手。”
贺之洲莞尔一笑,逗她道:“那现在给哥哥唱首?”
小怪兽当即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一展歌喉,贺兰阙从外面走进来,叫他们出去吃饭。
小怪兽哼哼唧唧地表示拒绝,非要唱歌,众人无奈,只得配合着她演戏。
饭毕,贺之洲将他哥拽到房间,拿起摄像机问:“这个是什么时候拍的?”
贺兰阙仔细看了看,眼珠子向上瞟,思索好一阵才开口。
“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我大二那年拍的,诺,这是我舍友,好不容易进了决赛,非要拉着我把他表演的视频录下来,好发给他异地的女朋友。”
贺兰阙指着那个唱《断桥残雪》的男生,没好气道。
贺之洲在心里计算着年份,贺兰阙大二的时候,他应该才刚上初一,还是个傻不拉几的少年。
而曾巧兮已经如此耀眼。
“那这个组合呢,你认识吗?”
贺兰阙看了眼,“好像是那年的冠军,这个弹吉他的男生你不认识?苏颂!你不会没听过吧?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贺之洲蹙眉,摇头,只觉名字耳熟,却想不起具体是谁。
“好像是大四那年吧,我都快毕业了,听说他为了音乐非要从医学院退学,连校长都劝不住,当时还挺轰动的。”
贺之洲眉眼低垂,他曾经竟也是学医的......
“多年过去,人家现在是大名鼎鼎的歌星、我们学校的名人......据说每年圣诞节他都会回母校办演唱会,一票难求。”
贺之洲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他回学校那天,经过大门口时的海报,那上面可不就是苏颂。
一身白毛衣,头发梳成了中分,眉眼温柔。
放的应该是他成名后的照片,与眼前这只“火烈鸟”判若两人,以至于他压根没将两人往一处想。
“他这变化可够大的,难怪我没认出来!那这个女生呢?你认识吗?”
贺兰阙盯着年少时的曾巧兮细细看了眼,微蹙眉头:
“好像也是医学院的,经常和苏颂他们在一起,据说‘深蓝’解散,就是因为苏颂和乐队中的另一个男生同时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贺之洲不由地收紧了拳,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贺兰阙说起往事,感慨万千:旁人也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传言不久之后,苏颂就退学了,我再见到他,都是在电视上。”
“那这个女孩呢?她喜欢苏颂?还是另一个男生?”
贺兰阙这才注意到表弟的异常,一向开朗爱笑、被全家人称作“小太阳”的贺之洲如今却一身寂寥,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这说的不是别人的事儿?
他这一副失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认识这个女孩?”
贺之洲关掉视频,抓起外套就走。贺兰阙愣在原地,轻轻拧眉,这是“大姨妈”来了?
贺之洲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只是觉得心口莫名堵得慌。
半夜十一点,寂静街道,一个人,漫无目的游走。
直到消毒水的气味窜入鼻尖,他才恍然回过神,竟回到了仁和医院。
他和曾巧兮初见的地方。
贺之洲来到天台,眺望着万家灯火,想象着曾巧兮就在其中某个窗格里,和他以同样的姿势向外眺望。
一如她和苏颂那般心有灵犀。
天台是他的秘密基地,却在某天,被她意外入侵。
一袭白大褂,面容清冷,看见他也不搭话,只是将手踹在的兜里,望着天边发呆。
那时的他病魔缠身,时常头昏胸闷,严重时甚至会昏厥。
那天他因为爬楼梯病发,被她救下,事后当被问起她在哪里发现的他,她撒谎说是在水房。
她平时一副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样子,说起谎来倒是可爱地红了脸颊。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就会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
他亦不例外。
从那以后,他会在曾巧兮查房时,偷偷递给她一颗柠檬糖。
而她也会时不时给他带颗苹果,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希望他能平安走下手术台。
他们似朋友,却又不似真正的朋友那般亲密无间。
那时他年少,总是满腹牢骚,抱怨命运不公,惆怅前路未知,可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安静又认真地听着,鲜少附和,更没有谈及过自己。
现在看来,她从来只把他看做病人,病人需要发泄,所以她甘愿充当树洞。
只是病人而已。
“树洞”看着窗外的月色,发了会儿呆,直到被冷风一吹,才将阳台的窗户关紧。
回到房间,正准备温习一下专业知识,路漫漫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小兮,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太尴尬了。”
曾巧兮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怎么了?”
路漫漫于是将自己在贺家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说到最后,语气颇为兴奋:
“不得不感慨基因的重要性,那一大家子人没一个丑的,尤其是我那假男友的表弟,简直是小奶狗与小狼狗的完美结合,笑起来的样子太特么迷人了!”
曾巧兮唇线微抿,打趣道:“路漫漫小姐,请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可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要以身作则,不说脏话。”
“我那不是见到帅哥,太激动了嘛!不过说真的,他家的氛围是真的好,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和乐融融的。”
曾巧兮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的白墙发怔。路漫漫又说了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上次回家还是刚刚回国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五月有余。
母亲偶尔会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她的境况,可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了几句就会匆匆挂断电话。
谁也不想尴尬。
至于小硕,自从她五年前狠心抛下他去国外深造,他便再也没有主动同她说过话。
青春期的男孩一天一个变化,她离开时小硕还是个刚上初一的孩子,瘦瘦小小,动不动就会同学被欺负。
可上次碰面,他俨然已经从小灌木长成了参天大树,比她高了近乎一个头,应该没人再敢欺负他。
只是脸上却再没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