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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正忘我地演唱着一首初中时风靡的歌曲——《断桥残雪》。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

    声音婉转动听,近乎可以与原唱一较高下。

    贺如悠拍着她的小爪子,晃动着小短腿,眼中似有星星闪烁:“哥哥,他唱得好好听,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

    贺之洲被小家伙逗笑,心道等你长大,他都成中年油腻大叔了!

    一曲毕。

    选手下台,色彩绚烂的背景板全然暴露在外,贺之洲才知道,这是校园歌手大赛的决赛现场。

    去年他被舍友拉着去凑过一场热闹,进入决赛的选手几乎都是百里挑一,实力不容小觑。

    镜头从舞台切到观众,每个人都在为刚刚的表演鼓掌呐喊,气氛极为热烈。

    他心想,这大概就是那年的第一名吧。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下面让我们有请——深蓝乐队!”

    话音未落,三四个年轻人陆陆续续登台,其中竟然有一个女生。

    长发齐肩,穿着白色连衣裙,光看侧脸,就知是那种安静少言的女生。

    熟悉感扑面而来。

    贺之洲浑身一僵,静静盯着屏幕,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四人就位,一个鼓手,一个键盘手,面朝观众而坐,另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和白裙子女生背对着观众站立。

    音乐响起,女生率先转身,贺之洲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摇曳的灯光下,薄雾如烟,从她的裙边缓缓升起。女孩容颜精致,气质清冷,眼眸深邃,如坠入凡间的月下仙子。

    [人群中哭着]

    极其空灵清澈的嗓音,似来自仙界,不染一丝尘埃,透着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仿佛那个站在人群中落泪的就是她。

    人群安静一秒,而后爆发出山洪般的尖叫呐喊。

    一开口就惊艳四座。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

    如泣如诉,似冰雪融水独自藏匿于丛林深处,渗出几分无法言喻的悲凉。

    高潮处,弹着吉他的男生转过身,和少女对视一眼,加入演唱。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

    [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低沉婉转的男声配上空灵澄澈的女声,似高锰酸钾投入浓硫酸,刹那间反应剧烈。

    凤鸣玉碎,芙蓉泣露。

    如奔腾不息的江河,从高山大川倾斜而下,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灵魂的桎梏、寻求生命的解脱之法。

    [这世界笑了于是你合群的一起笑了]

    [当生存是规则不是你的选择]

    [于是你含著眼泪飘飘荡荡跌跌撞撞的走著]

    历经沧桑,重归平淡,终于与自己和解,不再与世界为敌。

    简简单单的一首歌似唱出了每个平凡人内心深处的孤寂与迷茫、无奈与彷徨。

    一曲毕。

    男生和女生相视一笑,举起话筒异口同声::“这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送给大家,希望你们喜欢。”

    听众挥舞着荧光棒,似淹没在深海之中的白鲸,孤独而倔强地呐喊。

    二人朝人群鞠了一躬,转身下台,默契得连弯腰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贺之洲这才看清楚男生的面容。

    皮肤很白,身材清瘦却让人不觉羸弱,一双眸子似烈火,眼尾泛着猩红,浑身散发出桀骜的气息。

    这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哥哥,这个姐姐唱得也好好,如悠以后也要和她一样,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让所有人为我拍手。”

    贺之洲莞尔一笑,逗她道:“那现在给哥哥唱首?”

    小怪兽当即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一展歌喉,贺兰阙从外面走进来,叫他们出去吃饭。

    小怪兽哼哼唧唧地表示拒绝,非要唱歌,众人无奈,只得配合着她演戏。

    饭毕,贺之洲将他哥拽到房间,拿起摄像机问:“这个是什么时候拍的?”

    贺兰阙仔细看了看,眼珠子向上瞟,思索好一阵才开口。

    “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我大二那年拍的,诺,这是我舍友,好不容易进了决赛,非要拉着我把他表演的视频录下来,好发给他异地的女朋友。”

    贺兰阙指着那个唱《断桥残雪》的男生,没好气道。

    贺之洲在心里计算着年份,贺兰阙大二的时候,他应该才刚上初一,还是个傻不拉几的少年。

    而曾巧兮已经如此耀眼。

    “那这个组合呢,你认识吗?”

    贺兰阙看了眼,“好像是那年的冠军,这个弹吉他的男生你不认识?苏颂!你不会没听过吧?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贺之洲蹙眉,摇头,只觉名字耳熟,却想不起具体是谁。

    “好像是大四那年吧,我都快毕业了,听说他为了音乐非要从医学院退学,连校长都劝不住,当时还挺轰动的。”

    贺之洲眉眼低垂,他曾经竟也是学医的......

    “多年过去,人家现在是大名鼎鼎的歌星、我们学校的名人......据说每年圣诞节他都会回母校办演唱会,一票难求。”

    贺之洲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他回学校那天,经过大门口时的海报,那上面可不就是苏颂。

    一身白毛衣,头发梳成了中分,眉眼温柔。

    放的应该是他成名后的照片,与眼前这只“火烈鸟”判若两人,以至于他压根没将两人往一处想。

    “他这变化可够大的,难怪我没认出来!那这个女生呢?你认识吗?”

    贺兰阙盯着年少时的曾巧兮细细看了眼,微蹙眉头:

    “好像也是医学院的,经常和苏颂他们在一起,据说‘深蓝’解散,就是因为苏颂和乐队中的另一个男生同时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贺之洲不由地收紧了拳,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贺兰阙说起往事,感慨万千:旁人也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传言不久之后,苏颂就退学了,我再见到他,都是在电视上。”

    “那这个女孩呢?她喜欢苏颂?还是另一个男生?”

    贺兰阙这才注意到表弟的异常,一向开朗爱笑、被全家人称作“小太阳”的贺之洲如今却一身寂寥,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这说的不是别人的事儿?

    他这一副失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认识这个女孩?”

    贺之洲关掉视频,抓起外套就走。贺兰阙愣在原地,轻轻拧眉,这是“大姨妈”来了?

    贺之洲也不知自己为何生气,只是觉得心口莫名堵得慌。

    半夜十一点,寂静街道,一个人,漫无目的游走。

    直到消毒水的气味窜入鼻尖,他才恍然回过神,竟回到了仁和医院。

    他和曾巧兮初见的地方。

    贺之洲来到天台,眺望着万家灯火,想象着曾巧兮就在其中某个窗格里,和他以同样的姿势向外眺望。

    一如她和苏颂那般心有灵犀。

    天台是他的秘密基地,却在某天,被她意外入侵。

    一袭白大褂,面容清冷,看见他也不搭话,只是将手踹在的兜里,望着天边发呆。

    那时的他病魔缠身,时常头昏胸闷,严重时甚至会昏厥。

    那天他因为爬楼梯病发,被她救下,事后当被问起她在哪里发现的他,她撒谎说是在水房。

    她平时一副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样子,说起谎来倒是可爱地红了脸颊。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就会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

    他亦不例外。

    从那以后,他会在曾巧兮查房时,偷偷递给她一颗柠檬糖。

    而她也会时不时给他带颗苹果,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希望他能平安走下手术台。

    他们似朋友,却又不似真正的朋友那般亲密无间。

    那时他年少,总是满腹牢骚,抱怨命运不公,惆怅前路未知,可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安静又认真地听着,鲜少附和,更没有谈及过自己。

    现在看来,她从来只把他看做病人,病人需要发泄,所以她甘愿充当树洞。

    只是病人而已。

    “树洞”看着窗外的月色,发了会儿呆,直到被冷风一吹,才将阳台的窗户关紧。

    回到房间,正准备温习一下专业知识,路漫漫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小兮,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太尴尬了。”

    曾巧兮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怎么了?”

    路漫漫于是将自己在贺家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说到最后,语气颇为兴奋:

    “不得不感慨基因的重要性,那一大家子人没一个丑的,尤其是我那假男友的表弟,简直是小奶狗与小狼狗的完美结合,笑起来的样子太特么迷人了!”

    曾巧兮唇线微抿,打趣道:“路漫漫小姐,请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可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要以身作则,不说脏话。”

    “我那不是见到帅哥,太激动了嘛!不过说真的,他家的氛围是真的好,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和乐融融的。”

    曾巧兮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的白墙发怔。路漫漫又说了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上次回家还是刚刚回国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五月有余。

    母亲偶尔会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她的境况,可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了几句就会匆匆挂断电话。

    谁也不想尴尬。

    至于小硕,自从她五年前狠心抛下他去国外深造,他便再也没有主动同她说过话。

    青春期的男孩一天一个变化,她离开时小硕还是个刚上初一的孩子,瘦瘦小小,动不动就会同学被欺负。

    可上次碰面,他俨然已经从小灌木长成了参天大树,比她高了近乎一个头,应该没人再敢欺负他。

    只是脸上却再没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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