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人来人往,曾巧兮一个不留神,差点被撞到,多亏贺之洲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
“小心点。”
手腕一阵紧缩温热,曾巧兮怔愣一瞬,长舒一口气,迈开步子:“我们现在去见苏颂。”
两人进入电梯,刚开始里面人还不算多,上到七楼突然上来一大群患者,将电梯塞得满满当当。
曾巧兮被挤到了右后方的角落,后背紧贴着金属墙壁,好在冬天穿得厚,并不觉得冷。
贺之洲站在她前面,左腿绷直,右手抵在梯壁上,似在用力防止自己后退,手上青筋隆起,分外惹眼。
好不容易挨到了十三楼,人渐少,贺之洲放下手臂,轻轻甩了甩,挪她身边,笑着看她一眼,额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VIP病房在顶楼,环境清幽,除了工作人员就只剩几个零星的病人。
很是金贵。
曾巧兮敲门而入,苏颂已换上了病号服,正盘腿坐在病床上看手机。听到动静,他掀起眼帘看过来,目光在贺之洲身上顿了顿:“这是?”
“我的实习生。”
苏颂冲贺之洲笑笑,转而对曾巧兮道:“小伙子挺帅啊!”
自己家小孩被夸了,按照常理此时她应该回一句“没有没有”。然而女人看了眼贺之洲,毫不客套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以示赞许。
苏颂:......
贺之洲憋住笑,替她谦虚道:“也就能看。”
曾巧兮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却听身后的男人道:“师傅,我来吧,刚好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曾巧兮看了眼苏颂,见他点点头,便也没说什么,转身将听诊器递给贺之洲。
苏颂盯着面前之人胸口处的名牌,若有所思了一阵,等他检查完才道:“你姓贺?”
贺之洲点头,矜持一笑:“对,您可以叫我小贺。”
苏颂微微收紧眸子,慢条斯理地扣好衣服:“谢谢小贺医生。”他看向曾巧兮:“接下来这段日子,就麻烦你们了。”
不等曾巧兮开口,贺之洲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挪,恰好挡住苏颂的视线,自来熟地握紧他的手,抢答:“不麻烦,不麻烦,为病人服务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他这幅东道主的模样让苏颂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小贺医生还没毕业吧?看着这么年轻,听说也是交大医学院毕业的,真巧,我也算是你半个校友。”
贺之洲摇头,笑得一脸乖巧无害,很会掐重点:“不年轻了,已经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苏颂敛了敛唇角,隐约嗅到了几分挑衅的味道:“但跟我和小兮比,你还是年轻的,我们上大学那阵,你应该还在读小学吧。”
贺之洲笑容干在嘴角,心道来者不善。
后知后觉的曾巧兮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浓浓的火药味,掏出一沓A4白纸看向苏颂:“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贺之洲从旁翻译:“我们科室有您的粉丝,非缠着她找您要签名,您要是觉得麻烦——”
“不麻烦。”
苏颂伸手接过曾巧兮手里的纸笔,笑道:“几个签名而已,以我和小兮的交情,这点面子肯定要给,没有小兮,哪会有现在的苏颂。”
曾巧兮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可能有点多。”
苏颂目测了一下纸张的厚度,不以为意地笑笑,“才十几张而已。”
曾巧兮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讷讷道:“那个......一张纸上能签十个吗?出门太急,我没找到那么多白纸。”
要怪只能怪苏颂太火,不仅心外科的同事,其他科室的人知道苏颂正在仁和治病,都抓紧机会来凑个热闹。
以为一张纸只签一个名字的苏颂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手:......
拿了签名,二人退出病房,贺之洲忍不住暗戳戳打听:“你和苏颂什么关系?”
“朋友,不对......”曾巧兮仔细想了想,纠正道:“现在是医患关系。”
“哪种朋友?”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是医生又不是八卦记者!注意你的身份,贺医生。”
最后那句贺医生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听得贺之洲心弦微颤,手心像是被挠了一下,轻轻柔柔却又不容忽视。
病房里,经理人方悦踩着杏色高跟鞋走到窗前,手捧拿铁,面无表情地看向苏颂,红唇微启:“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颂看了眼微博热搜,答非所问,喟叹道:“我不过是住院治个病,怎么就喜当爹了?这些网友,还真有想象力。”
方悦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要不是你非要来医院治疗,他们的想象力可没地方发挥。”
苏颂放下手机,翻开杂志,并不接话。
方悦无奈地叹了口气,每次说到他不想涉及的话题,他就故意装聋作哑。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听说了她的事,想帮她挽回声誉,才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冒着被狗仔偷拍的风险来仁和治病?不然我们完全可以请私人医生到家里去,何必来这里受罪?”
指尖划过书页,有种刀割的触感。
苏颂笑得一脸坦然:“在这里我比较安心,我现在的病你也是知道的,万一哪天晕倒在家,没人发现,可不就一命呜呼了。”
“呸呸呸!”方悦瞪他,“说什么丧气话,这个病还不至于要你的命,好好修养,一定会好的。”
苏颂抬眸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他真的还会好吗?就算好了,他又还能回到之前的状态吗?
娱乐圈不过是个戏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每个人都有时限,观众的记忆也有时限,被遗忘才是戏子最终的归宿。
人生如戏,而他的戏即将杀青。
一如眼前的百合,开到极致,终将凋零,苏颂收回视线,躺下,闭上眼,轻轻道:“我累了,出去的时候帮我把这捧花丢了吧。”
方悦眸光暗了暗,踩着高跟出了病房。
晚上,科室的人商议着一起去聚餐,个个都兴致勃勃的样子,曾巧兮也被贺之洲拉着去凑热闹。
林宜竟然也混入了心外科,他这个舶来品和赵景他们称兄道弟,聊得很是投缘,看着比曾巧兮这个土产品还熟络。
林宜:“吃什么?火锅?”
赵景摇头:“前两天刚吃过,换个换个。”
林宜又道:“烤肉?”
邱鸿飞皱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别,这几天都在练缝合,我都不敢吃肉。”
众人哄笑,林宜抓了抓卷毛,点开美团,“要不吃蛙?这家店应该不错,评分4.9。”
这回轮到贺大少皱眉:“不要。”解剖课他祸害了太多青蛙,对这种生物产生了深深的愧疚,痛下决心,坚决不吃蛙儿们的同胞。
林宜如同醍醐灌顶,贱兮兮笑道:“对哦,我忘了你不吃同类。”
一直没说话的曾巧兮突然接了句:“青蛙和癞蛤蟆还是有区别的。”
众人一怔,随即捧腹大笑,笑得四仰八叉,笑声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贺之洲双手插兜,斜斜看过来,眉梢一挑,笑道:“看不出来,你嘴还挺毒的。”
站在贺之洲身边的邱鸿飞用力点头,恨不得把脑浆都给晃出来。
曾巧兮假装没听到。
几番激烈的讨论后,众人终于达成共识去吃湘菜。工作日的晚上人不多,一行人点完菜坐在桌子上,上了年纪的一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一个个口气比脚气大。
年轻的几个实习生组队在打游戏,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个曾巧兮压根没听过的词汇。
曾巧兮默默听了一会儿,秉承着谦虚好学的态度看向坐在她右手边的贺之洲,问:“YYDS是什么意思?”
贺之洲用余光瞥她,瞧她一副单纯好骗的样子,胡诌道:“永远单身。”
曾巧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四个字的首字母,确实是YYDS,她没有丝毫怀疑地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扭头看向坐在她左手边的邱鸿飞,一脸诚恳发问:“你为什么要祝他永远单身啊?”
贺之洲:......
邱鸿飞一脸懵逼:“我怎么会诅咒贺哥永远单身呢!我还指望他给我介绍女朋友呢!”
曾巧兮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刀了一眼“骗子”,低头嘬了口苦荞茶。
心虚的贺之洲退出游戏界面,讪讪地盯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女人,满脸讨好:“我逗你的,其实YYDS的意思是——永远的神。”
曾巧兮风轻云淡地掠他一眼,拿起筷子,吃菜,一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模样。
“师傅,多吃点。”
自知有罪的贺某人赶忙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碗里,胳膊肘搁在桌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无事献殷勤。
曾巧兮用筷子戳了戳那块白嫩嫩的鱼肉,目光触及到细软的鱼刺,微微拧眉:“我不喜欢吃鱼。”
“那给我,我喜欢吃鱼。”说罢,他也不嫌弃,径直将那块被戳得面目全非的鱼肉夹进自己碗里。
曾巧兮舔了舔舌头,咬住下唇,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鱼肉飞了,看向贺之洲,见其游刃有余地剃掉鱼刺,吃得一脸享受,忍不住挖苦道:“看得出......你挺会挑刺。”
贺之洲:......她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邱鸿飞扫了一眼两人,随口道:“曾医生,我发现自从你收了咱贺哥当徒弟,脸上笑容都变多了。以前我觉得你特别高冷,根本不敢想象有一天竟然能和你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说得她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曾巧兮瞅他一眼,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排骨软糯可口,酸酸甜甜的。
贺之洲添油加醋道:“我师傅可是做好事也不留名的活雷锋。”
曾巧兮默默瞟他,伸手夹了一箸凉拌香菜放在他碗里:“你也多吃点。”
贺之洲刹那间闭嘴,脸色精彩纷呈,盯着那抹碍眼的绿色,表情瘫得很微妙,卡在想说又不想说之间。
她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不吃香菜!
“快吃啊,多吃点绿色蔬菜,有助于身体健康。”
邱鸿飞连忙点头附和,身先士卒,抄起一大箸塞进嘴里,这破菜就是他点的。
贺之洲惊得眼角抽搐,邱鸿飞还朝他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道:“好次,好好次。”
沐浴着曾巧兮沉甸甸的目光,他深呼一口气,张大嘴,学着邱鸿飞的样子猛地将香菜塞进嘴里,随便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然后抄起水杯,咕咕灌了几口茶水。
表情扭曲到狰狞。
邱鸿飞不解地看着他,表情很无辜:“贺哥,你怎么跟吃毒药似的?”
曾巧兮捂嘴窃笑,面上仍是一派清风朗月。满嘴都是香菜的味道,贺之洲咳了几下,目光幽怨:“好玩吗?”
曾巧兮压抑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