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突然被人一拱，贺兰澈缓缓回过神。
顾硕颀看她一眼，：“想什么呢？马上轮到你了。”
男人眉眼清隽，容颜依旧，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渐渐重叠。
贺兰澈晃了晃神，轻点了一下头，放下挎包，起身往台上走。她坐在中间靠右边的位置，必须经过顾硕颀才能到达过道。
女人弯着腰，看向顾硕颀，轻声道：“借过一下。”
顾硕颀微微仰着头，安静地凝视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黑白分明的星眸，带着海风淡淡的湿意。白云涌向陆地，季风带走砂砾，有什么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沦陷。
贺兰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好狗不挡道。”
男人垂下眼眸，微抿唇角，眉眼向下滑动，勾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贺兰澈正打算舍近求远，男人忽的侧开身子。
贺兰澈暗暗翻了个白眼，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奈何天意弄人，由于她过于迫切地想要逃离顾硕颀的领地，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
绊倒了......
幸亏顾硕颀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扶住，这才避免一场灾难。
贺兰澈直起身，深呼一口气，鼻尖都是独属于男人的清冽气息：“不好意思。”
逃也似的离开事故现场，贺兰澈理了理裙边，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台。
台下的男人，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洁白的身影。昔日天真无邪的少女已然出落成大方成熟的女人，清纯之余还添了几分妩媚。
众目睽睽之下，女人谈笑自如，没有丝毫的怯场，那种镌刻在骨子里的自信和底气让他望尘莫及。
过去是，现在如是。
“现在是提问环节，有哪位同学想要问贺兰澈学姐问题？请举手。”
台下踊跃举手。
话筒递到一位黑黑瘦瘦的男生手里，他看着贺兰澈，有些不好意思：“学姐，我也是一名学渣，常常羡慕班上的学霸，轻轻松松就能考第一。您是怎么从倒数第一，变成如今的作家，可以分享一下你成功的秘诀吗？”
“对啊，我们也想听！”
显然那个男生说出了大片学渣的心声。
贺兰澈莞尔一笑，“大家都想知道我的制胜法宝？”
同学们伸长脖子，齐刷刷喊“是”。
贺兰澈拿起话筒走到舞台的最前面，盯着第一排的男生玩味一笑，停顿一秒：“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众人哗然，笑声差点把房顶掀掉。
“开玩笑的......”女人故作俏皮地摆摆手。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尤其是老师们最看不惯的小说，我上高中那会儿，被没收的小说，估计可以垒大家这么高。”
“那时，没人支持我，都觉得这是不务正业，除了我的语文老师，也就是我现在的嫂子——路老师，是她鼓励我走写作这条路，并且告诉我，我有这个天赋。”
“身处重点班，我高考失利，只考了个二本院校，所有人都对我很失望，包括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loser，觉得我的人生就此完了。就连我喜欢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弃我而去......当时的我恨不得一觉睡下，再也不醒。”
“直到大一下学期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想起路老师对我说过的话......上帝赋予了我写作的天赋，我不该浪费。写作这条路，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马拉松，在到达终点之前，没有人给你欢呼呐喊，只有你一个人在深夜里默默坚持。”
“第一年，我写了两本小说，都被编辑退稿了；第二年，我写了三本，可只有零星一点的读者，屈指可数的书粉，却让我终于看到了希望。我想，哪怕只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故事，我也要写下去。”
“就这样默默坚持了五年，直到《顾澈》的发表，我之前所有的积累才爆发，迎来了人生的巅峰。”
“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光鲜亮丽，是个被社会定义的成功人士；可就在两年前，我还是个四处碰壁、被人质疑的小透明。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不敢去同学聚会......”
“失眠、脱发是家常便饭，肩周炎、结膜炎陆续找上门。如果不是因为热爱，我想我坚持不到今天，如果说成功有什么秘诀——那就是义无反顾的坚持。”
“就像爱人一样......”
贺兰澈回想着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心中感慨万千。
所有人都仿佛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历经她的过去，沉浸其中，忘记鼓掌。也不知是谁率先回过神，拍响了巴掌，之后是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校长大人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周围人炫耀这是他闺女。在他吹嘘之间，下一个问题已经被一个长发女生抛出来。
“学姐，你是作家，写了那么多唯美的青春校园爱情故事，那你本人对早恋，怎么看呢？”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热闹起来。
老师们面面相觑，暗暗捏了一把汗。
贺兰澈当初可不就是早恋的重点关注对象，万一她说支持，以后这帮小兔崽子不是更有理由顶风作案！
贺兰澈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顾硕颀，又在下一秒悄然挪开视线。
“对于早恋，我只能说，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因为从统计学上来说，早恋失败的风险远高于其他时期，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教师团队松了口气。
“学姐，那如今的你，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吗？”
贺兰澈沉默片刻，深呼一口气看向台下某人，斩钉截铁道：“不后悔。”
观众席掌声雷动，有几个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大喊：“学姐，牛逼！”
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动。
讲座结束，贺兰澈回到座位，打开手机，李欣欣的消息便如霹雳弹一般弹出来。
[澈儿，江中把你演讲的视频发我看了，你说的真是太好了，我为你骄傲！]
[这个破公司周六还要压榨我们，不然我就可以去现场给你呐喊助威！]
[看看我，学习好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社畜一枚。]
[你就应该多给学弟学妹们灌输一下你的成功之路，让他们早日看清现实。]
[世上本没有脏话，上班之后就有了。]
[草，不说了，老板喊我们开会！]
[明天下午陪我去试婚纱，别忘了哦，爱你！]
贺兰澈回了个好的，又挑了个爱心发射的表情包发过去，然后笑着按灭了屏幕。
讲座临近尾声，顾硕颀突然扭头问她：“一起吃饭？”
贺兰澈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正冲她挥手的江中，“不好意思，我约了人。”
顾硕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眸光瞬间暗了暗。二人顺着人流往外走，沉默着没说话。
“恭喜呀，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我之中，最早结婚的，校服到婚纱也太让人羡慕了，结婚的时候记得告诉哥们，我们一定去捧场。”
江中笑着挠挠头，嘴上说着一定一定。看到贺兰澈，他告辞了兄弟，笑着朝她走过来，顺手揽过她的肩。
“澈儿，今早你怎么不等我一起来？留下寡人孤身一人，好不寂寞。”
贺兰澈翻了个白眼，对他贱兮兮的模样习以为常。
顾硕颀盯着那只小麦色、关节凸出的大手，眼皮不自觉向下压，唇线拉直，满脸霜雪欲来。
“对了，明天，婚纱店，你没忘吧？这种关乎我人生的大事，我一定得再三提醒才放心。”
顾硕颀猛地僵住，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两人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顾硕颀拉住之前和江中说话的男生：“谁要结婚？”
“江中啊......哦！你可能不认识。不过他结婚对象你应该认识，据说也是一班的，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
顾硕颀缓缓垂下手腕，指尖渐渐收拢，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她要结婚了......
她竟然要结婚了.....
“顾神，你怎么了？”
“没事。”
出了礼堂，江中回头瞟了眼，撤回了自己的爪子：“还好，没跟出来。”
贺兰澈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今天这是演哪出啊？”
“这还不明显吗？我给你找场子呢！就是要让那个负心汉看看，没有他，你过得有多好，事业爱情双丰收，让他当初那么对你！活该！”
贺兰澈嗤笑，兀自朝食堂踱步：“我早就放下了。”
“你若真的放下了，这些年为什么不谈恋爱？不结婚？贺兰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什么味的，还想糊弄我？”
贺兰澈无语凝噎，狠狠剜他一眼。
“你个白眼狼，我明明是在帮你，你还瞪我？再瞪一个？”江中抡起袖子，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贺兰澈当即抱着脑袋，撒腿就跑，两个人追追闹闹，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顾硕颀从礼堂出来，看见的就是一副嬉笑打闹的温馨画面。
正午，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抬手，遮住眼睛。
阳光透过明亮的橱窗，打在雪白的婚纱上。
贺兰澈换好衣服从更衣间出来，李欣欣还没有来。她长叹一声，抄起手机，果然微信上多了好几个小红点。
会在微信上轰炸她的除了李欣欣，还是李欣欣。
[澈儿，同事突然问我要份文件，我得给她送去。]
[你要是先到了，就先帮我多试几套。顺便过过瘾，反正试试又不要钱。]
[千万不要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毕竟你还单着，不像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贺兰澈看着看着拳头就硬了。她当即点开语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国家总统都没你忙。]
[下次再迟到，我就把你团成团，丢进垃圾桶。]
连甩了两条消息过去，贺兰澈觉得解气多了，甫一抬头，顾硕颀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硕颀长腿一迈，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贺兰澈捏着手机，条件反射地后退。男人静静地看着她，指着手中的袋子，解释：“我来替我姐拿孩子的写真。”
“哦，我去换衣服了。”没来由的心慌，贺兰澈拽起裙边就要逃，却被男人攥住手腕。
压抑在心底的疑惑终于问出了口：“你要结婚了？”
贺兰澈一愣，低头看了眼裙摆，突然明白顾硕颀为什么误会。想解释，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嗯！”
男人的目光染上几分悲哀，似月光洒下满地银霜：“不给张请柬？我想去看看......标准答案。”
女人缓缓抽出手，别开视线：“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