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校虽然人少得相当可怜，但同学们都是不错的人。坐在训练场的台阶上，入学已有段时间的吉野顺平抱着膝盖这样想。
“吉野——”
野蔷薇在操场中心向他挥手，放大了声音：“下来训练！”
“啊……”少年急忙回过神，起身朝下跑，“来了！”
扎着马尾的飒爽学姐转过身，眼镜微微有些下滑，镜片闪过反射的白：“先去热个身，三圈你总跑得下来了吧？”
吉野顺平连连点头，虽然他原本不擅长体育，但在同为式神使的伏黑惠帮助，与虎杖悠仁友情提供的建议后，现在也能加入咒术师们运动量吓人的训练里了。
但距离交流会已经近在咫尺，只剩三天就要和姊妹校进行比赛，他肯定是不去参加的，但不影响其他人的训练越来越高难度。
“说起来，”真希把长刀习惯性扛在肩上，“最近没怎么见到青谙啊，她去哪了？”
“去哪了呢！”
跟着复读一句，随着声音的加重，熊猫停下了旋转，猛地发力将野蔷薇直接甩了出去。
短发少女已经习惯了急速旋转，迅速反应受身从半空落地站稳，随后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看向正在喝水的伏黑惠，随口问道：
“伏黑，你不是在跟青谙训练吗？你知道什么吗？”
闻言，伏黑惠把水瓶拧紧，碎发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如常地摇摇头：“不知道，我的训练，她都是到约定的时间就出现了。”
问完一圈依旧一无所获，于是连正在跑圈吉野顺平也被问了一句，他及时停下，想起几人间保密的约定，随即摇头：
“我，也不清楚。”
他看着同学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着，最后都只得放弃，继续投身训练，小心地松了口气，暗想：
看来今天去找悠仁时要小心了……
毕竟其他同学都不知道虎杖悠仁还活着的消息，更不知道戚青谙只是辅导完虎杖又来辅导伏黑而已，他可不能绝对暴露。
另一边，层叠林荫遮挡，隐秘的地下室通道里传出足音，少女踏着向上的楼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走过这里。
在脑中思索着虎杖悠仁的任务阐述，在七海建人提供的完整信息进行整合，她走回自己宿舍里，反手锁好门。
抽出推到书桌下的座椅，戚青谙将窗户也紧了紧，继而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被符咒裹成粽子的手指。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白皙指尖隔着杏黄符文拿住咒具，凝眸仔细端详起来：
明显是属于人类的手指，皮肤呈坏死的紫黑，但浓厚的诅咒固定了它的状态，使之千年不腐。
这就是被放在吉野顺平家的宿傩手指。算上被虎杖悠仁吃进去的，现有九根手指掌握在咒术师一方。
但这件事疑点很大。戚青谙将这诅咒浓郁得呛人的咒物置于桌前，咒力流涌着灌入术式，发起了一次久到前所未有的轨迹搜寻。
涌入大脑的信息广泛得不可思议，轰轰烈烈地填满了每一处容量，拥堵得让她短暂体验到了拥有六眼的感受，太阳穴阵阵胀痛。
脑内的显示扩大数倍，不同轨迹的路线分作千万差别微小的图层，将力量波动最起伏的置于最顶端，在视线转动锁定间显示时间与地点。
咒力不断地流失，她粗略阅览一眼，选定保留下将处于上游的十余张路线轨迹，一一看过对比过后，才结束了术式的使用。
轻轻吐出一口气，覆雪般静谧的黑瞳了然低垂，看向书桌上摆着的宿傩手指，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等待接通之后，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闲而愉悦的问候：“下午好～我可爱的学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少女的声音依旧冷静，淡如略身而过的风，然而开口却是：
“我想请您批准并且见证，以两面宿傩的手指进行抹杀试验。”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
……
金乌西坠，暮光融金。
学校被笼罩在浓郁的橘红色霞光里，云层拥挤着烧起火红，繁茂的枝叶被打上一层浅淡薄金，连带着地面的影子也被加上了晚霞的滤镜。
少年穿着高专的校服，身形清瘦，坐在训练场的林荫之下。他目光穿过场外的铁网围栏，一直看向遥不可及的天边，黄昏余晖披身，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久等了。”
背后向他走来的人这么说，伏黑惠没有回头，双手随意交叠着，他只是垂着眼，望着地下的影子，声音也很淡：“没有的事，是我来得比较早。”
少年低头不抬起，目光也只是聚集在脚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纠杂的情绪在眼底发疯似的纠缠。
好在这份异样足够明显，戚青谙走到他旁边，隔开一点距离坐下。
她有些生疏地学着记忆里所有安抚询问的姿态，那双剔透的眼眸染上关切的神采，纵然依旧浅淡：
“怎么了？”
“不。”切断急骤飞闪的脑中画面，伏黑惠下意识回避了别人的关心，“没什么，开始训练吧。”
他起身顺着台阶往下走，站在了操场上，躲避得急不可耐，等到戚青谙走到他面前时，少年与之前的训练一般，率先发动了攻击。
就像是生怕她问起什么话，所以急匆匆地切入了正题。
式神使本身体术薄弱，且加上二人等级差距过大，因此伏黑惠一改往日风格，开始主动与解析并且喂招的戚青谙近身搏斗，这样的训练持续了很久。
拳风在拳面靠过来时已经搅乱了气流，戚青谙错开半个身位，提手便架住了攻势。她自幼习武，单从起手式就看出伏黑惠心神不宁，这样下去，今天的训练不可能有任何成效。
扬手照着穴位一劈，少年吃痛，五官狠狠皱起来，随即闪身暂避，后撤的步子退去又向前扎稳，抬肘猛砸下去。
对方依旧化解地轻轻松松，一如之前的每一场训练，不需要太长时间，他会因各种不同被针对命脉的失败而重开。
一次，两次……
这就是特级，这就是特级。
内心不断因焦灼而煎熬着，天色逐渐朦胧地扫上一层昏暗。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伏黑惠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少女依旧身姿挺拔，他仰头，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映入眼帘。
平静，淡然，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看不到。
仿佛他永远也无法追上，永远也无法触碰那级实力，更永远无法实施保护，规避失去。挣扎与纠结在心中滋长，却怎么也找不到助他突破向上的方法，只能使他暴露出更多的错处。
所有人都在不停前进，包括新来的同学也在式神操纵方面有了相当快速的进展，自己缓慢至卡顿的进度使他不禁生出了焦急心理。
而这场景被回到学校的五条悟尽数收入眼底，站在护栏之外，青年稍微拉了拉眼罩，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表情：
伏黑惠会来找戚青谙进行训练并不令人意外，她战斗经验丰富，在体术与咒术的开发运用都拥有相当卓越的天赋，并且最有意思的是，
——两人都拥有一张堪称绝杀的底牌。
可能也有使用后果的差别，但伏黑惠确实因底牌时时想着牺牲自我，导致潜力无法被激发。
“别回避自己的情绪。”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戚青谙侧过身，衣袂在风中翻飞，音色如风过云游，眉梢压下难以察觉的低：
“虽然我自身做得也没多好，但咒术师与情感息息相关。你刚才在想什么，带上它，用上术式再来一场。”
虽然伏黑惠已经在长达数小时的训练里耗尽体力，此时也咬着牙，强撑着再度站起身来，准备用上术式与她全力一战。
见此，少女指尖对准了他，半透明的钟表飞速逆转，只一眨眼，伏黑惠就感到浑身疲惫骤然消失。
捏紧拳头又放松，劳累带来的肌肉酸痛消失的无影无踪，纵然早就体验过刹那时法，可再次见到，他仍旧不免生出惊异念头：
这就是时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操纵时间。
“训练的很认真嘛。”
忽而，有人举重若轻地化解了气氛的凝沉。弯着腰踩在半空，男人笑着招手，像是只有恃无恐的猫，指向其中一人道：“但惠你不认真哦。”
“哈？”低落心绪被打断，单音不爽地拉长，伏黑惠脸一黑，嘴角向下狠瞥，“你是在说我很敷衍吗？”
“不是哦，青谙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五条悟求证般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少女，期待地发送暗示眼神。然而对方实事求是，摇摇头：
“我只是看伏黑同学似乎压抑了很多情绪，不一定和老师所见相同。”
闻言，白发男子遗憾地瘪瘪嘴：“真是不捧场啊，惠跟你讲过他的术式吧？”
“十影术法。”戚青谙接上话，眼中流露出疑惑，像是不解他为什么会问到这个。
他却神秘一笑，将问题抛给了同样迷惑的伏黑惠，问：“惠，你知道你跟青谙有什么相同点吗？”
“？”
两人齐齐冒问号，显然被这无厘头的提问搞得一头雾水。
面面相觑间沉默，戚青谙侧首端详起这位同学，沉吟良久，灵光在脑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猜测道：“能力么？”
“哈？？”
“没错！”
难以置信的音节与欢快的肯定同时响起，伏黑惠猛扭头盯着五条悟，眉尖拧着，似乎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们有什么能力相同？”
五条悟微微抬起下巴，食指蹭在唇下，扬起唇角弧度，轻巧地抛出三个字：“杀手锏。”
浑身血液在话语入耳被解读后骤然凉透，黑发的少年下意识吸了口气，怀着不确定将目光转移。原本是看着戚青谙与他同样神色不解的，但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却又迅速了悟。
果然特级的脑子在某些时候是共通的，伏黑惠齿关相互用力抵着，眉头紧锁。
黑瞳染上天边红霞扑进来的橘红光彩，她道：“我的底牌至今也没有用过，因为使用后会让我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后续战况如果发生意外，一定会危及性命。”
至少不会反杀使用者，安全性比魔虚罗高，五条悟静静听着，心中默默对比评价。
“所以我会在不使用它的情况下取胜，”少女口吻平淡地阐述着，咬字发声皆是平常无奇的，“哪怕拼死。”
话音落下，五条悟发出满意而赞赏的低笑：“听到了吗，惠？”
少年向来藏匿着缄默与炙热的眼瞳开始颤抖，仿佛被撼动了什么稀松平常的命脉。深蓝如夜的虹膜映出一抹胜过霜雪的银白，那人低着头，笑意渐浓：
“拼死取胜和以死取胜，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啊……面前有那么好的例子，学着变贪婪些吧。”
最强咒术师掀开了眼罩，露出怡然欣愉的一双苍天之瞳，随即示意结束地拍拍手，快乐地拐走了他的陪练：
“既然懂了就快点回去休息，调整心态吧，老师把小青谙带走喽~”
伏黑惠一怔，忍无可忍地冒出青筋，恼怒地面朝他离开的方向谴责：“喂！”
引起这不满的人置若罔闻，离去的紫黑色身影头也不回，甚至还朝他挥挥手，愉快地拖长了音：“拜拜~”
被留在原地的人咬着牙“切”了一声，活像只拼命忍耐的呲牙黑猫，浑身炸毛，尾巴使劲捶打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