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轻推他的胸膛，挣开了他的怀抱。

    眼前的男人让她大吃一惊，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周且。他两边的脸颊瘦削了好多，眼底布满了浓重的红血丝，下巴上长出了刺刺的胡须，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从内到外都垮掉了。

    “你应该有经验面对PTSD，怎么还会这么严重？”盛宴伸手抚上他的脸，又烫又硌手。

    周且贪恋她掌心的温凉，迟迟不肯松开：“医者不自医，更何况那人是你。”

    盛宴抿唇，把手微微往后抽离。

    “盛宴——”他用力握紧她的手，紧张的全身都在发抖，“能不能多陪我一会？”

    看他近乎乞求的眼神，盛宴终归是不忍心就这么离开的，她转身去拿床头桌上的热水，但周且以为她要走，下意识的拉了她一把，盛宴一个没坐稳，整个人跌落进他的怀抱。

    还有那杯水，直直的泼了周且一身。

    “唔！”

    “没事吧？你怎么了？”盛宴听到他有些痛苦的闷哼，紧张的去查看他的安危，见他衣服被水湿透，她二话不说就掀起他的衣服。

    随手抽的纸巾没等她递给周且，盛宴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两条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血痕。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她一把按住周且意图藏起来的手臂，气的眼睛都瞪大了。

    她怕周且像傅有怀一样，被什么永远困住。

    周且夺过盛宴手里的衣物飞快穿上，他抱紧手臂，默默的摇了摇头。

    “是做噩梦的时候不小心抓到了，你放心，我不会像傅有怀那样。”他声音慢慢低下去，“我只是，暂时病了。”

    “周且……”

    他耷拉着头，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支撑他继续聊下去了，盛宴见状急忙帮他躺下，声音也压的柔柔的：“你躺着休息，需要吃点东西吗？”

    周且摇摇头，乖乖的看着她：“我累了盛宴。”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盛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双澄澈纯粹的眸子，她掖好他的被角，用手强制盖住他的眼睛：“快睡觉，我在这看着你睡。”

    盛宴感觉到他的呼吸正慢慢变长，正当她以为他已经睡着要悄悄离开时，他又忽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她：“这些天……傅有怀在干什么？”

    她一愣，然后回答：“他都在照顾我，陪我聊天打发时间什么的。”

    然后，她好似听到了他极轻极轻的叹息声，轻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别管他了，你现在好好睡个觉，醒来让周阿姨做些清淡的饭菜，如果有问题我会赶来陪你。周且，你的家人都很担心你，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完全放心。”

    周且没有什么动作，用轻微的鼾声回答了盛宴。

    盛宴失笑，她轻车熟路的打开抽屉寻找医药包，他的房间她可是出入过无数次，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能是周且真的太累了，连盛宴拉出他的手臂都没有把他吵醒。盛宴心疼的擦拭他胳膊上的血痕，又用纱布细细的缠了一圈才停下动作。

    “看我把你的指甲剪了……”盛宴狠狠剜了床上的人两眼，起身去找指甲刀。

    屋内没有灯光，昏昏暗暗的，盛宴打开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线翻找抽屉。

    一层，两层，三层……

    翻到第四个抽屉的时候，她愣住了。

    里面放着一个文件夹。

    盛宴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过去，而后她用颤抖手掌捂住了嘴。

    航空航天大学，录取通知书。

    眼前飞快的蒙了一层雾，盛宴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她打开通知书的文件夹，抽了好几次才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是一张被撕碎纸质的录取单，但是它的主人好像又反悔了一样，用胶带小心的拼好，刚才她抽不出来就是因为胶带把文件夹和录取单粘在一起了。

    纸张上，少年眉眼青涩，不变的是那痞里痞气的笑容，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蕴藏了整片星河。

    盛宴记得，他喜欢在天空飞翔的感觉，从小他的梦想就是成为飞行员，或者是一名机长。

    这个梦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周且选择成为心理医生，完全是因为她。

    “……快跑……盛宴……跑啊……”

    几声呓语将盛宴拉回到现实中，她慌忙抹了抹眼泪，把那份通知书小心的放回原处，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她需要一个答案。

    见她出来，周阿姨急忙迎了上来，她抓着盛宴的手急切的问：“怎么样？他怎么样？”

    盛宴温柔的拍拍她的手：“没事阿姨，他现在正在睡觉，等他起来可以让他吃一些饭菜。我劝过他了，以他的性格来说这样只是暂时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周母长长的松了口气，连带着一旁屏息凝听的周老爷子和周父，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多谢你啊小宴，明知道你刚刚出院还麻烦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周母拉着盛宴坐在沙发上，“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要不，阿姨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阿姨，这么件小事您要是再谢就把我当外人了！”盛宴赶忙摆手，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不过——”她抿了抿唇，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老爷子，犹豫半天还是决定说出口，“不过我确实有事情想问周爷爷，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个要求让周父周母惊讶又觉得合理，两人识趣的离开客厅，把空间留给了周老爷子和她。

    “小宴想问什么？和周且有关？”

    盛宴看着面前这位老者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又慈爱的眼睛，她和周且在这双眼睛下长大成人，分开又相遇。

    “周爷爷，您当时为什么同意周且学心理？”

    老爷子眯起眼睛看着盛宴，然后叹了口气：“怎么问这个？”

    盛宴抿唇：“我刚刚在他房间里看到了航天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他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

    “小宴，你自己有答案。”周爷爷捋了捋胡子，眼神有些伤感，“我同不同意没有任何作用，他认定了心理医生，我就是不同意能怎么办？”

    “高考之前他就能保送进航天大学，但他还是走了高考，放弃了飞行员。成绩出来以后，小且妈妈偷偷替他填了航空航天大学的志愿，录取通知书到手后他暴跳如雷，把通知书撕得粉碎，最后他就执意去了国外，成了现在的心理医生。”

    老爷子深深的看着盛宴，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

    盛宴垂着眼，艰涩的开口：“是，为了我？”

    “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十八岁，那时候你十四岁。”

    盛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十四岁，她目睹了一起跳楼自杀的事故，和现在的周且一样，患了严重的PTSD。

    那时也是他日日夜夜的陪着自己，不眠不休的照顾她，带她慢慢走出阴影。

    “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盛宴哽咽着摇头，“我还记得他很喜欢很喜欢天空。”

    老爷子摇摇头，怜爱的拍拍她的手：“不需要对不起，既然他这样选择，说明你比梦想更值得，他永远不会后悔这个决定，你要是自责的话算拂了他的心意。”

    盛宴有些触动，她知道周且想要什么，但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不能给他想要的，这种亏欠让她始终不能释怀。

    “你和傅家那个小子在一起了？”

    老爷子突然出声把盛宴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她郑重的点头：“是的周爷爷，我和傅有怀都很爱彼此，我们很坚定的在一起。”

    “那孩子很好，就是经历太让人心疼。”周老叹了口气，“你和他在一起会很辛苦。”

    盛宴没有否认：“是很辛苦，但我甘之如饴。”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老已经知道是彻底不可能了，他看着眼前清秀内敛的姑娘，心里到底是觉得遗憾的。

    “爷爷看着你长大，早就把你当亲孙女了，自然也是希望你好。无论是谁，只要我们小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都没问题。”

    眼里忽然涌起一阵热意，盛宴忍了几忍，还是让眼泪滑下来了。

    “小且现在应该没事了，既然你不想也就不留你吃饭，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早早歇歇，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盛宴边擦眼泪边说：“不用了爷爷，是清时把我送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您这几天也很累了，好好休息休息，有事情随时叫我就可以。”

    “清时？也好，你慢点。”周老爷子疑惑了一瞬，然后就想明白了，估计是和周且一样，因为那天的事情得了心病，不敢见她。

    盛宴和周父周母道完别后就离开了，外面天色昏黑，空中零星着飘着几粒雪花，她一眼就看到盛清时。

    他靠在车门那里，见她出来就迎了上去，把手里的包裹塞进她手里：“上车吧。”

    暖融融的甜香涌进鼻腔，盛宴有些惊喜：“烤红薯！”

    见她露出笑容，盛清时也微微勾起唇角，他的眼底映着一片暖色，就连眼下的青黑都渲染了一层暖光。

    “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