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苏吟转头进了儒房,姑娘们见她有些狼狈的神色,笑着懂事地退出房间。

    苏吟的手抚上过快的心口,气息紊乱,卷睫忽闪不停。妈儿进门便见到她这副模样。

    妈儿嘴角擒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坐下来饮茶,也不开口说话,等俊郎情绪稳定下来。

    “他走了吗?”苏吟恢复清傲之姿。

    “没有,他就是冲你来的,听闻在长安时,便是他高价买走你的画。想必是真喜欢。一时半刻不会走。你有何打算?”

    苏吟低眸,沉默半响,“照常吧,此刻我退不了。我退了,您为今晚所花出去的银子不白花了。这儿有许多人,他也做不了什么。”苏吟说罢起身欲走。

    “你没闻见你身上的兰花香吗?”翡衾楼的妈儿对味道极为敏感。之前见隐愫时,身上只有淡淡墨香和檀香,兰花香是女子常用的香,隐愫怎会沾染女子的香?

    苏吟身影一颤,换装时太着急,忘了换香。方才又蹦蹦跳跳,难免跑了出来。她嘴角轻撇,沉着的声音带丝宠溺,有点不好意思道:“近日认识了个姑娘...”

    妈儿马上懂了,按着苏吟坐下。“你等我的召唤,先换套衣裳。楼里多少个姑娘挂念你,你不知道?我可不想她们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个个来逼问我。”

    “多谢妈儿。”苏吟抱拳感激道。

    妈儿扑扇金扇,风情款款地走下楼。楼里忽的暗下来,吵嚷声音也随之轻下来。

    恰逢金乌坠落,明月升平。平素楼里的美人雕栏,琉璃玉屏全换成软烟罗和霞影纱,深深浅浅缀落云纹明花灯,花灯四角缀着菱形薄玉片,暖风来扰静柔的玉片,片片相撞,叮铃不止,似泉水之音流淌。仿若身临仙境。

    为了区区隐愫,翡衾楼当真是下了血本,竟费心至此。现场有画师内心泛酸面部扭曲,流露出不服情绪。

    时凌严推门而出,下至二楼贵席入座,面上神色不明,慵懒不羁的坐姿连带着木椅都显得贵气起来,看一眼便知此人不能惹。暗卫如鬼魅般出现他身后,默默保护他家大人。

    时凌严将楼内之景框入眼中,勾栏把戏层出不穷才留得住客,饶是能做到翡衾楼这般既高雅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心绪激荡的。在长安找不出一家能与之相比。也难怪三皇子策反扬州,的确人杰地灵。

    今年丹青节想必是各大家拿出了精藏之作,不然值得翡衾楼费这么大的功夫。想起方才不屑一顾,神情孤傲的隐愫,他带的是新画作吗?时凌严不禁勾起嘴角

    一片霞纱蓦地落下,一名柔枝嫩条的女子在焕彩翼翼的纱后起舞。清台班子奏起悠扬缠绵的小曲。

    翡衾楼此时如梦似幻,灯影绰绰地折射在每个人的脸上。女子曼妙身姿,袅袅婷婷,纤纤细指牵动着众人的心。

    看者如痴如醉,妖娆的舞女一个转身变成一幅仕女画,掌声四起,丹青节正式开始。

    今年的丹青节比往年更夺目。先前嫉妒隐愫的画师们将不良情绪迅速抛之脑后,换来了满身的愉悦感和兴奋之情,连连感叹今夜来对了来值了。

    女子清透甜软的声音从画后传来,“第一幅朱英大师所画的《行宫春醒图》,此画用笔清劲而赋色妍雅,林木、奇石与华丽的宫阙穿插掩映。定价五万金。”

    价格一出,议论声络绎不绝。翡衾楼用大画家朱英的画做开节画作,朱英的画先不说千金难求,流传于世面的真品少之又少。非百年世家贵族的底蕴,何德何能看到他的画作。

    翡衾楼以这幅做开节画,定如此高的基调,后面的画最差也须与朱英的齐名才行,这次丹青节大开眼界了。

    时凌严看着下面纷扰赞叹之声,并未心动。朱英画工妙致毫巅,画中仕女栩栩如生,不容置疑。但他不喜宫廷浮华,终是落了俗。

    立马便有非富即贵之人买下此画。买者并不现身,让家奴抬金换画。

    随后舞女又变出三幅名画,风格各不同,皆出自大师之手。文人兴起,哄闹着要当场以画作诗,诗佳者可指定哪位买家买下画作。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好诗啊好诗!”

    “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踏孤舟立。”

    “妙极!妙极”

    “仁兄,前面有四家的金子,你选谁啊?”

    “自然想选如在下般懂画之人,来,小厮,我出个上联,谁能对上我的下联,我便让谁拿走这幅画。”

    “你这难为人啊”

    “放心放心,自然不会出太难的...”

    玩笑间赋诗风雅。而楼内霞纱幻影,随不同画作风格变换颜色,兴致盎然,皆以沉醉其中。瑶池玉液,觥筹交错,今年丹青节比往年更有意境。

    今年挑选的画作因个个是稀世珍品,卖品并不多,不知不觉丹青节已过半。妈儿告知现下休息片刻,大概是传说中近年最负盛名的画师隐愫要出现了。

    时凌严淡然地品茶,翡衾楼赚金子的本事确是独领扬州。

    楼内应有不少同行来探看,就算被她们学了去,一无钱财支撑二无人脉邀请三无素养见识,易成东施效颦,反倒给翡衾楼传扬美名。最重要的是今夜过后,有多少名诗美词传颂,又有多少华丽文章将今夜之景描绘极致。名声大振才是翡衾楼最终目的。想要改变扬州城的格局,翡衾楼,倒不失为一个好盟友。

    不过,以翡衾楼的势力,为何要捧新晋画师隐愫?砸真金白银的给他造势,难道二者关系匪浅。时凌严脑海中闪现隐愫离去,房内留下的兰花香,不禁暗翳沉沉。

    旁边空着的贵席乍然进人,吵闹声打断了时凌严的思绪。

    “妹妹,一天到晚读那些书你不累啊,你考不了功名这般刻苦作甚?兄长带你出来轻松一下。”

    “若爹爹知道哥哥带妹妹来烟花楼,哥哥又想家法伺候了?”

    一行人哗哗啦啦进入房内,女子和男子坐下后,男子向沉静贤淑的女子得意道:“今日丹青节,妹妹房里不也收了许多名画,哥哥带你来买画!家法伺候什么!你不说我不说,爹怎么知道我们来翡衾楼了!你不会说吧!”

    “买画事小”女子瞧了眼下面的风姿绰约的舞女,缓缓道:“这才是真的吧。”

    男子讪讪撇开脸,妹妹向来实诚,不管面上过不过得去,总能戳穿人的心思,不像别家妹妹,听话懂事乖巧温柔,他家妹妹无趣!甚是无趣!

    腹诽的话还是被舞女吸引了去,听闻节日过半,此时才来已然大亏,这可是翡衾楼的舞女啊,平时跳一支得花上百金。

    可惜坐下来不到片刻,有不速之客闯入房内。

    “温知景,怎么又是你!你是老子的跟班吗?哪哪都有你!这间房是老子早定下的,还不赶快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来者沈赉,沈墒的亲弟弟,扬州一霸,沈会长的子女跟他分身似的,皆是横行霸道的风格。他冲进来便指着温知景,吐沫横飞的开骂。

    温知景虽也是宠溺大的,但温氏家规严厉,性子温顺些,可能也是家风如此,被压抑的性情在愈长的年纪爆发了,日日不着家,在外面找乐子,倒也没闯过什么大祸,温首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温沈两家本就不对付,扬州城供给富贵子弟吃喝玩乐的地方就那些,二人常碰见,为点小事争得不可开交。什么小厮互殴、拿真银子互砸只算小打小闹。买铺子争地产赔上万贯钱财也不在乎,就为了赢对方挣个面。

    所以扬州城的食肆、花楼、马厂...看见两位少爷就头疼。

    温知景打掉沈赉指着的手指,叉腰忿恨道:“沈赉,你爹给你起的好名字,癞皮狗!明明是你追不上本少爷的脚步,处处晚一步,还敢胡搅蛮缠?真是没家教。”

    “我这叫不拘小节,谁像你们温家,满身铜臭气还装成书香世家,妄想高攀士族,呸,叫我小厮撒泡尿照照吧你!”

    “哈,像你这般粗鄙庸俗就好了?满嘴喷粪,飞扬跋扈,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请不起教养师傅吗?”

    说罢两家小厮们怒目相对,磨牙凿齿,揎拳掳袖,大战一触即发。

    温韫诗平静地坐着,置身世外。连眼神都懒得抬,回想晡时读的书,读到哪一段了,哦杨国忠与李林甫在朝堂上你来我往,互相使绊,像极了现在狗咬狗,彼此咬了一嘴毛的情形。若温家前程放在哥哥身上,温家败了是迟早的事。

    几盏花灯暗的及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清水潺潺流出,云雾渐起,数座山泥堆成的青山上种满桫椤,与真山无异,随雾现身。小舟泛上,一捂面女子只露双目,形单影只立于船尖儿,目光焦灼又孤廖。

    时凌严眼神闪烁,冰冷的面孔难得浮现出动容之情。这不是《魂归》吗?翡衾楼将隐愫的画竟具象化成真,这副看了不下百次的画,早已刻画于心,当真实情景出现时,更为惊心动魄。

    不止时凌严,现场不少人认出来了是隐愫的《魂归》。纷纷叹赏情境与画如此逼真且灵动。加上空灵激荡的筝音与笛音交织,在场之人感同身受,对女子遭遇的所想不同,挣脱牢笼的悬心之感却相同。

    那双眼睛,不是画中女子的眼睛,时凌严坚信自己的窥破。

    小舟环绕至另一角消失,花灯坠落,照在一副画上。此画是件半成作,还未看清,小舟重新泛水而来,舟上女子换了名男子背影,男子上岸,磨好墨后拿起一旁画笔沾墨,继续完成画作。

    这背影,就是隐愫?真如传闻般年轻,不是敛声匿迹的主,除了秦无笙谁都没见过,妈儿为了她弄了这么大阵仗,当场作画。不仅有手段,挺会自抬身价啊。身后酸画师们细细绵绵的议论着。

    隐愫出现的刹那,时凌严起身望去。隐愫换了件红衣,红绸束发,清瘦的背影盛满坚毅,他,竟然现场作画。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作画也是那副狷傲模样吗?内心有股冲动,如此时机,他想离他更近些。

    沈赉盯着隐愫的背影惊呆了,他不挑食,只要是好看的他便要得到。什么画,多少钱老子给就是。今晚让他作陪,定然销魂啊。

    作画应是无趣的,可隐愫作画同画般赏心悦目。顷刻间,他行云收笔。大家屏气敛声,迨他转身,响起一阵惊叹声。隐愫居然还是个美男子,美得如谪仙般,世道不公啊,既会作画还长成仙子模样。

    苏吟嘴角一弯,沉声道:“在下隐愫。”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认真听美男子说话。

    “隐某是第一次参加丹青节,也将是最后一次。这副《隐乐图》送给翡衾楼,感谢楼里的抬爱。”说罢苏吟摆手乘舟离去。

    “哎哎哎,怎么走了!他叫什么?引什么?”沈赉咋咋呼呼叫道,小厮伏低道:“好像叫引酥?为啥叫个这名呢?”沈赉连忙踹小厮一脚,着急道:“管他什么酥,还不快去拦住他,老子今晚非要他不可!”沈家小厮被踹倒,摸索着被踹的地方起身追去。

    温知景蔑视沈赉色.欲熏心的模样,跟他那个老色爹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既然他喜欢,他便要夺,看他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温知景扭头对自家小厮说:“愣着作甚!本少爷要隐愫,把他们给本爷拦住!”

    “是!”

    温韫诗若有所思盯着《隐乐图》,方才隐愫磨墨的姿势似曾相识,苏吟!温韫诗双眸微张。隐愫伪装的很好,说话时微露的兔牙以及泪痣无不暴露主人的身份。

    她忽然抓紧温知景,颤抖地说:“哥,妹妹从未求过你,妹妹现在求你,定要找到隐公子!妹妹喜欢他的画,有事想请教他。”

    温知景被他向来视礼节如命的妹妹现下失控的样子吓到,“好,好,好的,妹妹,放心。”

    翡衾楼继续介绍画作:“《隐乐图》画的是渔舟停泊、薄雾环绕的港湾。近处渔民闲谈备炊,一派渔家之乐;远处山峦连绵,水天相接;隐愫运笔迅疾威猛,一气呵成...定价二十万金”

    隔壁的话时凌严听了去,转身对暗卫说:“买下画。”说罢离开去寻隐愫。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出自宋·翁卷 《乡村四月》。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踏孤舟立。出自唐代诗人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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