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

    数日后。

    红莲后事毕。

    众人重复田间辛劳,桃源又回到一派生机的模样。

    闲暇时,慕如总去看红莲,拔去坟头的新草,擦干净碑上的尘土。桃源里有河有地有田,却也缺好些东西。红莲的后事,竟是找不着好的石碑及刻字的师傅,只得劈了块木头,由慕如自己写上,便算是了。

    连宋时常陪在慕如身后,看着慕如一遍遍抚摸着木碑上的字。

    “爱妻慕庄氏之墓”。

    立碑人,

    写的正是

    “未亡人,慕如”。

    当时那封合离书,在红莲下葬的时候,便一并烧了,连宋知道,在慕如心中,对红莲,有责任,有愧疚,只这一点,他就不忍红莲孤零零地离去,烧去合离书,以未亡人的身份,为红莲的灵魂,壮行。

    “我走了,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慕如对着木碑,温柔地说道。随后搀扶着连宋,一步步走在回去的路上。

    “修墙的事已经了了,大伙都放心了。”,连宋说道。

    “那就好,总归是要在这好好将娃娃们抚养长大,总是要把墙修好的。”。

    慕如道,言语中,颇为无奈。

    “今日,时常有人来问我,除了耕田,是否还要建些工坊,纺纱,酿造,制物云云。”,连宋道。

    “开河渠,治百工,修礼仪,定秩序,这本就是治世之道,也是你我一早想定的章程。入源已有半年以来,却处处不顺,还差点将你我葬送在此。如今,竟是他们主动来提,你说可笑不可笑。”。

    慕如嘴角微微冷笑,无可奈何奈若何。

    “慕如,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小乞丐吗?”。

    连宋听着慕如口中的灰心之语,连宋明白他的心情,却不愿见他沉沦在灰心丧意之中,在这桃源里,天长地久,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繁衍生息,一代一代,总是要一直过下去的,若纵着自己沉湎于伤感无法自拔,那这天长日久,又有何意趣。

    “当初那个小乞丐的情形,可不就如现在?民智为何难开,不就是因着总是执著眼前得失,而不见长远利弊,各扫门前雪,难以合力,一盘散沙,才无力抗衡。正是因着如此,才更需要再多些耐心,再多些智慧,再多些不屈,除去蒙心之尘,启民之心智。这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注定不会是一蹴而就之事。会有失望,会有犹疑,会有不甘,甚至会有冤屈,可是,我们不就想走这条路吗?我们从此要在这源中繁衍生息,可不就得走这条路!”,连宋慢慢地说道。

    慕如听着连宋或宽慰、或开导的言语,心中的阴霾稍去。

    是啊,这是最后的净土,最后的乐园,总是要生生不息,活下去的。

    慕如握紧连宋的手,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着,一起走向了新的生活。

    是啊,重新开始。

    “我们从哪里开始比较好”,慕如问道。

    “眼下源中,除了种粮以外,什么都缺。衣物,器具,佐料等等,从这次红莲姐的事中,大家也看出来了,要在这里休养生息下去,只种田不行,外边有的行当,这里也是得有。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得是水源。”连宋说道。

    “是啊,源中虽有条大河,却只有干流,没有支流,引得不少争端。”,慕如接着说道。

    “是的,我们先与大伙商定源里分区的事情,再根据各作坊用水用地需要来划定水源,先做好最要紧的。”,连宋道。

    “这可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去你院子的时候,可真是被你的巧思惊喜到了。没想到,在这边,水道治理的经验,你倒是再次用上了。”,慕如笑着道。

    “眼下大伙虽对百工一事并反对,但真议论起来,怕也不是轻松的事,咱们心里头,还是得先有个数。”,连宋颇有些犯难。

    “那是自然的,无论什么时候,趋利是人的本性。你说的对,总是要些方法。眼下,只有我们倆能修复屏障,他们又舍不得离开这里,即便争执起来,到底会听咱们倆的。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与他们的相处,竟也要利用自己所长来制衡他们,想来总是有些不快。”。

    慕如声音有些低沉,但已没了最初的灰心之感。

    “举凡创举,总是要有些手段的。若一味慈心,反倒不好呢。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便是这个道理。有时候,用些手段并非不诚恳,反是大爱。若一味抹不开平面,束手束脚,就被困在眼前,举步维艰了。”,连宋宽解道。

    慕如感激地看向连宋,“每每我有困顿之时,你总能让我及时明白。”

    说罢慕如伸手搂住连宋,却先碰到了连宋的肚子,慕如一愣。

    这个孩子,要了红莲的命啊。

    慕如尴尬地缩回了手,随意言语着什么,连宋却并未察觉慕如的异样,只温柔地摸摸肚子。

    忽的,连宋觉得腹痛不已,隐隐的作痛让她难受的直不起身,缓缓地便向地上倒去。

    慕如到底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看连宋这样便知是要生了,赶忙抱起连宋,向屋子方向跑去,跑快了怕颠着连宋,跑慢了怕来不及准备,慕如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用快步急急走着,希望能走的快又不伤着连宋。

    才到路口,慕如赶忙喊人。

    “快来人,快来人,连宋要生了,快来帮帮忙。”

    不多时,小媳妇大婶婶地围了一堆,把连宋放在床上后,便把慕如推了出去。

    屋里不时传来喊叫声,慕如与两个孩子在门口等的着急。慕如怕这声音吓着两个孩子,忙赶着两个孩子去玩。

    “竹儿,你带着妹妹去找乔乔胖墩他们玩,晚饭时候,便在他们家且用饭。庄大哥哥,两个孩子,得麻烦你了”,慕如着急地说道。

    “爹爹,我不走。爹爹你放心,我不害怕,娘亲生妹妹的时候,我也是在门口等妹妹。我跟爹在这,等着小姑姑。庄大伯伯,相烦照管下我妹妹!”。

    竹儿年纪小,说起话来却是十分有力气,慕如见儿子这般,也便不再坚持。

    “哥哥,我也不走,我也在这等着小姑姑,我跟哥哥一起。”,青儿奶声奶气地说着。

    两个孩子都如此懂事,红莲在家想来是费了不少心力的,想到红莲,慕如心里便又难受了起来。

    竹儿看着爹爹的神情,宽慰着爹爹。

    “爹爹放心,小姑姑用的东西,娘亲都细细准备的,我也帮忙看着的,爹爹放心。”

    红莲,红莲早早地备好了连宋生产用的物件,却预料不到自己的意外,在后事上,竟无一件体面器具。为何好人却不得长命呢。慕如的心揪得更疼了。

    屋里传来了更凌厉的叫声,连宋,在屋里,痛苦万分,生着孩子,桓郑的孩子!红莲,为了救这个孩子死了,是桓郑的孩子!

    慕如听着这一声声叫声,紧紧捏着拳头,越捏越紧,越捏越紧。

    过了许久,天都完全黑下来了,屋里终于传来一声孩儿啼哭。

    生了,生了,终于是生了。

    连宋受的苦过去了,终于是过去了。

    慕如捏紧的拳头终于放开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田二媳妇打开屋门欢欢喜喜跑了出来。

    “木头,木头,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木头好福气啊,又得了个小子!”

    周边的人纷纷祝贺道。

    “竹儿,青儿,多了个小弟弟,你们可欢喜?”庄大问着两个孩子。

    “自然是高兴,我有弟弟了,娘亲最喜欢这个小弟弟了!”,竹儿笑的合不拢嘴。

    “有小弟弟了,有小弟弟了!”,青儿高兴的直拍手。

    田二媳妇见慕如毫无反应,只当他是高兴坏了,重重拍了他一巴掌。

    “木头,傻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的小儿子。”,田二媳妇笑着说。

    众人纷纷推着慕如往屋里走去。

    我的,儿子,吗。慕如暗自苦笑着。

    可不是他的儿子吗?大伙可不是在替他高兴吗。

    “我怎么瞧着木头有些不高兴。”,五伯看着慕如的神情颇为奇怪,开口说道。

    “红莲妹子是为这个孩子没的,后事又用不上什么好东西,眼下木头正为红莲妹子伤心呢。”,老巴头媳妇说道。

    “木头是个长情的人,有了小儿子也没忘了原来的人。可惜红莲妹子可怜。好在连宋妹子是厚道人,肯定不会亏待竹儿跟青儿的,红莲妹子也能放心了。”,庄大接着道。

    “木头,快瞧瞧你这儿子,长得多有福气。”。

    五伯媳妇抱着孩子递给慕如,连宋方生产完,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看见慕如进来,一脸娇羞的幸福。

    慕如看着小婴儿用的抱被,看着连宋用着的热汤,屋里柜头上补身子的药,还有婴儿抱被上系着的平安符,都是红莲一一备下的啊。

    “愣着干啥,抱抱孩子呀,咋滴,太久没抱孩子,忘记啦。”

    众人乐得笑哈哈。

    慕如颤抖着伸出手去,接过了孩子抱在手上。

    这孩子,长的是真好,像连宋。

    可是眉眼,竟有些。。。有些像那个人。

    慕如手颤抖得更厉害,田二媳妇看慕如抖的快抱不住孩子,忙把孩子接了过来。

    慕如低头对着连宋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说罢,便快步走开了。

    “这木头,是想起红莲了吧,也是难为他了。”

    五伯媳妇看着慕如离去的身影说道。忽的又似想起什么,低头对连宋说,

    “妹子,你别怪他,红莲毕竟是为了这个孩子没的,木头一时伤感也是有的。你们往日里感情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啊,是啊,”

    大伙宽解着连宋。

    连宋怎么会为这个恼他,慕如重情义,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婶子,我是知道他的,这是真为难他了。且让他缓缓吧。”,连宋体贴的说道。

    说完便将孩子接了过来,羞涩地看了看大家。大伙明白了她是要给孩子喂奶了,一个个笑着打趣着就出去了。

    一下子屋里就只剩了竹儿和青儿,稀罕地看着小弟弟,想抱抱又怕摔了小弟弟,想捏捏小脸又怕吓到小弟弟,只得激动的围着小弟弟一直转。虽也只是两个小娃娃,可连宋也是害羞的很。

    竹儿似是知道了是的,拉着青儿就往屋外走,边走还别说,“小姑姑,我就在外头,小弟弟吃饱了就叫我,我想陪小弟弟玩。”

    连宋看着懂事的两个孩子,再看看怀里的小儿,心里头幸福极了。这样的幸福,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她拥有了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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