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中意。"

    虽然约法三章那天说的热闹，果然在讨论买啥时，众口难调，起初，还只是客气地说着自己要的东西，后来逐渐拌起嘴来，慕如全当没看见，由着大伙闹。

    闹着闹着，没几日，已是争吵不断，嘴里也没了客气，甚至纷纷拉帮结派起来，拉着亲近的人给自己打气，只为争个高低，图一口气，全然忘了是为啥争吵起来。

    起先，五伯也是调停了几次，后来也被拉进战队，整个一个乌烟瘴气。

    慕如全然不作声，他知道，秩序之路哪有那么好走，人生来自私，万事皆由利己出发，尤其是祖祖辈辈都受穷的贫农。骤然能够买些从前好多不敢想的东西，谁不想做主？且得让他们这口气都出了，都闹了，闹到知道，胡闹是没有用的，才是好的。若然强压了这口气，日后更不知会闹成啥样。况且，得让大伙自己平息了这般的胡闹，才算能真正意识到何为团结协作。

    每每起争端时，慕如便佯装无可奈何，每每有人拉着慕如给评理，慕如便哭诉自己里外不是人，左右为难，久而久之，每每争吵也便不再将慕如卷进来。

    这一日，又是一番争吵，慕如从作坊里躲回家。且由他们先吵着。

    一进门，便瞧见连宋正教着两个娃读书。

    慕如笑着对连宋说道，"两个娃娃又没去学堂吗？"

    连宋一见慕如这般，便斜着眼道，"这可不得问问你吗？"

    慕如笑着并不回应。

    连宋继续说道，"眼下这源中，这里吵那里闹，谁家跟谁都憋着气，都叮嘱着自家娃别跟谁家的娃玩。可娃娃们哪管这么多，前头两家大人吵得面红耳赤，后头娃娃们玩的不亦乐乎，大人们脸上哪里有面子，可不就得骂骂咧咧地拉走自家的娃。现在学堂里哪还有学生。"

    慕如还是笑笑。

    连宋也跟着笑。

    慕如凑上前去，看着两个娃的功课，道，"小姑姑教的什么，你们可有好好听。"

    竹儿一贯懂事，读书也最为用功，功课上一直不错，见爹爹在问，便道，"小姑姑今日教我机关锁。"

    慕如一听，可不是？竹儿手上正拿着孔明锁摆弄道。慕如欣慰道，"竹儿用功，竟都学到了孔明锁了。可觉得难。"

    竹儿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是有些难，可竹儿甚是喜欢。小姑姑教的有趣，竹儿喜欢学。"

    青儿却不一样了，嘟着一张嘴道，"才不好玩呢，可是难着呢。"

    慕如见青儿手中是些竹编蚂蚱，关怀地摸着青儿的头，哄着道，"所以你才学这竹蚂蚱吗。"

    青儿得意地举着手中的蚂蚱，高兴地说，"可不是，小姑姑教的竹编蚂蚱，我做的最好，啊哥也比不上我。"

    青儿稚气可爱，奶声奶气，逗得一屋子笑语。

    笑着笑着，连宋把手放在嘴边，提醒大家禁声。可不是吗，外头到处剑拔弩张，脸红脖子粗的，这一屋子的笑声，没得让人觉得是在笑话他们。

    连宋把旁边的小儿子递给竹儿，开口道，"竹儿、青儿，你们看着弟弟，我去做饭。"

    说罢起身便要去厨房。连宋一直能感觉慕如对小儿子并不亲近，只当是慕如不能释怀红莲的死，并不与慕如争辩，只静静地给着慕如空间，让他释放自己的情绪。

    连宋正要前往厨房，慕如一把拉过她，道，"你这些日子都没歇好，眼下尽是乌青。近来既忙着田里，又忙着家里，还要照看三个孩儿，你且去歇歇，饭我来去。"

    连宋知慕如这般是心疼她，可她也知慕如素日在作坊里的辛苦，便要推脱。

    慕如哪容连宋这般逞强，硬是推着连宋进屋歇歇。自己则进了厨房一统忙活。

    竹儿青儿看着慕如跟小姑姑这般感情好，心里头说不出的高兴。

    两个人笑嘻嘻地看着爹爹，摇摇椅中的无缪，看着哥哥姐姐笑，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慕如回头，看见了三张太阳一般的笑脸，心情瞬时被感染了。是啊，多么好的画面。慕如弯下腰去，亲了下竹儿，又亲了亲青儿。犹豫了会，看着无缪天真无邪地稚子脸庞，心有些被融化了，慕如轻轻地亲在了无缪的脸上。无缪，咯咯咯，笑得更是高兴。

    竹儿青儿见着爹爹终于肯亲近这个小弟弟了，两个人高兴得直拍手，连宋瞧见了这一慕，心里头一直压抑着的心事，有些松动了，眼里一热，险些滚下热泪来。

    慕如见着连宋这般模样，撇开头去不忍看。

    无缪快满周岁了，自己心里头的一些执念一直难去，又无法对连宋言语，日夜撕扯着他的心。他心里很清楚，连宋无辜，无缪更是无辜，自己这般莫名其妙的别扭，甚是伤了连宋的心。

    可是，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方才，因着稚子纯真的笑脸，让他短暂忘却了心里的那点魔怔。可是，回过神来，他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心魔。

    他推脱着做饭，逃去了厨房。

    留下了连宋和三个孩子，欣喜不已，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慕如陷在心魔中，难以自拔。

    一顿饭毕，三个孩子凑一起玩闹。

    连宋与慕如在厨房里收拾残局。

    慕如并不让连宋辛劳，让她在矮凳上坐着，旁边给她放上一杯水。

    自己蹲在盆前面洗碗，两人说说笑笑。

    连宋拿帕子楷了楷慕如额头的汗，说道，"眼下这个情形，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是啊，源中如今这般吵闹，别说开办产业了，便是要先买进什么物品都还没谈妥。早先一鼓作气的团结似乎全变成了剑拔虏张，不复存在。

    慕如抬头笑着看向连宋，"你心里有数，何需一问。"

    两人相视一笑，甚是默契。

    慕如继续道，"当初小乞丐的事，我便觉得你办的十分好。后来红莲的死，"，提到红莲的死，慕如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后来红莲的死，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我直到现在才能理解。看似无情，实则通透。是啊，一味蛮干，一味凭着一腔热血而无视人心，如何能办的成事。"

    连宋亦微微笑，"我也不过是自幼守拙长成的一点感悟。比之活下去，个人的一些愤慨，又算什么。有些事，与其自己声嘶力竭去据理力争，而其他人袖手旁观等着摘果子，倒不如把大家一起拖下水，利益相关，才有切肤之痛，才懂得风雨同舟。"

    慕如麻利地收拾好，便招呼着连宋去休息。

    连宋许是起得急了，许是日夜照看着孩子，累着了，有些眩晕，险些摔着。

    慕如赶忙一把撑住。

    慕如看着连宋的脸色，有些泛白，眼下乌青，心里不由得揪住。

    "你赶紧回去歇息，今日一天，什么都不许做了。这般劳累，累坏了可怎么好。"

    慕如搀扶着连宋回屋。

    竹儿青儿见小姑姑回了屋，忙把小弟弟送进去，得先小弟弟哄睡了，小姑姑才好休息。可小弟弟，只听小姑姑的。

    连宋自然地接过了儿子准备哄睡。

    慕如心疼连宋这般辛劳，照看这样的小儿，夜里怎么能睡得好，慕如芥蒂这个孩子，从来没伸手，连宋体谅慕如的心情，也从来不抱怨。一个人拉扯着娃快一年，可想而知有多累。

    慕如拦住了连宋，从她手上把无缪抱过来，温柔道，

    "你这脸色实在疲倦，快好些这些，我来哄这小子。"

    连宋不敢相信地看着慕如，随即又恢复常色，心里高兴极了，又暗暗地，有些想哭。

    竹儿青儿见爹爹终于肯亲近小弟弟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这大半年来，爹爹待小弟弟疏远，竹儿青儿看着也着急，可小姑姑不让他们去跟爹爹闹，说爹爹是有苦衷的。

    这下可好了，爹爹要哄着小弟弟，一家人，总算是像一家人了。

    竹儿先开了口，"爹爹，您哄着弟弟睡觉，您放心，妹妹我来哄。"

    青儿也跟着说，"爹爹，爹爹，我会很乖的，绝对不吵着弟弟。"

    说着，两个小娃娃蹦蹦跳跳进了屋，爬上床，竹儿给青儿盖上被子，两个人躺着，闭上了眼睛，却偷偷眯着一条缝，看着爹爹抱着弟弟，咯咯地偷着笑。

    这两个孩子。慕如心里头想。平日里，大多是慕如带两个娃娃睡，青儿也总缠着爹爹讲故事才肯睡。谁想，今天竟肯把爹爹让给弟弟了。

    慕如心底百感交集。红莲将两个孩子养的多好，善良懂事，懂礼勇敢。连宋待两个孩儿也真诚，才换的两个孩儿打心底里的爱。手里这个娃多可爱，第一次被慕如抱着，竟也不哭闹，冲着慕如笑个不停。

    慕如的心被这个笑融化了，从前只顾自己的伤心介怀，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小子，竟然如此招人怜惜。看着聪明的样子，将来必定有所为。

    "小家伙，你怎么笑的这么开心，是也想爹给你讲故事吗？"

    话一出口，慕如也愣住了。他竟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哄娃娃的话。更是自称，爹。

    罢罢罢，一个娃娃有何过错，怎么的就迁怒了他。

    况且，红莲本就是为了护这个娃娃才没的，便是为了红莲，也不该与个娃娃置气。

    慕如心里头松快了许多，学着连宋的样，哄着娃。

    也不知是否是慕如的怀抱十分安稳，娃娃竟很快睡着了。睡得甜甜的，梦里时不时笑着。

    慕如看着娃娃脸，忍不住也笑了。

    慕如觉得自豪极了，竟然一下子就哄睡了娃娃。

    慕如惊喜地抬着头，想向连宋表表功！

    一抬头，便看见连宋笑里带着泪，看着他。

    慕如心里隐隐愧疚，连宋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

    是他让连宋无畏地受着这个罪，忍着心头的折磨。

    慕如藏了藏声音里的哽咽，温柔地开口道，"你且睡，娃我哄的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