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重逢

    “我有心悦之人。”

    竹叶拍落在少年的肩。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情话到嘴边却显得格外真挚。

    “所以二小姐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刚刚正经不过三秒钟,这位英姿飒爽的皇太子殿下转眼便抬起了自己高贵的额头,空手撩了一把自己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骄傲的对云禧挑了挑眉。

    黑猫光泽柔顺的毛发在日光下像月色中潋滟的水波涟漪,它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波光粼粼的绿色瞳仁安逸得眯成了一条缝。

    说得这么坚定,最后还不是取了一房子老婆,连自己身边的宋椋妍都没放过。

    典型的成长性中央空调男频文男主。

    云禧和黑猫蹲在原地,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在内心同时吐槽道。

    “这个家伙哪来的,还怪好看的”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情绪总是飘忽不定的,忘性大,脸皮厚,前一秒还对着你呲牙咧嘴,后一秒便可以为了一件有趣物件对你喜笑颜开。

    代谢能力极强。

    比如此时弯着眉眼,忍不住向黑猫伸出手准备开撸的宋家小姐。

    “天。它怎么这么可爱!”

    猫儿主动将脸颊付向少女,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惬意声,将宋椋妍的心都要软化了。

    下巴蹭在她的手心中,懒懒的耸拉着耳朵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刹那间总让云禧下意识的想到从前那个兔耳少年。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摸过他的耳朵,一双雾茫茫的水眸子赤诚潋滟的望着她。一长一少窝坐在茅屋暖烘烘的炕上静悄悄的相互依偎着抵御北境严寒的雪。

    “给我瞧瞧”

    一旁的谢昭黎也忍不住出了声,焦躁的想从云禧怀里将猫抢了去。

    “你有没有太子样,怎么抢女子的东西”

    “你轻点别把小猫的胳膊捏疼了”

    “倒数第一,你怎么管这么多”

    “谢昭黎你!”

    两个小孩性子幼稚又激烈的进行着没完没了的唇枪舌战。双方的手都死死的拽搭在小猫的后颈皮上。

    “喵!”

    还没等云禧喊停,一道刺耳尖锐的嘶叫声便冲破了天际,激起丛间一圈圈的雀鸟。

    黑猫挣脱少女的臂弯,踩过男子的手臂,炸着毛向竹林口呼哧道,起跳越起丛他肩后翻了去。

    给谢昭黎抓了一道长长的血印,不等他开口抱怨,便被身边的哑巴少女压住了口鼻,朝地下带了去。

    竹丛跃动,飘飘扬扬的绿波随着入口处缓缓走近的来人飘荡。

    云禧倒是反应得极快,接上了黑猫的暗号便眼疾手快的将两人的嘴捂了住,一口气便拽进了草丛里。

    “绿茶精,你手劲可真大,以前果然是装的”

    被她压制住的少女故意将上齿抵在云禧的指结上,尽量低着声音支支吾吾的从指间吐出几字。

    把她硌得生疼。

    我不光手劲大,我还会打铁,现在就可以直接把你的脸像铸铁一样揉扁。

    她皱着眉眼咬牙的向宋椋妍望去,在内心恶狠狠的搓揉着她。

    黑猫从丛间跳出,绕到了来人脚下亲昵的向他凑了凑。

    “是猫罢了”

    出声得是一个穿着一身黑紫色的玄端服,俯身摸猫时一截粗糙的云绫锦鹞缎从两袖处露出,像是早已被洗得泛白了,丝线的斑斓都褪了色。与身上精美贵气的锦服毫不相配。

    该是何等差的绣娘绣的啊,是他谢昭黎绝不会穿出去丢半边脸。

    高贵的小太子被瘦弱的少女压制在草丛中,极度紧张的缩成了一团,还硬着一张嘴瞧着自己眼前下三滥的绣品默默吐槽道。

    “是吗?”

    一道清透的少年音,声线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调侃。

    肯定是一个极具想象色彩的梦中美少年。光听着似乎都能想象到声音主人轻挑起的眉与压在嘴角边戏谑的笑。

    勾人的要命。就连一旁咬着云禧指尖的宋椋妍都不自觉的松了口,痴痴的抬头打量去。

    谢昭黎却急速的按住了少女的头,发抖的肩颈与严肃的瞳珠子连同全身冒着细汗的毛孔仿佛都在警告她们。

    别动。

    别看。

    两个男子并未在竹林呆太久。一簇急促的马蹄声随着悉悉索索的禀告声之后,两人边乘风而去。

    林间再次恢复了沉寂,三人从草丛中探出头时齐刷刷的都变成了一坨脏兮兮的草团子。

    “没想到啊,你反应能力这么快。不是第一次逃课了吧”

    宋椋妍将沾在头顶的杂草清了个干净,起身便重重的将手搭在了云禧的肩上。

    小哑巴似乎并不领情她的“夸赞”,一把拍开她的手,勾起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珠宝和食粮。

    云禧是真的恨。穿到一个哑巴美人身上,真的是浪费她精妙绝伦的口才。

    少女见她不回应她,也没有以前恼怒,蹲下身子替她将东西收拾了去。

    “你要离家出走吗?”

    “不会是因为太喜欢谢哥哥,想要逃掉与知府金家的婚约吧?”

    宋椋妍不经意的向身后的少年藐去,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捂着嘴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

    “刚刚你差点惹了大祸,你知不知道,现在居然还在这里开玩笑”

    谢昭黎抱肘从丛中走出,皱眉向宋椋妍瞪去,率先打断了她的话。

    “就因为我好色多看了几眼?”

    “你怎么不说你快要抖成筛子的怂样差点惹了大祸啊”

    少女抱起地下的猫儿,对少年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而且人家裴二小姐也差点去偷看了”

    “怎么?怕别人长得比你帅啊”

    两人争论着,一旁的哑巴美人却安静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碎玉磕在了锋石上,缺了一大截。云禧心疼的将碎渣装进自己的布袋里,心中埋怨着怎么魂穿不能将京都皇室才用得起的储物灵囊一起带过来,算个金手指也行啊,总比现在大包小包的思着好。

    思索好刚抬头便瞧见了又要打起来的一对男女。少女挑衅似的向青筋暴起掌心都要握在背后剑柄上的小太子做了个鬼脸,又朝她招了招手。

    “我看你是中了魅鬼的咒”

    谢昭黎啧了啧嘴,摇头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瑶池的活阎王,吃人的恶鬼魔胎”

    “嗯”

    “你到底有没有当回事啊。”

    “大哥。人家这个鬼在瑶池,你都说了瑶池,这里是闽清裴家,人家大爷忙着杀尽天下无敌手呢,来这干嘛。”

    “来这挑战你这个半吊子啊”

    “不是。我小时候那个咒女案,我皇姐死后我被他折磨得那叫一个惨,他是我名义上的七哥,我能认错自己的哥哥吗”

    少年一字一句笃定的说道,对着眼前对他话豪不相信的少女焦急解释着。

    林口蔓延过来的栈道上,翠绿的新竹叶飘飘洒洒的铺落在陈旧枯叶毯上,盖住了几丛新生的绿笋。云禧踩过这片细软时,鞋尖毫不意外的沾染了不少雨露。

    谢昭黎的话像平静湖水中突然跃出水面的银鱼,鳞片在日光下闪出漂亮的纹路,此起彼落,波光粼粼。

    两人还在悉悉索索的说些什么,过渡在云禧的耳蜗中都成了一场朦胧颠簸的大雾。

    黑猫停坐在在一边,昏暗的影子中,瞳孔像满月一样圆。它寂静无声的观察着她的细微变换的神情,看着她走到林口蹲下身捡起一张意外被主人遗落的阑夜暗纹木牌。

    木牌格外的精美,纹路上刻着雅致清绝的水莲花,往下看是则是一串带着檀香的舍利子和坠在底部银白色银丝穗子。表面则是一道云禧无比熟悉的烫金色梵文。

    白玛琅布。

    纯净玉石里的白莲。

    那位在北境族谱里用的称谓。

    {七宝塔的牌子}

    黑猫平静安闲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在云禧脑海中响起。

    {我多久才能离开裴府}

    少女起身背对着它,透过细竹的碎光参差不齐的撒落在她藕粉色的莲绣襦裙上,心灵传递来的声音还带着她潮湿的心跳。

    她故意避开它的话,又将木牌偷偷的藏进了襦裙的衣兜里。

    {今晚就行。刚刚另一个男人是京都左丞相周辞和,不出意外的话抄府的兵已经来了}

    {框一下谢昭黎让他带你从后门的皇道出去。}

    {或者你还想和那位有什么牵扯}

    猫儿勾着尾巴,起身跃上了云禧的肩头,小爪子趴踩在少女粉白色的皮肤上,微风轻抚吹起它耳尖上细软的绒毛。

    {云禧}

    {不要多管闲事,我提醒过你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来这个世界可不是为感情羁绊而活的}

    *

    几分玉色枝头春,红鲤青溪声声脆。

    从竹林出来时,天色便渐渐的暗了起来。周辞和整理着一条条民间的御状,和一位穿着窄袖骑装的漂亮少年一起坐在马车上。

    少年双手抱胸,垂眼假寐在男子的对面,石涅色的圆领处翻出一截暗红底的金鹤绣纹照应着下颚之上红艳欲滴的唇更是将他的昳丽衬得更加妖冶。

    确实像魅鬼。

    周辞和是好劝歹劝才将他弄进来和自己坐一辆马车,不然依他那不把世人放在眼里的张狂样,一人走在路上情绪变换,不得又给他这次的任务添多少麻烦。

    “师弟,你今日心情可是格外的好”

    他斟了一口茶,笑眼向对面的少年敬了一杯。

    “平日里遇到竹林藏着人那种情况,你一般都不会听我的话”

    车内的珠帘微微晃动,潮湿的水汽从窗前铺涌而来。

    少年的瞳孔幽深,目光落在腕上早以碎开裂痕的佛珠链上,细长的指尖有规律敲打着,周身的情绪深沉又神秘,让周辞和实在摸不透他。

    “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的东西”

    他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抒胸臆的向他表达着他对目标的急躁。

    “今晚大军入了主院,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去裴国宣的密室里拿了”

    茶水从玉壶的壶嘴处流出,青绿色的一瀑泄入白瓷中还散着朦朦的雾气。

    他这个小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与神卷的收集,不在于外界对他的骂名,不在意道德善恶,目标明确,毫不拖泥带水,怪不得虽然被世人称为恶鬼,大荒断层第一强的名头还不是得落在了他的头上。

    名声一片狼藉性情暴虐,但经不住人家在大荒的人间确实没有什么对手。

    想完少年的事,他又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手边的卷宗上,赐死令上朱砂笔停顿在帛间一女子的名上却迟迟下不了笔。

    他望着裴府的满园春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杏花如白雪压满了灰青色的石瓦一片熟悉的景象,闭眼间柔和的风与沁人的花香流淌在他的鼻息中让他记忆恍惚了好一阵。

    如果在下一场雨就好了。

    杏花微雨,荷塘碧草,檐角的老树上还要坠几粒翻着青绿色的枇杷。然后是白云观的南山晚钟,一声声鸣响后再睁开眼时那个穿着红纱群的少女再次闯入了他的眼中。

    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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