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和小师妹昨日可睡得安稳?”
随着谢昭黎的落座,宋椋妍也毫不避讳的和对面的两人开始探讨起了新的话题。
她神色凝重,吐词之间都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色彩。
叫裴泱叫习惯了,本是不习惯称呼面前的少女为师妹的,但碍于震慑力十足的少年师祖在场,宋椋妍还是极为有礼数的唤了句尊称。
她同样也是在暗示身侧一直叫裴泱为泱妹子的谢昭黎在白玛修士面前最好改改口。
宋椋妍可不觉得这位脾气喜怒无常的师祖是个胸怀大的人。再说面前的裴泱肉眼可见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谢昭黎没接她的话,思绪随之回到了昨晚他与宋椋妍的惊险的遭遇中,双手将碗盘放下不禁抚了抚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双臂。
一切动作被云禧尽收眼底。
她有一种想法,昨夜收到“信”的可能不止她和莲玉。
“我们睡得可不安稳了。”
她应了宋椋妍前面的问候,指尖下意识的敲打着手中的白瓷碗。
“你们可也收到信了…”
话还没说完,嘴边却像是黏了一张无形的膜。
云禧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了莲玉一双含笑的眸子。
“昨夜风雨大,阿禧夜里醒了好几次。”
少年亲昵的握住云禧的掌心,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映着晨光闪着奇异的光辉。
“你们两个也真是不忌讳。”
谢昭黎在身后小声嘀咕道。
晨间的话题点到为止,碍于莲玉与云禧模棱两可的回答,宋椋妍自然而然的顺着自己的思路便认为昨夜的事恐怕只有她与谢昭黎撞见了。
那个掉在窗顶,七窍流血的影子。
“还有从天而降的大红被条。”
四人走在绿意盎然的茶野山中,古茶树的影子斑驳在小路上,光怪陆离的像是一场无法苏醒的梦。
谢昭黎走在眉头紧锁的宋椋妍身边,悄悄在她耳边补充到。
昨晚他起夜,踏门槛时被滴了一流行的血就罢了,抬头去探望二楼还从天而降的一条大红色的鸳鸯被。
那个会流血的影子没把他吓死,厚重的棉花被子差点就把他捂死了。
还好是和宋椋妍在一起。。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鬼。
一身鹅黄色便服的少年背着巨剑,吊儿郎当的走在路上,叼了一枝不知从哪摘的嫩茶叶,双臂枕着头,一脸恣意妄为的样子。
行人的确很难想象他昨晚因为怕鬼腆着脸在宋椋妍面前耍无奈非要睡在她床边的样子。
“阿婆,这茶多久收成啊。”
“过不了几日了。”
“啊?这不是才发芽的样子吗。”
“我们南疆谷的土不一样。有圣会的庇护。”
云禧走在前面,和田坎上的采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边下过雨后,田埂又湿又滑,应该找些年轻的茶花女来做采茶的活的。”
少女说着,又急忙扶了一把差点滑倒的阿婆。
“哎呦,姑娘,我就是年轻的茶花女啊。”
面前皮肤枯瘦的女人,乐呵呵的笑起来,眼球陷在深邃的眼窝中,瘆人得恐怖。
“奴家,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余罢了。”
“啊?”
这下轮不到云禧惊呼,一旁的谢昭黎先是刹不住脚了。
“老婆婆,您这永保青春的方式我倒是第一次见。”
少年的声音调笑中又带着几分嘲弄,一个胳膊肘就被宋椋妍撞了一下。
“谢昭黎,你有没有礼貌啊。”
“女人永远十八。没听说过吗。”
黄衣夹杂着白衣,谢昭黎一边暗骂一边顺过宋椋妍身侧的剑穗拔腿就跑。
“还给我!”
“这种把戏玩了几年了,不无聊吗。”
少女恼火,怒目横眉,瞪着已经跑远的少年。
“你来追我,追到就还给你。”
宋椋妍袖底捻了决,满身杀意如同溢出的寒气。
一男一女追逐在漫山茶野中,初晨的光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云禧弯着眉眼,沐浴在阳光中。她十分迷恋现在的美好。
一切都是阳光明媚的样子,他们都是一群奔赴在绿野之中的精灵,没有目的也没有任务,像是本就生长在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浅绿的绣鞋踏在杂草与野花交织的小路上,丛间未干的露水滴落在绣花上,斑驳陆离,绣鞋上的绣球花仿佛都能成了精,真的就从地上长了出来,牢牢的托住了云禧的鞋底。
她踏一步,牢牢实实的踩进了面前的水坑中。
水色涟漪,细密的水丝像是一阵独属草丛中的局部小雨,还有几滴溅到了身侧的少年身上。
水绿色的长衫沾上了些许泥点。莲玉也不恼,反而又是靠近了少女几分。
于是越来越多来自云禧鞋底的泥水沾上了他干净的长袍。
少年一双眼睛满是蜜色。
“你从出门就开始辫这个了。这个到底是什么。”
云禧的注意力率先被他手中快要成型的绳条吸引了。
其他的不说,云禧还真不得不承认,莲玉的手是真的巧。一路上陪她玩些小把戏就算了,居然还真的将手中的绳条辫得格外精致漂亮。
“今晚篝火升起来时,阿禧就知道了。”
或许是心情极好,少年透澈的声线中都带着几分雀跃。
圣庙的祭祀结束之后,南疆谷会惯常的在晚上举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千万年的长生桥会在晚上被无尽的灯火点亮,相爱的男女,幸福的一家人,会在圆月之下得到祖先们最纯粹而灵验的祝福。
少女勾着脑袋,耳后的小辫子伴随着脚步一下一下打击在她泛红的耳背。
黑猫窝在少年臂弯处,惺忪着眼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女,飞鸟划过天际末端的青白之色,燃烧在深海的烈火无声的被点燃翻涌。
圣庙建在茶山顶部的古树林中,巨树的藤蔓如同擎天大柱支撑着一座巨大的灰青色寺庙,苍盛的藤叶又如同蜿蜒盘旋的巨蟒。
明明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绿野,映照在瞳孔中却格外的阴森恐怖。
云禧一人蹲在庙门口,百无聊奈的呆在莲玉给她圈的咒阵中,数着地下的蚂蚁。
一刻钟前,他们按照约定来到圣庙参加仪式,就云禧一个人被拦住门外了。。
“圣教的祭祀属于甲上活动,只有神族血统的议员才有资格进入圣庙。”
看门的那个老大哥就是这样带着七分轻蔑的神情将她拦住的。
这分明就是歧视。。。
谢昭黎,宋椋妍,莲玉…就云禧一个人是纯血人族。
少女将小袋子里的馒头碎撕成小屑,塞进蚁洞中,阳光透过她额前的碎发,青苔沾进了指甲里,在指纹缝中染出深深浅浅的绿色。
凎。想家了。
一个人被排斥在故事之外。云禧常常会有灵魂早已剥离了这个世界之外的感觉。
尤其是莲玉不在的时候。
她在比现在更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那个老是执念得不讲理的少年总是会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归属感。
这可不是她一个外来者该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感情。
而现在这种空落落的归心似箭的情感在云禧看来才是正确的。
虽然难受。但一定是正确的。
她不该在这里留下太多羁绊。
作为一个迟早要离开的人。
{亲自将莲玉推进去的是你。现在一脸没人陪你一副失落样的人又是你。}
黑猫趴在少女的肩头,一脸惬意的享受着阳光。
{我明明在高兴。}
{这么阴森森的庙宇不用我自己去,现成的劳动力去帮我找神卷碎片。}
{我还一个人落得清闲呢。}
少女将帷帽扣在了头上,甩了甩发稍尖被雨露沾染的潮湿。发尾的小铃铛随着动作的起伏泠泠作响。
等等。
她记得她也没在发尾绑铃铛的习惯啊。
脸颊突然一片冰凉之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进了狭窄的帷帽中,肌肤相触之间伴随着浑身上下的颤栗。
她忽然的鼻子就很酸,尤其是檀香漫过气流传到她鼻尖时。
“你怎么这么快?”
声音带着格外的潮湿。
少女瞟过面前少年的皎如月色的双眸,匆匆低下头。
“莲玉,你是不是根本没进去。”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又皱眉抬头望向他。
少年周身的气息格外的阴冷,就连唯一接触他的手背都带着几分腐败潮湿的气味。
云禧看着面前面露苦色的少年,他的泪如同决堤的湖水,漂亮的面容如同溺亡在水中的粉莲。
“莲玉?”
她神色复杂的反握住他的手。
不等她疑虑完,少年的身体便像一朵败落地残花,血从他嘴角留下。
“莲玉!”
他失重的脱开她的手,整个人朝阵外摔去,碎得如同她第一次在雪地中见着他的模样。
少女惊呼,向前踏了一大步去拽他的手。
身体摔出阵面,一道白光,数不尽的银蝶化成了铺天盖地的骨头碎,额头撞进了一道坚硬的胸膛,烟尘呛得云禧大脑发胀。
“好久不见了,公主殿下。”
来人的声音格外明媚,调笑中倒真的是有几分许久未见的寒暄之情。
青蓝色的羽毛扫过云禧的鼻尖,熟悉的檀香味被幽深的寒梅取代。
少女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冰剑从他手中浮出,泛着青色的幽光,一剑刺穿了黑猫的喉咙。
和莲玉一般无二的冰剑。
和十年前,宫中的柏族一模一样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