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驸马由亲王降为了郡王,任凭外人如何猜测,恪靖公主都没做出什么反应。

    她正在准备回归化城的诸多事宜。

    楚鸢软破硬泡,也获准去恪靖公主京城中的府邸暂居。

    实在是这些日子以来,毓庆宫不知怎么忽然变热闹了许多,天天都有人递了牌子来看太子妃,礼物收到手软的那种。

    楚鸢自己的小库房都被堆满了,挪了一部分到太子妃的库房里面。

    还有楚鸢原先的“景仁宫”小学计划,本来还在筹办当中,虽然她是好意,但康熙很明显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强令各家王府的女儿们都进宫读书,因此还在一一问询意见中。

    结果原本正在考虑推脱的各家王府,好像忽然间通网了一样,纷纷表示自己很愿意把孩子送来,甚至还带了些画像和大字让太子妃挑。

    楚鸢原先还觉得热闹,没两天就烦了,借故躲了出来。

    并且还有点担心收这么多礼物是不是有点不好,需不需要跟康熙报备一下之类的。

    恪靖公主彼时正在一一比对府中的单子,闻言就笑了,是那种很舒朗,畅快的笑容。

    楚鸢茫然,难道她说错话了?

    其实她感觉自己已经很适应在这里的生活了,毓庆宫以前也不是没有来送礼的,楚鸢沾着光能看到自己的小仓库一点一点堆满。

    是细水长流的那种,她观察过太子妃没有反应,弘皙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忽然间的热闹,就好像是烈火烹油一样,这两天她很明显感觉到太子和太子妃心情不错,弘皙从上书房回来,脸上都是红红的,很积极地跟弘晋讲起来上书房的种种。

    这种状态持续越久,楚鸢越觉得整个毓庆宫就好像在钢丝绳上翩翩起舞,旁边众人喝彩欢呼,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在旦夕。

    她又没法子说服所有人,所以干脆自己躲出来了,眼不见为净。

    【感觉自己就像即将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旅客,没法改变进冷宫的结局......算了,反正还有七年,先享受了再说!】

    恪靖公主越听笑容越大,到最后趴在炕桌上笑得直不起身子。

    虽然她不知道瑚图里口中的“泰坦尼克号”是哪里的船只,但也能听出来这艘船危在旦夕。

    若将如今的毓庆宫比作即将撞上冰山的船只,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分明应该是及时躲过冰山的船只才是呀!

    恪靖抱着肚子笑个不停,错眼就看到外头站着的太子,再一瞧他面上的无奈,顿时更觉得有趣了。

    “二哥,你既然来了,还是你跟瑚图里解释吧,我现在都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了。”

    楚鸢扭头看向窗外,果然看到太子又好笑又好气的盯着她。

    太子伸出食指戳了她的额头,并不用力,也没说什么,而是对着恪靖公主道:“近来京中有人患了痘疮,我来接瑚图里回去,汗阿玛已经让端静回宫居住,你呢?”

    恪靖公主摇头:“二哥,我就不回宫了,搬来搬去的,人接触多了也不好。”

    太子并不意外,点头应允。

    要说他先前对这个妹妹并没怎么留意过,还是最近一段时日才有所接触,那日乾清宫请归蒙古,他就发现这位皇妹骨子里并非柔弱之辈,自然也不难猜测她并不喜欢宫中的种种禁制。

    同样的,恪靖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掩饰。

    目送着太子父女离开府邸,恪靖愈发觉得传言不可尽信,她此前听说的太子,和她真正接触到的可谓判若两人。

    她现在愈发好奇,太子夫妇究竟是如何把瑚图里养成这副模样的?

    马车上,楚鸢试图开口解释,却见太子摇头示意。

    过了片刻,太子斟酌着开口道:“瑚图里,阿玛也不知如何跟你解释,说起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阿玛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惹得你玛法生气了,这几年也被你玛法冷落,幸而前些日子误打误撞,向你玛法认了错,也改过了,故而这几日频频有人登门,送些东西罢了,往年也都有的,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楚鸢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刚还以为自己是撞上冰山之前的泰坦尼克号乘客,还在为了撞冰山担心,结果便宜阿玛刚刚告诉她,她们坐的泰坦尼克号其实刚刚已经躲过了冰山?

    还“送些东西罢了,往年也都有的”,所以她以为的烈火烹油,其实只是毓庆宫被康熙冷落之前的常态吗?

    【毓庆宫什么时候被冷落过?我怎么不知道?也没有缺衣少食,也没有人对我冷嘲热讽找茬,甚至我还随意出入乾清宫,进康熙的书房玩各种提要求,那天甚至把惠妃气晕了,也没人追究还被莫名其妙夸了一顿,便宜阿玛管这叫“被冷落”?】

    楚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时之间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是我见识短浅了,是我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不过便宜阿玛之前说他犯错被冷落是怎么回事?康熙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摆上明面,难道不是康熙四十二年索额图被抄家,被否定一切功绩开始的吗?】

    太子静静听着她的心声,听到索额图被抄家时,发觉自己内心没有半点震动。

    若他的猜想是对的,汗阿玛只怕是已经对叔公恨之入骨了,如此处置,倒也合乎汗阿玛的性情。

    而那时候的他骤然得知汗阿玛的态度,又失去依仗,只怕反应也会愈加激烈,以至于走到最后,父子相残。

    中间竟然隔了五年之久,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楚鸢问了个自己很好奇的问题:“那那些人又是如何知道的?他们不怕猜错么?”

    可想而知,现在一窝蜂凑上来的这些人,都是听说了太子复宠,才赶上来一阵巴结的。

    【这些人这么谨慎,又这么墙头草,如果没有大事发生证明太子复宠,怎么会忽然改变态度?可是我最近也没发现毓庆宫有大事啊。】

    太子眼中浮现笑意,又有些难以启齿:“许是汗阿玛提及了什么吧。”

    其实那日乾清宫之后,他就发觉汗阿玛待他一如从前了。冷落他的这几年,汗阿玛有时不高兴,就唤他太子,心情大好才会换回从前的称呼,最近汗阿玛都没有叫过他“太子”。

    从前他以为汗阿玛唤他“太子”是在警告他,如今想来,大约汗阿玛是在同他置气?

    楚鸢点头。

    【明白了,就好比从前康熙天天在朋友圈发消息晒娃,亲戚朋友全都点赞,后来忽然不晒了,大家就知道是孩子把他惹生气了。然后没多久康熙又开始在朋友圈晒了,所有人也就知道,这对父子重归于好了。】

    楚鸢忽然有所顿悟。

    【这么说来,其实九龙夺嫡用家长里短来概括也很简单啊。大户人家孩子多,宠爱能力是一个参考值,亲戚朋友的支持度也比较重要,所以大家都开始卯着劲儿努力。】

    【太子和大阿哥最得宠爱,支持他们的亲戚朋友很多,所以前期是他们俩争,结果最后实力太高,加上康熙晚年衰弱,怀疑这俩是不是想跟着亲戚外人从自己手里抢东西,心里能高兴才怪!】

    太子听着不自觉点头,这个比喻倒很是恰当。

    他和直郡王相争,最开始也许是彼此不服气,想要做的更好来得到汗阿玛的认同,只是随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对方做什么,自己便去阻挠争利,梁子也就越结越大。

    其实要不是瑚图里在这件事上点了一下,他可能确实会按照叔公的话行事,提议重罚驸马,断了直郡王和恪靖驸马的交情。

    这件事其实不算大事,牵扯不多,谁也不会细想的,但是落在汗阿玛眼里呢?

    恪靖分明是他的妹妹,他不帮忙,也不是因为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因为他要和直郡王作对。

    仅这一件事就会让汗阿玛失望吧?

    如果这时候叔公出言帮他,他也许能够如愿以偿。

    但是在汗阿玛眼中就是,叔公撺掇着他和直郡王,恪靖相争,而他不仅照办,还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这又何尝不是与外人联手从家中抢夺?

    所以那一日和叔公意见相左,反而是一个最妙的巧合。

    汗阿玛消气,也是因为这个。

    如今想通了,再细细回想汗阿玛从前的告诫,他才意识到汗阿玛不是没有提醒过他。

    只是那个时候他被直郡王和明珠联手对付,一直稳若泰山的储君之位竟然有了威胁,失了分寸,再听到汗阿玛的调停,就会觉得他是在猜忌自己,所以才扶持一个直郡王来跟他相争。

    所以汗阿玛越是扶着老大,他就越警惕,只愿和叔公或是自己的亲信相商。

    他和直郡王相争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臣子们自然也会借机行事,到最后他耳边只剩下一种声音,又如何能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一错再错?

    现在回想以前做的事情,他似乎能够理解汗阿玛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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