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

    周五晚上,易为洲照常回家吃饭,按惯例他该去接上宋露晞再一起回来,但邓铭说她今天会提早下班,自己可以先过去。

    每周回一次老宅,宋露晞比他记得还牢。

    车停在自家院子里,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下去。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他放慢脚步。

    “舅舅,我今天又得奖状了。”心然跑过来,小脸儿红扑扑的,骄傲地比划胸前的小红花。

    豆苗儿一样的小人儿,已经到他腰间。

    易为洲半蹲下来:“心然这么厉害啊,那舅舅再给你个奖励好不好,想要什么?”

    他抱起小孩往里走,小女孩悄悄附在他耳边和他说想要一个什么公主的娃娃,但妈妈不给买,说话间眼睛滴溜溜转。

    “你又打你舅舅的注意了是吧。”易唯烟从客厅走出来,看着女儿语气略带警告,“你这个月已经买了三个了,你自己看看房间还放得下吗?”

    小女孩嘟嘟嘴,易为洲小声和她说:“别告诉妈妈,待会舅舅带你去买。”

    她高兴地想叫出声来,易为洲给她比了一个“嘘”的口型。

    心然领会,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他:“舅舅,我以后要是有弟弟妹妹了,你还会给我买娃娃吗?”

    这话不应该问她妈吗?

    看易为洲一时没反应过来,易唯烟走过来接过女儿,朝他说了句恭喜啊,踏进婚姻的坟墓。

    没头没脑的话,他不解,又见他姐朝屋里努努嘴。

    他侧过头去看,三个女人坐在那聊着什么。王女士和宋家母女俩,还真是稀客。

    “妈,您今儿有空来坐坐啊,早说我该去接您才对。”

    吴莉看着女婿笑说:“不碍事儿,小晞今天下班早,我顺道过来看看。”

    “你们这三堂会审,是有什么大事儿啊?”易为洲嬉皮笑脸地在他母亲旁边坐下。

    王燕芳眼里都是笑意:“是有好事儿啊,你俩订婚也一年多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们俩家家长都替你们操心着呢。我看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你们早点定下来我们也放心。”

    这事有些突然,易为洲抬头看了宋露晞一眼,后者没看见似的。

    “哟,您就这么着急把您儿子打包送出去。”易为洲不急不慢喝了口水,杯子放到桌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话还是没个体统。”王燕芳嘴上说着,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不是说年底吗?”易为洲皱皱眉,“怎么突然提前这么多。”

    王燕芳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女方母亲过来提这事儿,她还自责这话该他们提的。不过俩孩子早点结婚也好,女方都开口了,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们早点结婚,大家都安心啊,再说我们还等抱孙子呢。”

    易为洲知道早晚得有这一天,他没什么异议。

    茶喝了半杯,他借口处理公事上楼去了,独自在阳台站了良久。

    ~

    晚饭后,几个女人在一块聊天,他觉得无比烦躁,说要带心然出去买东西先离开。

    小孩子已经上二年级,人小鬼大。

    “舅舅,你和舅妈要结婚了是不是?”

    “你知道什么是结婚?”易为洲被稚嫩的声音逗笑,反问。

    “结婚就是以后都住在一起,就像我爸爸妈妈一样,不过爸爸有时候也不回家,只有妈妈一直陪着我。”想到这里,小朋友有点不开心。

    “那你喜欢舅妈吗?”他换个问题。

    心然想了想,才缓缓点头:“舅妈漂亮,二奶奶喜欢她,我也喜欢漂亮的舅妈。”

    小孩子的喜欢来得最实在,他笑说:“心然才是我们家最漂亮的,舅舅最喜欢心然了。”

    这话所有年龄段的女人都喜欢听,小女孩听了这话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俩人去了最近的商场,心然觉得今天舅舅特别好说话,不仅给她买了新出的娃娃,还问她有没有其他想要的。舅甥俩在商场逛了好一会儿。

    回到家正赶上吴莉要回去,他和宋露晞自然开车相送。

    赶上周末,两人回了桃园路的房子。

    宋露晞洗漱完出来,易为洲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灯很暗,他的脸看不太真切,她走到玄关按开了大灯。

    “这么急着嫁给我?”语气听不出来喜怒。

    “你不开心我没提前和你商量是吗?”

    易为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她靠近身旁的男人,头发没干透,沾湿了他的衬衣。

    “前几天爸爸说有一笔尾款还没打过来,你们项目急,总要名正言顺才好。那两天你在上海,我还没来及和你说。妈妈怕我不好意思开口,才说过来商量商量。”

    提到“上海”,他心里微动。

    事出有因么?他确实没有理由怪她,摸摸她沾湿衬衣的头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她:“婚礼想怎么办?”

    年轻女孩儿谁心里没有一个完美的婚礼,她说给他听。

    易为洲一一应下来,不怎么热切。

    ~

    天已经要黑了,楼下的小孩刚放学,叽叽喳喳炒个没完。路灯的一丝光从落地窗透进来,门厅的一盏灯开着,屋里很昏暗,林逸生却觉得桌上的喜帖刺眼得要命。

    她盯着“百年好合”几个字,像不认识一样,不同于普通的大红色喜帖,烫金的字体,深色木质的纸张,彰显着新人的用心。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这坐了多久,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

    门口传来声音,总逃不掉的,她想。

    可她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人走到她面前,良久,她抬起头,看见那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一刻她终于流下泪来。

    沉默的,平静的,压抑的,痛恨的,只说不出话来。

    易为洲开门进来时发现整个房子只门口开着灯,心里瞬间就觉得不对劲儿。最近事情多,筹办婚礼的事儿他都没怎么上心,空闲的时间这么少,但他总想着来上海看她。

    这事儿瞒不住他知道,能看上一眼他总要安心点。

    走进来才看见林逸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茶几上,摆着那张他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喜帖。也好,他知道她在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想起邓铭说林逸生下午来公司找过他,那时他恰好不在。

    他看着面前那张静静落泪的脸,心里开始难受起来。他想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林逸生侧头避开,不让他碰。

    她一闪而过的厌恶让他有一点手足无措。

    “不打算请我喝杯喜酒?”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安安,别这样。”易为洲叫她名字,第一次不敢多说。

    “你把钥匙交出来,或者我搬走。”她抬手拂去脸上的泪,易为洲发现她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他没把这话当真,真要决裂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

    “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易为洲走过去抱住她,原本看上去还冷静的人突然开始抽气,剧烈抖动起来。

    “我陪你待会儿,”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到最后只有两个字,“抱歉。”

    林逸生此刻突然想起他们最初的那两年,他玩笑似的说你快毕业,到时候搬过来一起住,就不用我每次大老远来回折腾了。

    那时候她只会呛他,谁要和你一起住,我自己乐得悠闲。

    说来可笑,她还真当真过,甚至也期待过婚姻。可即使是那样美好的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谈及过这两个字。

    直到宋露晞的事情发生她才明白,是他心里从未想过,她心里因此烦闷良久,也耐不住他不经意的哄。

    后来两年不在国内,两人只见过那一次,还是他千里迢迢来找她。那天中午看见他靠在栏杆边等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于是她只能说服自己,人为什么不能活得自私一点,顺从自己的心不好吗?尽管这件事与她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驰,她看着他无名指并未有痕迹,私心里期盼着能晚一点,再晚一点面对。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地恨。

    下午汇报工作时看见张总桌上的喜帖,她没忍住走神。张总一愣,想起某些传言,北京的那位爷来上海总是带着自己这位员工,还没少给她介绍圈子里的人。

    这份喜帖是宋家那边送来的,按说他们也不熟,这一刻他反应过来这喜帖原来不是给他看的。

    林逸生脑子不清醒,一时冲动跑去他的公司找他,没等到人,却在休息区听见八卦女同事一直在聊这桩婚事。

    那些人大都不认识她,有俩个隐约听见小夏说起过上海这边易总身边有那么一个人。此刻她明明白白站在这些人眼前,听见这些闲言碎语,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那些残忍的话萦绕在耳边,她终于爆发:“怎么,你还能一直陪我在这坐着?”

    直白的话语让人难堪。

    “非要这么说话?”

    “你教教我该怎么说话,恭贺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话没说完,被他打断。

    “行了,差不多得了。”

    易为洲也明显烦躁,只是这语气,她很久没感受过。原来他骨子里这副样子,从未变过,她还天真的以为这两年他们是有点不一样的。

    “那我请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或者说,怎么处理我?”她一点也不想再装下去。

    易为洲不说话,林逸生明白他的意思。

    “我就这么遭人作践?”

    “好好说话,谁作践你?你凭良心说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你说你要出国,我拦过你了?你说你要留上海,我两头跑。我知道你自尊又要强,谁不要点面子,行,我都给你留着,你到头来说我作践你?”

    易为洲是真的被她这话气到。

    “原来是我折腾你了。”他做这些她不是感受不到,可她还是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易为洲冷静下来:“我从不要求你什么,可你也不能太贪心。我的处境你多少也明白,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我也试过放弃,你出国那阵儿,我也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可是你看到了,我们都做不到放下。这世上没有什么既定的原则,我仍旧不会束缚你,但你心里那关你得自己过。”

    林逸生起初惊讶于他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细细想来才发现她如今走到这一步,不是正在践行他的这一番话吗?

    她渐渐止住抽噎:“我有点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完全变成你期待的样子。”

    易为洲明白她担心什么,放平语气和她说:“你永远是你自己,我也永远不会以‘期待’两个字来要求你。”

    她其实很少发脾气,易为洲平日里最爱看她憋着气使小性子的样子,郑重其事说话的时候反而很少。

    于是此刻,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两个人这么些年,早已默契到心照不宣。

    “我想一个人待一阵。”她还需要时间来平复。

    “好。”他就是这副样子,淡淡的语气,却永远底气十足,林逸生逃不开,只能暂时叫停。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还是我走?”如果她之前是自我麻痹,那么一定没有一刻比得上现在让她觉得真的死心。

    “你照顾好自己。”易为洲亲了亲她的额头,拿起桌上的那张纸,起身离开。

    这一年她二十四,易为洲却早已过而立,这两年他做的确实够多了,她实在该明白,人和人之间的鸿沟有时就是不可逾越。

    有些改变是一瞬间的,林逸生终于不再否认易为洲就是她一生的劫,她对他的爱或许很畸形,当爱人成为一种习惯和依赖,喜欢的感觉都不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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