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柯番外

    溱柯其实本命不叫溱柯,而是秦科。

    溱柯二字,其实是他后来自己改的。

    三千年前,他未成阎王时,只不过是凡间一个普通人罢了。他出生的秦家,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富绅,由是他一出生,就生活得格外好,这也养成了他纯粹简单的性子,对他人极其容易信任。

    十六岁那年,溱柯离开祖籍,同几个同窗好友一起进京赶考,一路舟车劳顿,他同几个同窗都生了病,待到京城之时,他已然瘦了一大圈,未曾将养得好,他便匆匆进了考场,三日不眠,呕心沥血,只为了一纸答卷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能上天看见了他的真心,所以那一年的放榜日时,他亲眼看见了自己得了会试第一名。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可是那一场会试,他便已经殚精竭虑,回到住所之后,便开始呕血,由是昏迷不醒,生生错过了殿试之日。

    待到他醒来之时,便听闻殿试已过,而同乡的好友解儒,却中了殿试前三甲,做了探花。

    心中失意也有,痛苦也有,懊恼也有,悔恨也有,他在住所里缠绵病榻,高烧不断,悔不当初,一来二去,竟然生了求死之志。

    可是他并没有死成,只因为解儒来看望他,把他救了下来。

    他卧榻在侧,昏迷之时,却听见解儒同他的书童说话,他听见解儒问书童,可是还在给他下药。

    书童说没有,殿试日一过,他便没有再下药了。

    解儒又问,那他怎么会一直不醒。

    书童说不知。

    解儒叹气,没有多说什么,他给了书童一块金锭,然后离开了。

    解儒走后不久,秦科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书童来不及收捡的慌张模样,只觉得心里凉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书童,竟然会因为钱财,就害自己至此。

    那书童似乎也知道他听见了,他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解儒要挟了他,若是他不同意帮解儒下药,解儒就会寻个机会把他弄死,还不会被人发现。

    秦科听闻过解家在京中有势力,似乎解家长辈是当今圣上的宠臣,想不到这天子脚下,竟然如此草菅人命,进行着这样肮脏的交易。

    秦科哀莫大于心死,不想多言,打发了书童走,然后准备启程返乡。

    可是解儒并不打算放过他,似乎是书童去告了密,秦科离开京城的第二日,马车就出了问题,一路狂奔冲向悬崖,若非他及时跳车,只怕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中本就有冤,解儒还如此不肯放过他,于是他直接调转方向,回了京城,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城府衙。那时候的他,实在是过于单纯,竟然不知道官官相护,也不知道欺上瞒下之事自古就有,他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被关进了狱中,直到半年之后,才被放了出来。

    在狱中落得一身是疾病的秦科,早已经失去了斗志,他再也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于是他写了一封家书,托人带回去,请父亲派人来接自己回去。

    可是他没有等来父亲的人接自己,他等来的,是父亲病逝的消息。

    原来他在京城出事的事一传回老家,父亲便焦虑忧思不已,后来他去了狱,父亲尽散钱财多方奔走,却徒劳无功,最后竟然引至病重,撒手人寰。

    他的母亲也因为家里遭逢这样的变故,接受不了,病重不起。

    秦科这才明白,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进京赶考,他要这功名利禄又何用?

    他痛苦万分,四处筹钱,只为了回乡尽孝,当他好不容易筹集够了路费,千里迢迢地赶回老家之时,他的母亲却已经与世长辞,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子欲养而亲不待,秦科跪在父母的灵前,任凭他哭得肝肠寸断,他的父母都再也回不来。

    人生八苦,他已然苦到了极致。

    那之后,整个秦家家道中落,他也从曾经锦衣玉食的少爷,变成了一无是处的穷书生。

    住在破败的宅子里,他连果腹都艰难。

    乡里的人都说他被刺激疯了,那些小孩们更是说他是疯子,是叫花子,他不想搭理,只是日日去父母亲的坟前长跪,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身上的罪孽一般。

    他时常想,若是有一日睡下,不用再醒来,那该有多好。

    他想去死,可是他怕就算他死了,他的父母亲也不愿意同他见面,只觉得他不孝。

    在这样恍恍惚惚的岁月里,他过了两年。

    两年后,解儒作为巡回钦差大臣,衣锦还乡。

    同乡之人夹道欢迎,只有他看着那一身官服,人模狗样的解儒,内心充满了仇恨。

    他看着解儒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的仇恨源源不断地升起。几乎是想也不想,他从路边捡了一块石头,就朝他冲了过去。

    可是他未能伤及解儒分毫。

    只因为在他冲撞钦差大臣的队伍之时,便有眼疾手快的带刀侍卫直接挡了上来,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死之前,看见的就是解儒鄙夷的眼神,耳朵里满是同乡人的唾弃和谩骂。

    他在这样的不甘,这样地怨恨,这样的屈辱之后,最终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就此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了一丝光明。

    原来这个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冤屈都可以得到伸张的,原来这个世界,多得是含恨而死,多的是不甘离世。

    原来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生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他一样都逃不掉。

    他的人生,就仿佛如同一场闹剧。

    波澜起伏,却不壮阔,有的只是无尽的讽刺可笑罢了。

    ……………………

    秦科死后,魂魄并没有飘去冥界,也没有被黑白无常抓走,他反而飘飘忽忽地进了一座破败的道观,在那天尊神像下面,他蜷缩了许久许久,直到岁月流转,好多年以后,他听见有人要推倒这道观时,才愤怒地出来,想要变成恶鬼模样把那群人吓跑。

    然而他还未惊吓,突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汝是谁?为何常留我座下,却别无所求?”

    秦科回眸,看见的就是那破败的神像,面容之上竟然缓缓发出金光。

    他连忙跪下,不敢直视,只是低低开口:“弟子…弟子借贵观栖身,已是感恩,并无所求。”

    天尊神像静默片刻,竟然笑了:“我道你孤魂野鬼,常年守在这里,只为了求我度化你,却不想你只为了栖身于此,也罢,起来罢。”

    秦科直起身,抬头直视神像。

    神像的金光并未消失,他又道:“你为何不入冥界,不去往生?”

    “我不愿往生。”秦科说,“若是尊上允许,我愿一直栖身这观中,为尊上守着金身。”

    那神像沉吟许久,叹息:“你命途多舛,本该十世九殇,是天煞孤星之命。就算是投胎往生,估计也是世世早逝之命。也罢,既然不愿投胎,我这里有个活计,你可愿意去做?”

    秦科闻言,立刻虔诚回答:“请尊上明示。”

    “冥界老阎王已经仙逝,去了归墟之地。如今冥界无主,即将大乱,你可愿意前往冥界,做那冥界之主,统御万千鬼兵?”

    这要是落在其他人身上,估计都要高兴得跳起来,可是秦科只是神色淡然:“只要尊上信任我,我自然愿意前往。”

    “你可知一入冥界,做了冥界之主,就相当于永世不可超生?你虽然拥有了掌管万物生杀大权的权力,却也就此失去了离开冥界的机会,就算天地颠倒,乾坤不分,你也不能再离开冥界,直至你魂魄消失。”

    秦科闻言,神色依旧平静:“我愿意。”

    那声音叹息了一声:“我没有看错你。”

    秦科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我便将阎王的判官笔,缚魂索,还有无上的鬼力都赐予给你。望你好好统御冥界,还我三界一片清明。”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科的魂魄,便被一团力量给包裹了起来。

    他神色挣扎,痛苦异常。

    那些无尽的鬼力在他的魂魄力钻分,直到把他的魂魄浸染的每一寸都是黑色的,每一丝都透露着鬼气为止。

    等到秦科再睁开眼睛时,他的瞳孔也已经变得猩红,他的头发变得更黑更长,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一身的黑色长袍。

    “从即日起,你便是冥界之主了,记住,你要用你手中的判官笔,判定世间之魂,是冤是罪,你都得一一明辨。”

    秦科颔首,单膝跪地:“定不让尊上失望。”

    那之后,他便去了冥界,坐上了那冥界之主的位置。

    他刚接手冥界的时候,整个冥界的确乱得不成样子,阴阳不分,善恶混杂,黑白无常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见效果。秦科心中不悦,干脆自己动手,在冥界花了一年的时间,杀了无数的恶鬼,还处死了一大批无用的鬼兵。

    威名远扬,自此开始。

    可是秦科并没有收手,他带领自己新封的黑白无常,开始肃清整个冥界。

    可能他心中有恨,见不得那些生前为虎作伥的恶鬼,对于善口舌欺诈的恶鬼更是痛恨,所以他总是雷霆手段,不是把这些鬼打入无间炼狱,就是扔进修罗地狱,不是让万鬼分食,就是切割灵魂扔进汤锅里煮化。

    他的手段雷厉风行,整个冥界被整顿干净的同时,又开始畏惧于他。

    就连黑白无常,对他也是恭敬疏远的。

    这种恭敬疏远,从他处死儒奴之后,更加明显。

    儒奴是地狱十大恶鬼之一,一直都在修罗地狱里惩治犯人,他本不该犯到他名下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儒奴不该在地狱里表面对他恭敬,背地里却带头反他,不仅说一些狂悖之言,还说他生前不过一介温润书生,若不是得了天尊青睐,只怕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错就错在,他秦科自己的过去,除了天尊以外,再也没有他人知道了。儒奴说出这些话来,也就代表着,他是他的旧相识。

    而在他生前的那么多旧相识中,这样口蜜腹剑,表面对他恭敬,实际背后捅他刀子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儒。

    于是,那天的修罗地狱里,万鬼围观之下,他把儒奴打的跪地不起不说,还亲自操刀,当着黑白无常和无良他们的面,在儒奴惊恐的眼神里,他一刀一刀地把儒奴给片成了鬼片,扔给了地狱恶犬分食。

    也就是这一刻,他曾经的大仇似乎才得以报了,于是他当着众鬼的面,宣布自己改名为“溱柯”,从此与前生再也无关,以后的他只会是冥界之主了。

    虽然大仇得报,可是他心潮依旧澎湃得厉害,鬼力更是磅礴,心绪已经可以影响整个冥界的他,因为那段时间的情绪不稳,致使整个冥界在那段时间电闪雷鸣不断,飓风轮卷,无常他们叹息连连,却又不敢言。

    自此,整个冥界,再也没有人言说他的不是,当然,他们也不敢亲近于他。

    偌大的黄泉宫叱罗殿里,他总是孤单一人,连同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无常他们来找他,也不过是禀明公事之后,转身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他时常在想,难道这就是天尊说的永世不可超生吗?

    在拥有了这般强大的权力之后,他所面对的,只有这无尽的空虚。

    时间一晃三千年,人界沧海桑田,又是一个轮回。

    某天,他在叱罗殿外盯着天空的阴沉发呆之时,无良突然来说,最近人间恶鬼多了许多,希望他能够加派一些鬼兵给他。

    溱柯沉思了一下,疑惑开口:“不是还有无常他们吗?以往也是这些鬼力,怎么不够了?”

    无良闻言,面露难色,却不敢说。

    在他的逼问之下,无良最终还是交代了,他说最近在鬼哭河畔新开了一家客栈,叫做鬼方,那老板做汤的手艺很不错,无常时常前去,所以自然有些耽误。

    溱柯闻言,神色未变,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同意了给无良加派人手。

    只是那天傍晚,他便去了鬼方客栈敲门,他本想着,若是一个只会巧言令色的恶鬼,弄些恶心人的肉汤来揽客的话,他就亲手把这客栈给毁了。

    只是他未曾想到,客栈门开了以后,他先是看见了恶鬼罗刹,紧接着,便是一张清绝美艳的脸。

    她嘴边带着笑,眸色潋滟,看着他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距离,只是这样浅浅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他想,三千年过去,花开花落,他似乎终于等到了,他心中的光明了。

    ——溱柯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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