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再起2

    看着自己断掉的胳膊一点点重新长回来是一次奇妙的经历。

    也许是体质原因,观婳吃完那一大块诡物后,长出手臂的速度比一点红要快上少许,痛感也随之增强。

    痛、麻、痒,钻心的痛楚伴随让人发狂的瘙痒从断臂处传来,眼熟的肉芽一点点扭结成雪白的骨与殷红的肉,血管、神经、经络……也不知诡物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作用在人体上的,但观婳失去的那条手臂,确确实实被全盘复刻而出。

    乱糟糟的厨房被火光与灯光照得很亮,不断从鬓角流下的冷汗浸透了观婳的衣领。女人双目微阖,完好无缺的右手按在左肩下方,感受到心跳和血液流动速度都快得有些紊乱,身体也跟着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除此之外,那让一点红都瘫倒在地无法自控的痛楚居然没令她发出一丝痛呼。

    宫九注视着她有些痛苦的表情,看得出了神,回忆起她与旁的“天外来客”的种种不同,不由问道:“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观婳睁开双眼:“普通人而已。”

    宫九的表情摆明了不信,她就笑道:“只是时常要忍饥挨饿。”

    “你有如此本事,也会吃不饱?”宫九皱起眉。

    日常的行走坐卧,皆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宫九就从未见过面前之人有过什么粗鲁无礼的举止。梅骨松资,卓然不群,除却内力对身体潜移默化的影响外,更有一种与江湖儿女截然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清雅。

    而培育出清雅与温润的性情的,只有金钱与良好的教育。

    观婳抚摸自己逐渐长好的大臂,不在意地回答:“我虽然双亲健在,幼时却过得与孤儿仿佛,现在更与他们分隔两世,再无联系的可能。”

    说起她那不怎么负责任的双亲……

    观婳捏了捏鼻梁,忽感一阵茫然:现下回想,她居然不记得那两人的面孔了。

    拜超忆症所赐,幼时照料她的保姆、和蔼可亲的邻居大妈,幼儿园到大学的每个同学和老师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绝无遗漏,但唯独与父母切实相关的事情,她无法从回忆中准确提炼而出。

    真是奇也怪哉。

    宫九没有察觉她在神游天外,得到“与孤儿仿佛”的回答后,心口忽然想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泛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软。

    他虽然出身显贵,但母亲早逝,父亲太平王冷漠,只有奶娘嬷嬷照料,下人又怎能给予家人才能给的关怀。

    若是如此,他们两人间,是不是终于多了一点共同之处?

    女子像涂了一层浓墨的杏眸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身前的火光,因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如点缀在夜空里的星子。她的眼睛好像总是深得宁静,深得朦胧。

    宫九有些狼狈地撇开脸,不去看她。心跳忽快忽慢,一如灶中忽明忽暗的火。

    究竟是火动,还是心动?

    “砰!”“砰!”“砰!”

    船体突然一阵巨颤,像是坐进了摇摇车一般前后晃荡起来。观婳神情一振,里衣的袖子为了方便再生而被撕去,她只能将就着披上外袍,与宫九一起跑到船舱外的甲板上。

    不久前还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全暗了下来,风和雨都来得太快太急,卷起越来越多的海浪,铺天盖地地砸向原随云的船队。

    “不妙,快去降帆!”

    血流越涌越快,刀客忍耐着断肢处无穷无尽的痛楚,想要纵身掠向桅杆,却被宫九一把拉住。

    “等等,你看那里!”

    宫九瞳孔放大,面色微微惨白:“那是不是……海沖岛?”

    观婳猛地回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九说得不错,往船队这里“游”来的,正是沙塘村人祖辈居住、受“忌水娘娘”庇佑百年的海沖岛。

    风暴已经来了,偌大的一个浮岛如同有生命的巨鲸,观婳在海下看见的,岛体下方的海草全部变成长得难以置信的簇簇乱发,海沖岛当真变成一个泡在海水里的巨大头颅,引起海动山摇。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船的另一边,刘宛双手抓着栏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卜甲为筮,算到再有几日,海沖岛会遭海啸袭击,大浪过境,寸草不再,因此才会放手一搏与原随云合作。

    可刘宛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带村民逃离虎口,海沖岛却长脚了似的追了过来!

    “是忌水娘娘在发怒!”她背后,有村民惨嚎着跪在甲板上,双手合十,不停磕头,“忌水娘娘,饶小人一命,小人不该弃岛而去,不该弃岛而去!”

    “荒唐!简直可笑!”刘宛骇笑道,“海神不佑其子民,降下天灾,不想白白忍受的,就要被千里追杀?”

    “那还算什么海神,不过一邪神耳!”

    风浪太大,那村民根本听不到刘宛泣血般的怒吼,反而因合掌祈祷而被翻涌来的浪头席卷而走,眨眼就消失在茫茫黑海之中。

    “荒谬……实在荒谬……”

    刘宛的脸庞不知被水还是泪浸得湿透,她死死抓着栏杆固定身体,从缝隙中遥遥眺望那浑身绕满黏湿乱发的海沖岛,喃喃道:“你就是‘神’?不过一邪神耳……”

    险些被浪冲进大海、好在被宫九拉了一把的观婳终于发觉击垮白骨塑像后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前两只被斩杀的诡物都跟游戏里的BOSS一样掉落躯体的一部分,所以她在岛上插了一块白肉后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忌水娘娘”已被彻底摧毁,可事实上,她并未找到破坏诡画的关键点——即诡物所附身的画布。

    换言之,“忌水娘娘”根本没死,且其本体并非海底隧道的白骨像,而是整座海沖岛才对!

    “龙师姑啊,你当年究竟与何其恐怖的怪物打了一架?”

    一时间,连处理了两只诡物的观婳都束手无策,带着东三娘前来汇合的中原一点红更是眉关紧锁:“区区凡人,该怎么与一座岛斗?”

    断肢已长到手腕,观婳勉强打起精神,无奈笑道:“红兄,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就连游戏都没这么离谱的BOSS吧?

    狂风嘶厉,海沖岛越来越近,天穹处划过一道道闪电,似要将整个天际劈开,海浪声震耳欲聋,仿佛天灾降临,出自炼狱幽冥里的魔鬼肆虐人间。

    望着此情此景,观婳心底却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在十分久远的过去,她也坐在一叶扁舟上,身边伴着什么人,目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闪开!”

    宫九暴喝一声,将不知为何停滞不动的女人揽进怀里,躲过突然席卷上船的蟒尾似的发束,愕然发觉手下稍显清瘦的肩背一片死人般的冰凉:“观婳?观婳!你清醒一点!”

    怀中人的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是一片神志不存的空茫,仿佛拢了一层迷雾,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一点反应。

    宫九心凉了半截,将观婳紧紧按在胸前,使尽浑身解数躲闪着明晃晃冲观婳而来的黑发触手,左手连点身上穴位,强行催动秘法激发内力,对着触手就是一着有催山裂岳之能伏魔金刚掌。

    “……母亲。”

    女人喃喃。

    “什么?”

    宫九在百忙之中伏下头,试图听清女人说出的话语。

    观婳看见,不,应该说想起了一段回忆。

    那是宇宙中茫茫无穷尽的一片海。

    说是“海”也许不慎恰当,只是用人类已知的存在作类比,实际上组成“海”的物质,与占据那片“海”的、比古老更古老的存在,都是人类绝对无法认知与理解的东西。

    一叶“扁舟”中,有一个女人正在画画。

    她用的“画板”、“画纸”和“画笔”,俱是人类所无法认知的器具。

    可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在久远的过去,也曾是一个人类。

    ——“看我画了这么久,好像挺开心的,不如你就叫‘观婳’吧。”她将一双翠绿翠绿,仿佛能容纳荒古的所有事物的眼眸投向身侧形状浅淡的魂灵。

    缺了一魂一魄的魂灵不言,也无法回答,只是动了动手指,权作同意。

    对方笑着回头,在画布上一点点绘制出“海”中古神的模样。

    凡是她认为能掠夺的,必能被她画出。

    ——“哎呀,伊德海拉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不过把她的一点力量拿了过来。”她笑着收起手边的东西,驱动“小舟”。

    ——“那么,要跑路咯,小观婳。”

    “……观婳!”

    久久陷在记忆里的观婳回过神,一看周围,再看浑身浴血的宫九,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的半个身体被乱发缠在里面,只露出一只手和一只脚,重生的左手被宫九死死拉住。

    ……这什么苦情戏名场面?

    观婳对宫九笑了一下,控制自己一点点松开对方的手:“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一点冰而柔软的肌肤快速滑过宫九的掌心,仿佛一抹柔纱轻轻抚过月亮。

    观婳将手松开的刹那,宫九的表情从不可置信,转变为一种让人心惊的狠戾。

    被悄悄藏起不愿让人发觉的,本性中的阴郁与偏激,不可自抑地在此刻彻底爆发。

    但宫九此刻是微笑着的,被水打湿的五官分外鲜明,双唇红润如点朱,漂亮得不似真人:“……想得美。”

    话音未落,他合身前扑,在观婳震惊的视线中,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一起坠入深海。

    海沖岛终于将它想捕获的人拉进海里,并且附带了一个小赠品。带着猎物向反方向移动时,还泄愤似的挥出几个大漩涡,搅碎了马上就要支离破碎的几艘海船。

新书推荐: 东宫火葬场实录(双重生) 可颂之心 渝欢 我在原始有系统 作为系统,必须敬业[GB] 仙瑞 姣姣海中月 学生时代的眼泪 手可摘星辰 长公主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