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

    白晓生似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意识还未回笼身体就陷入一个紧得他窒息的拥抱,雁回抱着他泣不成声说着什么,声调被哭腔弄得支离破碎,但他听清了她的意思。

    “呜……我真的不想死,我想留下来……”

    “我知道,雁回,我都知道的。”

    白晓生深深地回抱她。雁回仍在哭,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几下他的背:

    “我明明都已经拒绝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跟过来,让我去死就好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对,是我讨厌,你打我吧,别哭了好吗?”

    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他脑中一片混沌,不避不退,怕丢了似的将雁回紧紧揽在怀中。

    “咳咳。”

    雪凛出声打断他们的互诉衷肠,雁回不好意思地松开搂住白晓生的手,慌乱地擦掉眼泪。但他的手坚定扣上她的,雁回也毫不忸怩地反握回去。

    “在看到他的记忆时我就知道,你是我多年来一直在等的人。”

    幽冥赋本就是为对抗伏阴所著,雪凛也终于等到了雁回这个意志坚定、有博爱之心的玄门人来交付。只是眼见那样的结局她不免扼腕,因而第三关的考验更多是给白晓生的,对于雁回,雪凛只希望她这一次能救下自己。

    她拂袖展开屏障幻影:“考核已过,幽冥赋当归你们所有。但除此之外,我还想赠你一个礼物。”

    幻影像出戏幕般显了形,没看多久白晓生意识到那是什么,脸腾地红了,握住雁回的那只手无意识蜷缩起来想要逃离,却被雁回紧紧扣在掌中。

    唤醒轮回记忆的雁回也看明白了,那是从上一次轮回她死后到这一次与她相遇前白晓生在尘世的经历。

    雁回看着看着拳头不自觉捏紧,结合白晓生先前种种诡异表现,她怎会不明白他是想代替自己修炼幽冥赋去牺牲,甚至还各种逃避和她再相遇。

    “你又骗我?你竟然又骗我!还想一个人去偷偷去练幽冥赋,你之前真身还在伏阴手里,他怎么可能会让你修成啊!”

    雁回狠掐了一把白晓生的脸,犹觉不解气,换两只手去掐。他的脸软软的,捏起来手感颇好,雁回捏着捏着好像也没那么气了。

    “对不起雁回对不起,是、是我自作主张了。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白晓生被她掐着,话说得断断续续,一双眼讨好地看着她,委屈又可怜。

    雁回不忍心下手更重,松开一只手点着他威胁道:“白晓生我跟你说你真的要死了,你要是再敢骗我,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挖出来的。”

    “不会再骗你了,雁回。”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蹭了蹭掌心撒娇耍赖,看雁回眼神软下来才盯着她认真承诺:“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看他们出幻境的言不惑神色欣慰,暗自等这对有情人发现幽冥赋无法解读只得求他翻译。其实译本他早已备好,只等他们开口询问就好趁机提出要求。

    谁知雁回只是牵着白晓生的手,扬了扬手中的幽冥赋说辛苦你了。言不惑有些坐不住,急问:“你们确定不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你们当真能看懂?如若想要知道……”

    白晓生侧身将雁回挡在身后,冷冷看了他一眼,阴森森威胁道:“毛笔精,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说。”

    上一世雁回为了活命被逼着与天曜成亲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是有多不情愿却只能被迫接受那场戏剧性的婚礼。白晓生不能,更不愿再用这等手段逼迫她。

    什么婚礼什么名分,都比不上她的自由来得重要。

    从进入屏风到取完幽冥赋才仅仅过了一日半,外面的世界却早已变天。应着白晓生之前最坏的预测,伏阴和长岚的反扑已如潮涌至。

    残阳如血,人心躁动。无数传闻在压抑的氛围中层出迭见。他们刚踏回青丘地界就望见了漫天飞舞的通缉令,雁回伸手抓了一张,上面印着的,正是她的画像。

    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被通缉啊被通缉的,好像也就习惯了。

    有巡逻的士兵认出了雁回,洋洋洒洒的一队军士向她冲来。白晓生揽上雁回的腰化影带她逃脱追捕,顺便带上了那张通缉令。

    甩掉身后追兵躲避在无人的角落,白晓生警惕着四周动静,问雁回通缉令上写了什么。

    雁回看完长舒了一口气,说没什么,通缉令上说龙主死了,我就是凶手。

    哈?

    白晓生与她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这个荒唐世道的难以理解。

    雁回摸了摸左胸尚在跳动的心脏:“没死,他现在活得好好的。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儿,还能呼吸,还能和你说话了。”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找他吗,去哪里找?”

    雁回揉了揉因被各种繁杂的信息冲荡而发疼的脑袋:“去找他,但我们得先做点别的事。你不是说过,伏阴或许知道你重生的事了吗?”

    “……是。”白晓生痛苦地握紧了拳,他在痛恨自己的无力:“我甚至怀疑,他已经窥探了我所有的记忆。”

    “所以我在想——有什么事,是你不甚清楚,而我却亲身经历过的。”

    白晓生看着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他将通缉令翻转过来,递上由影力所化的罗刹笔,让雁回在上面写写画画,记下全部的细节。

    “三年前……三年前我下山历练,仅仅过了半年就被师门召回,据传有恶妖以大量玄门人性命祭天引发众怒,玄门率军前去讨伐。那场战役中妖界最强的青丘狐族闭国退战,玄门四处围剿屠杀落单妖族。我当时因是一星弟子留在师门未经历此战。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往后妖怪的处境便更加一落千丈了。”

    这倒是与他们和九头蛇那一战完全对上,但伏阴长岚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白晓生很快理清其中关节有了猜测:“或许祭天阵的目的,不仅仅是把玄门人献祭给伏阴,长岚真正想要的,就是那一场大战。”

    雁回也顿悟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十万黑气俑?”

    是啊,二十年时间里,何等手段才能制造出十万黑气俑,当中还不乏各族法力高强者,如今想来,只有一场生灵涂炭的战役才可以解释了。

    眼下情况显然更加极端,上一世还没有所谓的龙主参与其中,玄门对妖族是单方面的屠杀。而这一世因龙主已死的传言,群妖化悲愤为力量与玄门拼个两败俱伤,也并非全无可能。

    到那时就不只是十万傀儡这么简单了。

    雁回挥毫落墨,在“龙”字上重点画了个圈:“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天曜。他现在取回身体走到哪一步了?是在龙谷,还是在——”

    “从祭天阵出来后不久我就略有耳闻,天曜已在长岚的帮助下取回了龙角。如今已过去数月有余,赤焰龙牙不出意外也已经拿到。”

    雁回笑了笑:“那我或许猜到他被关在哪里了,刚巧那时你不在。长岚此行仓促,他和伏阴肯定也想不到我们能那么快找到他。”

    罗刹笔在龙字上划了一道横表示这个问题已解决,雁回继续分析道:“而我们接下来要想的,就是该如何阻止这场大战了。”

    白晓生以为自己会很怕她提到天曜,自雁回恢复记忆后他就隐隐恐惧着去面对这一点。但他此刻听到她说,我们。

    缠绵悱恻的情绪如一团乱麻,他理不清,但被她轻轻一挑,便尽数斩断了。

    屏风内言先生独自郁闷,幽冥赋译本都已备好,有情人却不肯开口向他讨教,这该如何是好,莫非他们还真能看懂不成?

    但见白晓生去而复返,他轻哼一声摆起了架子:“怎么,反悔了?”

    白晓生赔着笑脸:“不知言先生方才想说的是何事,雁回她脾气不好,我怕她听了生气,这才出言制止,烦请先生谅解。”

    言不惑气得想要敲他的脑壳:“你错过了多好的机会你知道吗?老夫是想让你们以青丘之礼——成亲啊!”

    听到这话白晓生夸张地哎哟了一声,做出一副痛悔的神态,用拳头锤了一下手心痛惜道:“那真是可惜可惜。不过就算您说了,雁回她也应当不会同意。”

    “这是为何?”

    白晓生示意他附耳过来,悄声道:“实不相瞒,这是因为雁回她,恐婚哪。”

    “恐婚?”言不惑奇道。从未听说过此等症状,要喜结良缘应当高兴才是,哪有人会恐婚呢?

    他紧锁眉头,心中不满。白晓生接着迎合道:“所以我想着得按他们玄门的规矩来,慢慢让她接受才是,对了言先生,您可知玄门成亲理当如何?”

    言不惑捻须摇头:“老夫自是不知。”

    “玄门人成亲,是要写婚书的。我曾听闻您有一名垂青史墨,据说万年不腐,不知可否——”

    “万年?”言不惑不屑地撇嘴:“名垂青史墨岂止万年,那是历经沧海桑田都难以磨灭。”

    他看了眼白晓生:“你想要墨宝来写婚书是吧,老夫这就给你拿来。”

    言不惑转身在架子上翻找着他的墨宝,幽冥赋再度现世,有情人的这点要求他岂能不答应,更何况这还是为了促成他们的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

    然而还没等他畅想婚礼的诸多细节,脑后便被毛笔轻敲了一下,他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白晓生在言不惑的怀中翻找一番,顺利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临走前抬头看了一眼摆放在最高处的名垂青史墨。

    略一沉吟,他将墨宝也顺入怀中。

    雁回御剑行至三重山,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黄金熔炉展现在眼前,胸口的护心鳞隐隐有所感应,告诉她此行地点没错。

    她正欲下去,就感到有一袭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肩上,萦绕着令她心暖的气息。

    雁回回头,看到从影穴中走出为她披上影袍的白晓生,便问:“都已经办完了?”

    他自信地点头,雁回忍不住赞叹:“真快。”

    白晓生被她夸奖,心中不免得意:“我说过,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雁回轻抚过身上的影袍。它此刻完好无损,让她心中安定不少。恢复轮回记忆后雁回总是不由在想,伏阴只是划过真身都能让白晓生痛苦得发抖,那上一世影袍被撕成了两半,他该有多疼啊。

    “我的真身能抵挡世间万物你知道的,快点去吧雁回,我在这里等你。”

    雁回却在白晓生不解的目光中把它褪下了。

    能抵挡世间万物,甚至是能够焚尽一切的龙火,甚至是足以融化仙骨的熔炉。

    可他也是会疼的,雁回不想再让他疼。

    “我、我可以自己下去的,我现在的境界不怕这么点热。”雁回搓了搓发酸的鼻尖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情绪,将影袍递还给白晓生就想走,但她的袖口却被轻轻拉住了。

    白晓生的眼神是惊惶无措的,他只会在雁回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雁回也很怕见他如此,每次见都想着,要怎么才能让他安心,再也不露出这种让她心脏抽痛的神情。

    她的心也因为他喑哑微颤的话而越发揪紧了。

    他说:“雁回,你别不要我。”

    雁回无奈地叹了一声,似乎她真的已拿他没办法了。既然这样,那就披着吧,不过她至少能用灵力包裹真身,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

    她接过影袍重新披上,向他伸出了手:“那我们一起去吧。”

    天曜果然被困在龙筋阵下。长岚暗中替换了雁回给的那瓶血,还给他下了法力尽失的毒药,自行恢复至少需要一个月。雁回赶到后为他逼出了药力,并助他重新融合了龙筋。

    取回龙筋后天曜依旧失落。十七年前被挚爱所背叛,如今又被最信任的挚友背叛,他本就性格闷闷的不爱说话,现下更沉郁,连神经大条的雁回都看出来了。

    白晓生没闲心照顾他的情绪,雁回拍拍龙主的肩安慰道:“多大点事啊,别不开心了。多想想你该干的事。我可是曾经被喜欢过的人一剑穿心,胸口到后背被捅穿了,我都没这么消沉。”

    天曜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白晓生。

    “不是他啦!”雁回把白晓生拉过来骄傲地展示:“他在那时候还救了我。”

    “哦。”天曜想了想,问道:“多长的剑?”

    雁回伸手比划:“就这么长。”

    白晓生阴阳怪气地开口插话:“就和你的赤焰龙牙一样长。”

    “哦。”天曜点点头,评价道:“那这人挺过分的。”

    白晓生还想再冷嘲热讽几句,就听雁回嗐了一声,说:“可不是嘛。”

    雁回说着向白晓生悄然眨了眨眼,暗示这是我们成年人之间的小秘密。

    龙主“身死”,玄妖两界大战一触即发。眼看玄门大军就要渡黑河而来。青丘猛将赵彧早有准备地集结精锐兵马应战,临阵呼喊着振奋激扬的战前誓词:

    “大敌当前,国主却仍在闭关。我们当追随二公子长岚为龙主报仇!为千千万万被玄门欺压的妖族报仇!!!”

    “为龙主报仇!”

    “为妖族报仇!”

    青丘将士们齐声应和着。国主尘意是个温吞不喜战的性子,本以为长岚公子更加懦弱,没想到他竟还留有几分血性。青丘国长期驻守黑河边缘第一道防线,若是避战而退任由玄门人屠戮妖众,妖族便再无将来可言。

    群情激愤下,却有一身影赶到阵前拦住大军去路。来者着一袭红袍,遍身贵气,正是青丘小世子烛离,尘意国主不成器的小儿子。

    赵彧顿感不妙,皱眉问:“世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那他素来看不起的娇生惯养的小世子竟浩气凛然地望着他,言行间不乏威仪,令他暗暗心惊。

    “我是烛离,青丘世子烛离,”烛离正颜厉色喝道:“是大国主的儿子是未来的储君!如今大国主尚在闭关,你们要开战,为何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喧喧嚷嚷的议论声迭起,甚至有将士夹枪带棒地出言奚落:

    “世子殿下,您糊涂了吧?当今掌国的可是长岚公子,殿下您有批过哪怕一天的公文吗?”

    “哪来的毛头小子,一天仗都没打过还敢来过问战事,赶紧滚回去吃奶吧!”

    “哎,不得对世子无礼。”赵彧特意慢悠悠等他们嘲完,才假模假式地出言阻拦,他抱拳向烛离行了一礼,故作好心地劝道:

    “手下们说话粗鄙,请世子切莫见怪。我劝世子还是先回去静待消息,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别伤了世子尊贵的身子。”

    “对啊,快回去吧!”

    “就是!”

    将士们七嘴八舌地起哄,让一向好面子的烛离涨红了脸。赵彧本以为他会就此退却,谁料他紧闭了闭眼,坚定决心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亮在众妖眼前。

    认出那是什么,方才还出言不逊的将士们瞬间鸦雀无声,黑压压的大军赫然哗啦啦跪了一地。

    而赵彧面色挣扎,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在烛离凌厉的目光下只得不甘心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正是白晓生根据雁回记忆从言不惑处盗来的——为襄助新主治国,历任大国主都会交由最值得信任的老臣托付的先斩后奏之令。

    大国主闭关时,此玉在青丘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见此令,如见国主。

    “前任大国主诏令在此,今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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