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岚

    雁回与素影激战之际,白晓生没有跟在她身边,而是赶往了陆慕生在青丘的住所。取幽冥赋前他有预料伏阴恐会取陆慕生性命,于是在他身上留下过一缕影力。

    现下那缕妖力已被触动,白晓生赶到时,受伏阴指使前来的凌霏杀机毕露,陆慕生怀抱昏睡不醒的云曦躲在被触发的影力屏障之下,见他从影穴中现身,眼中满满都是得救的惊喜。

    伏阴的黑气虽能使人短时间功力大增,但根基并不稳,凌霏没几招便败在了他手下。白晓生忧心雁回难敌素影,也不再多言,只将素影的所作所为简略阐述一遍,凝重地问陆慕生是否愿意随他同去阻止素影。

    “你也看到了,你不愿面对过去,但过去总会找上你。”

    白晓生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凌霏,隐隐一直对过往有所逃避的陆慕生瑟缩了片刻,却在望见怀中的云曦时坚定了眼神:“我答应你。”

    他软弱了半辈子,终于愿意为了自己的妻子铤而走险一次。

    ……

    “素影,十七年前是云曦将我的性命从伏阴手中夺回。这些年来我的记忆一直混混沌沌,不久前才忆起往事。当年离开你并非我的本意,但我现今已有爱人,再无法守曾经的海誓山盟,也盼你能放下前尘,再觅良缘。”

    陆慕生此言乃是由衷之语,落到素影耳中却变了味道。她轻歪头,语气半是疑惑半是嘲弄:“云曦,是那只狐妖的名字?”

    “是。”陆慕生直言认下,竟说起素影都不知晓的往事:“我曾于山野间救下一只重伤的小狐狸。在救她之时,我就知她是妖,但她身上并未沾染血腥之气,我不由起了恻隐之心。就是这份恻隐之心才让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再相见。所以素影——”

    他谆谆劝道:“放下吧。妖龙借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固守一方从未食人害人,你又何苦为一己之私,只为了能给我续命,便诋毁加害于他呢?”

    这话便如巨石投水,在玄门众人中激扬起了纷乱的流言。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但对当年事有所耳闻的前辈们与广寒门长老皆对此事讳莫如深,此举便等同于默认。眼看流言越来越难以压制,更有信仰崩塌的玄门弟子竟出声质讨起素影来,她却对此充耳不闻。

    “那又怎样?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可竟然连你都背叛我!”

    她转而望向天边的雁回,望向暗中私议的弟子,眼神森然:“还有你们,你们都是玄门的叛徒。”

    听到这话,白晓生嗤笑一声,拂袖间一个身影狼狈地摔在地上,正是本应随辰星山一同前来却半路失踪的凌霏。她被影力绳索束着,乍重见天日便向素影凄声求救。

    白晓生讥讽道:“素影真人,你说雁回是玄门叛徒,我倒是想问问,你可知你的好妹妹偷偷背着你在做什么?你可知她投靠伏阴的手下修炼黑气,向你隐瞒陆慕生的行踪,甚至听从伏阴的命令前去杀他?”

    素影难以置信地看着凌霏,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她这个同胞妹妹,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胸中的愤怒与悲哀,一字一句问道:“是真的吗?”

    凌霏拼命摇着头:“阿姐,他诬陷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去杀陆慕生,我是绝不可能背叛你的!阿姐你救我,快救救我,这妖怪要杀了我!”

    “我问,你修炼黑气一事,是真的吗?”

    看着凌霏眼中刹那布满的错愕惊慌,素影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明白了。

    那厢,陆慕生犹在苦苦劝说:“妖族并非天生为恶,妖龙亦未行恶事,若你为了我的命而要了他的命,与我们所痛恨的恶妖又有什么分别呢?龙鳞铠甲我不想要,长生亦非我所求,我只求能不负初心,望你也如是。”

    他嗟叹道:“素影,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素影一步步向他走来,多年来她一直幻想着与爱人重逢的场景,但从未想过是今日这般的诀别。她为他精心筹划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却说他不想要。

    哈哈,他不想要?他凭什么不想要?!

    素影觉得自己的血泪已经流干了,她为何没有死在和妖族的战场上,为何还要面对这个不再爱她的人,面对他们无法挽回的过去。

    她一点点走近,影刃割开了陆慕生的脖颈,流下一道殷红浸湿了他的领口,蔓延到他的胸前,绽开鲜艳而荼靡的花。

    她视而不见。

    素影是很怕他疼的,陆慕生曾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一条胳膊差点废在了与群妖的厮杀中。那时她恨不得伤是在自己身上的,自己来替他疼。

    清广说龙鳞铠甲可保他永世平安,她就去为他取。那龙不过也是妖罢了,是妖就会为祸人间,是妖就应当斩杀。即便妖龙还什么都没有做过,谁能保证他今后不会做呢?

    可她唯一信任的爱人此刻却口口声声为妖族辩言,说他亲手救过妖怪,他竟早在十七年前就背叛了她。

    那她这十七年来苦心经营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亲人欺瞒她,她的爱人背叛她,她一直以来守护的人们竟然还在指责她。

    她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踽踽独行,回首驻足之际,才发现早已众叛亲离。

    怒急攻心,素影方才震荡的内息再次剧烈翻滚起来,她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生死不知。

    ……

    “雁回,你没事吧?”

    等雁回御剑回落到地面上,白晓生忙去询问她的伤势。雁回说了声没事,你快带陆公子回去疗伤吧。

    白晓生有些心虚,他方才也是真怕了,明明前世素影看到陆慕生受伤就什么都肯依,刚才也不知发的什么疯,割开那么大的伤口都无动于衷。他一想到若是素影不肯退,雁回或许就要被夺走护心鳞,下手不免重了些。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他拽着雁回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随即又抱怨起来:“这疯女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为何这次……”

    雁回却镇定,幽幽叹道:“希望这次,素影真人能够真正放下吧。”

    陆慕生呆呆目送广寒门带走他曾经的爱人,闭眼长叹了一声,随着这声叹息飘走的,还有他数十年的过往前尘。

    他恍若未觉颈间还在流血的伤口,向雁回与白晓生躬身一拜,行的是书生之礼。

    “多谢二位护我与云曦一命。”

    雁回不敢相信地看向白晓生,眼神似在问:他也觉醒轮回记忆了?

    白晓生故作高深地摇头,雁回更加肃然起敬了。是什么样的巧言令色,才会在把人伤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让人觉得是救了他的命啊。

    另一边天曜与长岚的战事也迎来终结。烛离率大军姗姗来迟,却带来了二公子长岚早已背叛青丘的消息。连言不惑都在清醒后出了关,得知情况后更是痛呼预言早说双生子不祥,大国主当年就该将胞弟一辈子关在暗牢中不得重见天日。

    长岚被打回人形摔落在地,不甘地喘息着,怨愤使那张端正清雅的面容不断扭曲。天曜提剑向他一步步走去,只觉得荒唐又陌生,这个倒在地上挣扎的,怨毒痛恨一切的,真的是长岚吗?

    是那个在龙谷为他的赤焰龙牙加持祝福之力,曾与他对酌相谈甚欢的挚友长岚吗?

    “长岚,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投靠伏阴,也不了解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满腔愤怒在全力交战后已几近消散,此刻弥漫心间的尽是沉痛与悲悯。天曜在群妖的煽动下攥紧了那把燃着烈焰的巨剑,最终却只无力地垂下手,摇头叹息:“但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失望?”

    长岚狂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竟然还敢说对我失望——”

    “你空有力量,却无成事的手段和魄力。素影对你诸多算谋早有种种端倪,你却不肯怀疑于她。我将你囚至三重山底欲挑起两族战争,你却还是不忍杀我。天曜!你一天地灵龙,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但你可有真正聆听过这世间的苦难,可有真正了解过你身边的人,你自问可当得起妖族称你一声——‘龙主’?!”

    天曜听得长岚肺腑之言,只觉心下震荡,赤焰龙牙似感受到他内心的犹疑,想要脱出他的掌控,但仍被他牢牢握抓在手中。

    “还有你们——”

    长岚已状若癫狂,矛头一转指向叫嚣要将他关回地牢的群妖,耻笑道:“不过都是一群墙头草!几句煽动人心的话就能把你们骗得深信不疑,就像所谓的双生子预言,寥寥数字便可撼动我一生的命运。你们用流言毁掉了我的双目,却还要剥夺我重获光明的权力?呵,这世道从来是不公平的,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带来绝对的臣服!今日若胜的是我与尊者,恐怕你们就不是这副尊容了吧,摇尾乞怜都来不及!”

    群妖中最为义愤填膺的青丘众在骂声下皆哑然,为首的言不惑嘴唇哆嗦着抖手指他却只会重复些“关起来”这样苍白无力的言语,对他的质问一句也难反驳。

    长岚越骂越起劲,亦不放过破坏他大计的人:“辰星山弟子雁回,你身为玄门中人,用的却是妖族的灵力,现在竟还帮妖族攻打玄门,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径,与我又有何分别?你一个心口残缺之人,不过是偶然得了护心鳞,全靠运气罢了!”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雁回施施然抬手打断他:“我可没有攻打玄门,只是阻止你跟伏阴的阴谋而已。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运气好又怎样,羡慕死你了吧?”

    长岚没想到她竟能辩驳回来,怒火熊熊燃烧,怨念如有实质地对上曾经的共事者:

    “白晓生,你以为你背叛旧主新找了个靠山就可以洋洋得意了?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雁回的一条狗!”

    雁回抡起袖子想打人:“不是,说归说怎么还骂人呢,你说这话也太——”

    侮辱人了吧。

    她想这么说,但还没说完,就听身旁的白晓生放肆地回应,好像那是件很骄傲的事:

    “嗯,我就是,怎么了?”

    雁回:?

    她震惊回头,白晓生一脸坦然地笑着看她。雁回觉得心那目光被击中了,她双颊微微发烫,又装作毫不在意地把头转了回去。

    见长岚微妙停顿了一下,白晓生抓住空隙接着挖苦,语调慵懒而又鄙夷:“那也总好过你当伏阴的狗替他卖命,最后他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你,白白送你来当弃子。”

    弃子,弃子……

    过往的种种闪过脑海,长岚如大梦初醒般想透了什么。他的一生都在被人抛弃,被青丘所弃,被挚友所弃,被尊者所弃。他或许不该寄希望于他人,这世间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值得他信任的。

    他是败了,但他不服。

    长岚以瞳术最后感知了一眼这个世界,扫过又怒又惧的群妖,扫过当年的挚友如今的死敌,扫过借了天运打败他的人……最后目光似停顿在某个角落,他在那里寻到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说:“赵叔,对不起。”

    所有人都以为长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走前为了他的罪行而忏悔,只有赵彧听懂了那份眷恋和不舍。

    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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