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啵作响的油四溅，溅出锅外，油花落到那几张评估纸上，晕开几点黄色的痕迹。
李如阳方才如梦初醒般把纸上的油迹擦了擦，收进背包里，嘟囔道：“还是收起来吧，看来以后我要随身携带了。”
方若华挑了挑下英气的眉毛，好奇地问：“随身携带做什么，上公交地铁又不能凭这个让别人给你让座。”
李如阳给了她一个白眼：“我是想以后有人再追我的话就拿出来给对方看，让他知难而退。”
方若华作出一副顾影自怜的姿态，唉声叹气，“这么说也是，想想你那四个前任都是他们追的你啊，小葵桃花运还是不错的，不像我，都没人靠近呢~”
宋元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呛道：“只要听到你是个曾经把犯人甩出去两米远、把三个流氓一次打包带回局、号称钢铁食人花的警队队长，不是高手应该都要佩服到退避三尺。”
李如阳对于宋元明塞了两大块雪花牛肉后依旧能发出清晰的声音更佩服。
她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肉：“其实，我打算把资料带着还有另一个原因——要是见到了前任的话，我觉得还是多少要跟他们道个歉。”
四段感情，无一例外，都是前男友追求，再到她先提出分手，而分手的时候他们都试图挽留过，她快刀斩乱麻地放下了，却不知道原来那样是会很难过的。
其余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她。
一群朋友吃饭，其中总有一个会担任布菜的，林予琴就是这个角色，从刚刚开始她就没说话，安安静静给大家分肉。
此刻她是最先宽慰李如阳的，下班后已然褪去精英律师尖锐外壳的她柔声道：“其实不必，在我看来你和他们会分手完全不能怪你，和冷感症也没关系。”
宋元明点点头：“薛蔚那个垃圾是咎由自取，苏榕的话……虽然作为我的学长我的确认为他很优秀也钦佩他，但在你们交往的时候表现太糟，0分。”
说完，她们两个转头看着方若华，意思是轮到她了。
方若华思索着摸摸下巴，“周引棠和池飞墨嘛……说不定他们早就忘了你了。”
李如阳恍然大悟。
有道理啊，直接上去找万一对方来一句你是哪位，那不是变成笑话了么？
如林予琴说的，分手的原因不在于她，她并不后悔或觉得错了。
只是单就分手时太狠心这点，隐约是有一丢丢愧疚的，毕竟可能当时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而她因情绪障碍浑然未觉。
方若华还在继续查资料泛泛而谈：“某度上说这个症……”
宋元明给了她一个头槌，怒道：“不要再看了，你明知道我最讨厌“某度上说”这几个字，听到都来火！”
对方挨了一下，还嬉皮笑脸的：“你不是带了保温杯吗？今天泡的是金银花还是胖大海，喝一口降降火。”
李如阳提醒：“她今天带是枸杞。”
被朋友们插科打诨过去后，李如阳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吃烤肉上面，发现宋元明一个人就已经干掉了好几盘。
她暗自庆幸，还好她们今天吃的是自助。
宋元明边吃边伸长脖子张望餐台，在心里盘算着还要去拿些什么过来。
虾，鱿鱼，牛排，五花肉……
来来往往去选食材的人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满的上移眼神去看那个挡得最严实的人——
看清那人脸后宋元明瞪大眼睛，赶紧低下头，又想到刚刚准备要拿的菜，抬头嘱咐起方若华：“阿华，你拿点虾，五花肉，牛排，过来，哦，还有鱿鱼，别忘了。”
方若华刷着手机动也不动。
气得宋元明踹了她一脚，她才收起手机愤愤站起身：“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自己不去拿。”
“让你去就去！网瘾警察。”
方若华离开后，宋元明观察起四周，她在找刚刚的那个人，不经意从旁边扫过，定睛一看，那人就坐在摆放肉类的台子附近。
无声叹了口气。
另一边，方若华用公用夹夹了一块生鸡胸，嗯……刚刚小明让她拿什么东西来着？
算了，每样都来一些吧，反正她都吃的。
走到甜点区，她思考哪些是另外三个人爱吃的，思忖拿要拿哪些个。
靠近甜点区过道的桌子坐着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看样子像是在相亲。
方若华不经意瞥了眼，停下脚步，朝其中的男人投去视线，对方正浑然不觉地聊着天，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若有所思，端着盘子站在原地。
“若华，你要喝什么饮料？”
李如阳和林予琴正巧从自助饮料机那边过来，手里各拿着两杯汽水。
“小葵，小琴。”
“嗯？”两个人看着她。
“帮个忙。”方若华把餐盘放在台子上，空出两只手。
“又来？”她们两个也跟着放下杯子。
“对。帮我堵住这个男的，别让他溜了。”她扬了扬下巴，意指那个相亲男。
那对相亲的男女聊得火热，突如其来的一只手伸到他们的桌底下，从男人垂在桌下的手里夺出他的手机。
方若华从容地拿着他的手机看起来。
“喂！你枪我手机干什么？！”相亲男的脸色陡然变得很慌张，凶恶地朝方若华吼道。
她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对面要伸来的手，期间眼神也没分一个给他。
李如阳瞄到手机里晃晃荡荡的界面。
手机是正开着录制视频模式的，她联想到刚刚相亲男的手垂在桌子底下，转头去看正一脸茫然的相亲女。
视线下移，她穿着短裙。
“你在偷拍啊！”方若华一脸恍然的模样。
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不小，足以让跟那女孩听见。
她把手机递给那个女孩，一手就制服了要扑过去抢的相亲男，“这位同志，偷拍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女孩脸色一变，接过看后点开一看，越看脸色越阴沉，姣好的妆容也盖不住怒气上涨后的通红。
相亲男挣脱不开，李如阳和林予琴都离他五步远，防止他趁机溜走。
他急的出了一身汗：“关你屁事，放开我！”
他这一句算是把周围的食客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方若华的眼神变得深邃，拽着他的手渐渐收紧，挽起衬衫袖子的手臂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她把偷拍男拉近，压低声音，语气冷淡如淬了霜：“你已经构成侵权行为，要给你上上课吗？”
她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证件本，看到上面的徽章和字样后，偷拍男起先的嚣张荡然无存，嗫嚅着嘴唇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抬头看看那边。”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偷拍男看向不远处他座位的侧上方，那里安装着一个摄像头，红点一闪一闪。
瞬间面如死灰。
方若华转头看了一眼李如阳，对方冲她微笑着心领神会的比了一个OK。
刚刚知道偷拍的事情后她就已经让店家报警了。
方若华满意地转回视线看着偷拍男：“店里的那个监控都把你的行为拍下来了，加上你手机里的视频，等下你到局里去解释吧。”
那个女孩抓着他的手机冲他吼：“狗东西！居然敢偷拍我！要不是我家里人非说要认识一下谁他妈跟你吃饭！你给我等着！”
偷拍男还想争辩什么，林予琴淡淡开口：“根据治安条例处罚法，对偷拍行为情节严重处五到十日拘留并处五百以下罚款，行政拘留有不良记录不说，你先想想怎么跟你公司找理由请假吧。”
李如阳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在劝他，“还有，这顿饭记得要买单，人家好好的饭吃一半被比影响了，可不能让别人出这个钱啊！”
相亲男跑跑不掉，说说不过只能悻悻站在那里接受那个女孩的臭骂及众人鄙夷的目光。
没多久，派出所的人到了，方若华把他和依旧在骂骂咧咧的女孩一起交给同事去处理。
回到座位上。
宋元明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她们三个：“我快饿死了。”
林予琴：“刚刚出了点事。”
李如阳：“刚刚我们三个表现得都非常好！”
方若华：“刚刚我们……”
“我要的虾牛排五花还有鱿鱼，呢？”宋元明打断她，摊开手晃了晃。
方若华豪气一挥：“等下我再去拿，你先吃这些吧，刚刚我们……”
“现在就去！”是不容反抗的语气。
方若华只好再次愤愤起身，边去边念念叨叨：“平常想吃什么不都自己去抢回来的吗，怎么今天非让我拿……”
方若华走后，宋元明好奇扭头问余下两人：“刚刚怎么了？”
李如阳解释了一遍。
宋元明听完，毫不在意咽下烤肉又伸长筷子去夹，不咸不淡点评一句：“这个世界上垃圾真多。”
临到吃饱出了烤肉店，方若华和林予琴去了洗手间，李如阳和宋元明站在店门口等她们。
“嗯？我的杯子呢？”宋元明翻了翻包疑惑道。
“是不是落在位子上了？”
“应该是，小葵，去帮我拿一下。”
李如阳觉得有点奇怪，今天小明使唤人的频率挺高的，平常她不这样，但还是回了店内帮她拿回来。
等她把杯子带出来，另外三个人也都坐在车上了，钻到后坐，把杯子递给坐副驾驶的宋元明。
方若华发动车子，脚踩油门打方向盘，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问副驾驶座上的人：“你今天怎么挺反常的，平时吃东西不都生怕别人多吃你一口吗，耐心见长啊，还会等我帮你拿肉。”
宋元明也很郁闷，“你以为我想吗？我刚要去拿，那台子旁边坐了个今天来看诊的患者，我早上嘱咐过饮食清淡，叫他不要碰烧烤烤肉那些东西……”
“哦~接着医生和患者晚上就都在烤肉店里齐聚是吧？”方若华揶揄她。
车后座的另外两个顿时也明白了。
宋元明的眼神躲闪了下，去看窗外驶过的马路，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跟他说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要是被他撞见就尴尬了，不过我其实也就说了他两句……”
“你应该不止说了两句吧，” 方若华直接拆穿她，“是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痛心疾首横七竖八跟人家讲了一大堆，严厉指责他饮食习惯不健康还把自己当做正面教材。我看你至少得说了十分钟才跟老鼠见猫一样连杯子忘带都不敢再回店里还要小葵去帮你拿回来。”
语速奇快地说完这一大串，感觉自己扳回来一局，她愉快地哼起了歌。
宋元明气急败坏，要不是看她在开车就要上手揍人了，“看路！开你的车！”
后座二人相视一笑。
初秋天气干燥凉爽，窗外怡人的晚风吹进来，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上，车载音响放着怀旧的粤语金曲，她们望着路上的风景，轻声跟着哼唱。
她们从高中时代就是好友，毕业十几年了都没有疏离，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聚在一起聊天吃饭。
李如阳看着这三个好友。
方若华是警察，为人正直仗义，这个职业是她本人学生时代起一直坚持的梦想。
宋元明是医生，刀子嘴豆腐心，家里三代从医，经常臭着一张脸但其实很是兢兢业业地在工作岗位上救死扶伤。
林予琴是律师，处事冷静谨慎，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沉稳，工作上雷厉风行，私下却又温柔恬静，她是她们当中长相最为精致漂亮的，高中时是校园内公认的校花。
这么一对比……
好像只有她是个无业游民。
不是好像，就是。
李如阳有些挫败。
虽然朋友都觉得她开朗热情，人如其名像个小太阳，她却并没感觉到，只觉自己的性格平平无奇。
往深了想，不只是性格，似乎各方面都平平无奇。
这个认知给了她新一轮打击。
加上刚才在烤肉店发生的事，她突然对几个朋友生出几分羡慕，她们精干明练，唯独自己啥也不是。
想着想着，她的情绪有点低落，整个人摊在座椅上。
边上有一缕柑橘的香气传来。
钻进她的鼻尖，清新好闻。
林予琴剥了一个砂糖橘，身体稍微朝李如阳靠近，掰一半递到她嘴边。
她默契地张嘴咬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嘴唇擦过林予琴的指尖，微凉微凉的。
林予琴靠回到座椅上，把另一半的砂糖橘送进嘴里，舌尖几不可见得碰了一下喂过李如阳的手指。
砂糖橘很甜。
明明灭灭的路灯下，隐约可见林予琴内心被甜蜜充实后嘴角勾起的餍足笑意。
副驾驶伸过来一只手，带着几分威胁似的扬了扬，意思是：拿来！
开车的方若华明明没转头，却仿佛是感知到了一样补充道：“我也要。”
伴着舒缓的音乐和朗朗清风，这辆黑色轿车朝前直驱，沿月光洒落的宽敞道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