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榕是大宋元明两届的学长，同为国内最顶尖医科大学的学生，他们智商齐平，能力相等，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里仍能在各自的专业稳居第一，因而两人都很欣赏对方，也合作过课题，关系很好。
一日，宋元明在实验室里看他做实验，随口了他一句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
说是同学聚会，也可以带上朋友一起去的，比如她就会带朋友去。
苏榕记笔记的手顿了下，在书写漂亮的笔记上划下一个格格不入的黑点。
宋元明的朋友就读于他们隔壁的大学。
整日埋头学术的古怪学长破天荒的同意和他们一起聚餐，这让宋元明有点小惊讶。
李如阳认识苏榕，就是在这次聚会上。
但苏榕认识李如阳，要更早一点。
初冬周末的晴朗好天，太阳在大街上撒下一片灿灿的金光，微风吹动路口的花店门上着的风铃叮铃铃地响动，声音清脆悦耳。
毒理学专业大四学生苏榕抱着新买的百合，在从花店出来前紧了紧围巾，推开玻璃门走到大街上。
刚从光线柔和的室内出来，上午十点的阳光不免令人觉得有些刺眼，苏榕抬手挡着光好让眼睛适应，左右环视路况时正好瞥见对面拐角处走出来的宋元明，他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
张开嘴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宋元明背过身扭头朝拐角处喊了一句什么，紧跟着一个丸子头的女生从那里冒出来冲进阳光普照的街上，小跑两步追上她。
扎丸子头的女孩子穿着浅黄色的外套和白色针织长裙，小脸在米色围巾里被太阳映得发光，眉眼弯成曲线笑容灿烂，小鹿似的雀跃奔走。
整个人活力四射暖意洋洋，像向日葵一样。
她几乎可以说是撞进苏榕眼里的，带着绮丽而丰富的色彩，像泡沫般梦幻。
苏榕黑沉深邃的眼眸映出金色的画面，往常习惯性半敛的眼皮上张，瞳孔放大，一眨不眨注视着她，隔着一条街，目光控制不住地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日光仿佛是她携带而来，她走到哪，哪里就比周围的环境要更明亮几分。
她扬起笑脸往苏榕的方向望过来。
苏榕清楚她不是在对自己笑，她只是漫无目的四处张望而已。
但这遥遥相望的一眼，却足以透过他的外壳直直穿透胸口，被击穿的地方迅速升温，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一样，迅速占据了他的体内，蔓延生长。
那种奇异的感觉勾得他心潮荡漾，如同一只温热的毛茸茸的猫咪抬起肉球轻轻踩在身上，又软又痒。
他愣愣立在原地怀抱花束，目送她俩穿进一条小巷里消失在他眼前。
交通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车流从他面前穿越，又在他面前整齐停下，有的行人边走边疑惑地看他一两眼。
在她们离开了十来分钟，他才回神，穿过斑马线试图顺着行迹跟上。
那张洋溢着暖意的笑脸和脚步轻快的娇小身影始终在他眼前。
挥之不去。
聚会上，十来个人围着火锅店的大圆桌坐下，苏榕沉默地坐在靠墙角落里。
参加聚会的人基本都是他的学弟学妹，他们和苏榕不熟，但毕竟是学校里如雷贯耳的人物，平时没少听过他的事情，知道他的寡言少语是出了名的，所以并不见怪。
精巧的五官和高挑的个子让学弟学妹们和带来的朋友不禁侧目，碍于他周身冰冷的疏离感，只敢小声谈论他而不敢与他搭话。
所有人误以为他是高冷，然而其实他只是望着面前的玻璃水杯想事而已。
元明说的朋友……
应该是她吧？
她会来吗？
“苏榕！”
听见宋元明喊他，苏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眸。
宋元明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视线只顾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宋元明话毕，苏榕附和地点点头，以掩饰他没听她说话的事实，随后静静看宋元明牵着李如阳在他旁边坐下。
“我朋友，小葵。”宋元明对他大咧咧说道。
接着面朝李如阳：“学长，苏榕。”
李如阳从她身后探头探脑，眨眨眼：“苏学长。”
苏榕飞快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去：“嗯。”
尾音有一丝轻颤。
她今天穿着浅黄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外面是一件及膝风衣。没有扎起头发，又黑又亮的柔软头发披在肩上，发尾翘起，琥珀眼睛清澈晶莹，不见一丝阴影在里面。
宋元明环视一圈皱起眉，起身钻出去。
她坐到最外缘的位置，霸道地把其他人往里拱：“往里坐坐！坐那儿我不好拿菜。”
李如阳和苏榕原先中间隔着宋元明的位子，宋元明不愿坐那，大家嘻嘻笑笑顺着她的意思往里挪，于是他们两个人便挨着坐了。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苏榕第一次为自己的沉默寡言感到懊恼。
初次遇见的那天他当然没有跟上她们，他反应太迟钝了，等人离开才做出行动，那个时候宋元明和她早钻入茫茫人海了。
他宽慰自己和元明是朋友，只要他想，就能很快了解那天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子是谁。
但是现在，她就坐在旁边，苏榕却感到难以开口，连一句日常的问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了。
李如阳没比他好到哪去。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就是你的社交恐怖分子朋友把你带到一个你不认识其余人的聚会上，然后自己跑去别处，而你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苟言笑的人。
她表面保持温和的微笑，在心里低声哀嚎，就不应该答应宋元明来的。
气氛渐渐热烈，桌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气。
宋元明可能终于良心发现了，看出她有些局促，对她边上的人说道：“苏榕，照看好我家小李子。”
苏榕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夹了一筷子菜给她。
李如阳惊讶地望着碗里多出来的菜，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宋元明见状也愣了下，举着漏勺的手停在半空。
“哦～”其他人起哄道，纷纷杂杂的喧闹里传出一句：“还没见苏学长吃饭给谁夹过菜。”
“当然没见过啦，学长跟谁一起吃饭都少见。”
有更直白的男生问：“学长你是不是喜欢她？”
众人脸上写满了八卦，好奇等待他的回答。
他面色如常，不理会他们的揶揄，低下头凑近问她：“要吃哪个？”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但常年一板一眼的语调很难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因此在别人做来可能有暧昧感的事，他做则愣是看不出有什么私心，只是单纯按要求表现出关怀而已，所有人产生旖旎想法的第二秒只会自我反驳，认为是自己想歪了。
李如阳委婉拒绝他的好意：“谢谢，我自己来。”
有人嚷道： “别乱磕了，小葵是薛蔚的女朋友。”
宋元明扭头瞪了那人一眼，没来得及开口，李如阳已经先一步肯定他的话是事实，她也只好不情不愿道：“别瞎起哄。”
气氛微妙了一瞬，苏榕眼底浮现出晦涩不明的情绪。
漆黑的眸子暗淡下来，浑身气息骤然冰冷，他扫了一眼说她名花有主的人。
那人被他的深沉的眼睛看得发麻，不敢再与他对上视线。其他人对他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很快把话题引到别处，并未当回事。
苏榕的缄默一直持续聚餐结束，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最后是宋元明和李如阳同他告别，十人坐的桌子只剩下他一人，背影看上去有些孤清。
他抿了一口茶水，舌尖的味蕾充斥着酸涩感，尝不出茶的味道。
她有男朋友。
修长的手指捏紧玻璃水杯，手背浅青色的脉络条条分明。
她有男朋友。
这个认知占据苏榕的大脑，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般难以呼吸，失落感在他的体内沉浮。
走过了二十几年光阴，纵使是极其错综复杂的难题也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令他感到茫然。
手指恍恍惚惚触碰上她刚才坐的地方，座椅还残留一点余温。
薛蔚是谁？
刚才有人说是元明的同班同学，那么也是他的学弟……
他闭眼思索，发现自己对这号人全无印象。
苏榕的手还在抚着她的椅子，指尖碰到微凉的硬质触感，他睁开眼睛去看，是一根口红。
意识到着可能是李如阳落下的，意识瞬间清明，把那根细细的口红捏在手心里。
要还给她吗，还是……
留着？
苏榕猛地发觉自己后一个想法过于不堪，羞得脸色浮出醉了似的一抹红，双手撑在餐桌上捂住脸，手心的口红硌着高挺的鼻尖。
许久，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男人孤独地坐着，从遮捂严实的大掌里，传出一声沉闷失落的叹息声。
紫京医大。
苏榕走在校道上，李如阳的口红安安静静躺在他衬衫左胸口的口袋里。
宋元明披头散发朝他的方向狂奔而来，在即将从他身边越过之前被苏榕拦下。
她气喘吁吁地问：“我上课要迟到了，干嘛？”
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昨天你朋友有个东西忘记拿了，你还给她吧——”
“就这？”
宋元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有空就带给她吧，没空回头再给我，先走一步！”
刚走出两步又被拽回。
苏榕认真地看着她，语气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强势：“我没她联系方式。”
“发我。”
苏榕盯着手机里新存的号码，这是宋元明刚才念给他的，他只一遍就记住了。
犹豫片刻，拨通电话，对面很快接了起来：“哪位？”
熟悉的女声传进耳膜，苏榕睫毛轻轻颤动，心脏像被一根羽毛挠了下，轻声问：
“是李葵吗？”
对方似乎顿了顿才回道：“这儿没有李葵。”
苏榕耳尖地听清电话那头的人小声嘟嘟囔囔：“什么李逵，找李逵去梁山找。”
不难想象到对方说话时的神态，他罕见地勾起唇角。
“李小葵？”
“......”
“李阿葵？”
“......”
“李葵......葵？”
像是终于受不了他一样，温软的女声无奈纠正：“李如阳。”
“我叫李如阳。”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尖里，痒痒的。
苏榕轻笑出声，眼睛温柔得能挤出水来，仿佛看到对方扶额气鼓鼓的站在他面前，发尾跟着歪动的头摆动。
“好，如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