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床尾的手机一连响了三次，信息提示音撞在一起，使得原本从影片中裁剪出的林夕拾一本正经的开场白，莫名变得鬼畜起来。
周末“噌”一下，面无表情地从上铺坐起，像条被油溅到的面包鱼，“啪叽”一声扑向床尾，在提示音完全结束前，按亮了手机。
“今日新闻：奉贤区河道清淤工程致科兴路东段大面积坍塌，多人被埋，截至目前已救出10人，其中重伤一人，已被送往附近医院进行抢救。”
“墨墨天气提醒您，今日夜间至凌晨，本市再迎强降雨，局部地区将有特大暴雨，并伴有雷电，请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尊敬的顾客，您好。一番票务提醒您，您所购买的话剧《旧世》已出票成功，届时请于当日开场前半小时，凭此短信内取票码至本剧院前台兑换纸质票，逾期作废。”
周末仰天长啸一声，便将手机扔到了床尾，然后一头栽回枕头里继续躺平。
“啊！吓死我了！这突然一通吼眉毛都快被你吓掉了。”
跟周末同样喜欢窝在宿舍的对床舍友——童晚扔掉手中的修眉刀，用指腹反复捋顺那几根差点死于非命的金贵眉毛，头也不回地嘟囔着。
“出什么事了吗？”童晚见周末沉默便又问。
“……没事。”
“没事你怎么又把手机信息提示音打开了？你之前不是怕初旭听到就改成震动了吗？”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是《食梦者》电影中，林夕拾第一次出场时的台词。
自从那天在现实中撞见初旭，周末回去就立刻把自己用了好久的信息提示音调成了震动模式，但现在又不好讲出全部原因，于是周末只好简短说了原因的后半部分。
“有消息怕漏掉嘛。”
“那你就放在床头啊，不然你老是这么诈尸似的一挺一落，我晚上又要做噩梦了。到时晚上又跑去跟你挤一床，你可不能嫌我占地方哈。”
手机放在床头，确实不会让周末继续来回“起尸”，但会让她变成一个坏掉的机器人，重复执行每隔三秒就按亮屏幕的愚蠢指令。
“又？你最近又做噩梦了？怎么回事，那混蛋又打你了？”
“没有啦，你淡定点。我继父这段时间去了外地出差，你瞧我这次放假回来都没有再躲到厕所去换衣服了呢。”李青撸起长袖，开心地冲周末炫耀着白白净净，没有淤青红肿的手臂。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喊他继父，但凡你能把刚才吼我的态度冲着那混蛋，他也不敢次次下手这么狠了。”
李青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就是从镜子里看到是你，才那么开玩笑说话的。面对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做不到，他哪怕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从心里就怕得发抖。”
“干嘛道歉啦，不要总是道歉知道吗。这才一个回合，我声音一大，你就又弱回去了，以后多撑几个回合，这样总有一天……算了，你还是哪天带我见那混蛋一面吧，我保证一劳永逸！”
像林夕拾那样，用噩梦将他折磨至死！
“别呀，别见了，你，你消消气。你每次都嚷嚷着要我带你见继父，可我不想害到你啊，呃……再说，他其实除了心情不好时会打我和我妈之外，平时还是算好的，而且我妈妈没有工作，全家的生活费和学费都要指望着他……等我毕业吧，等我毕业找到工作可以赚钱了就好了。”
童晚见周末手指铁青抓着床边栏杆晃得吱呀乱响，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她讲完便一一反驳，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很奇怪哎，你今天下午明明是去看《不眠之夜》，怎么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好像真的不眠不休好几夜的感觉啊。天呐，难道初旭最后真的去了？”
童晚见周末张张嘴却不说话，一看就是猜对了，于是继续发散思维，“你是不是回来的时候看到初旭和季木子在一起？哼哼，我就知道刚刚能让季木子这么晚接到个电话立马冲下楼，肯定有事，肯定跟男的有关。她不是前几天跟你那个老同学陆放，没错，跟陆放分手了嘛，那排除一下肯定就是去见初旭的咯。”
周末摇摇头，急着反驳道：“不可能，初旭现在怎么可能会跟季木子在一起啊，他走之前跟我说的是……”
“等我。”
那声“CUT！”后，初旭掰过周末转身离去的肩头，大言不惭地如是说。
周末头也没抬，默默地用指甲死命扒开初旭发狠的手指，企图从他的禁锢中尽快逃离。可无奈她怎么抠破皮挠出血，初旭依旧牢牢锁住她的肩，迫使她留在原地，面向他。
周末只好抬眼瞪他，冷冷回道：“等你？等你带着耳麦把我带到隐藏摄像机前做整蛊节目采访，然后告诉观众我是有多么蠢，又多么好笑吗？”
初旭愣了一下，不禁扑哧一笑，“果然是在梦里惯用上帝视角的人啊，谎话一个接着一个骗得我团团转，到了现实却又担心自己成为那个‘楚门’？”
提到梦境，周末突然记起初旭一旦知道真相后的可怕后果，心头不由一沉，用来抵抗他的手臂因失神而瞬间松开，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初旭的胸口。
周末借着揉脑袋，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个下下策，“你说对了，我就是个满口瞎话的骗子，从流眼泪那儿就开始编了，这你都没听出来吗？拜托，怎么会有人的眼泪是羊肉汤味的啊！我之所以编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是因为我刚才以为“1V1”的对象是个只会重复同一个问题的计数机器人，只要我回答问题的字数够多，或是撑够这一环节的时长就可以结束‘小黑屋之旅’。反正呢，整篇故事，是我结合了你在饭局上的只言片语扩写出来的，真真假假，鱼龙混杂。你就当是一篇同人文，如有虚构，纯属雷同就够了！”
“真真假假？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喜欢《模拟人生》是真，喜欢上一个人是假；想遇见林夕拾是真，梦到初旭是假……”
没等周末说完，初旭冷不丁收紧环过她身后的手臂，将女生整个脑袋结结实实地按回他怀中，然后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声道，“不好意思，刚刚你离我太远，没听清。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周末整个脸像被轮胎碾过的橡皮泥，别说讲话了，喘气都费劲，折腾了半天，只丧丧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动不动，认命似的粘在了初旭这面墙上。
“瞧，离心脏越近，骗人的话就越难说出口了吧。”计谋得逞，初旭笑着松开手臂，俯身望向周末的双眼。
“周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但不管怎样，比起听到的这些前后矛盾的说辞，我更愿意相信我所看到的还有感受到的。还有，这里没有隐藏相机，我也没有在做戏，刚才耳机里的那声‘CUT’的确来自第三个人，但那是我经纪人正好从片场打来电话的背景音。他通知我现场有突发状况，我要立刻赶回去补拍一个镜头。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消失，等我结束一切去找你，我们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等我，好吗？”
看着初旭眼角略带疲态的一抹猩红，周末此刻除了点头，再讲不出任何一句违心的话来搪塞他。
初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塞到周末手中，“到现场要换戏服，我怕把它弄丢，所以还是先给你吧。《旧世》演出的那天，记得一定把它带上。”
“好。”周末答应下来，又急忙一把拉住已经迈出一只脚的初旭叮嘱道，“你也要记得，等下不要喝奶茶，不要吃东西，不要站在高危建筑附近，离吊灯远一点……呃，总之，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送走了满脸问号的初旭，周末拍了拍小猫，这才看清楚那张纸片是他那张《不眠之夜》的门票。
拿着张旧门票去看《旧世》吗？可这张门票还被挖掉了几个洞诶？周末联想到之前他的拼字游戏，于是便试着对比手中的另一张去猜他的脑回路，但没多久她就放弃了，因为有些挖空的地方本就是空白，根本拼凑不出来一句话。
没关系，等下次见面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今天下午是跟初旭在一起，你们一起去了《不眠之夜》？！”
童晚从椅子上跳起，像只进攻的八脚章鱼，冲过来扒住周末的床边栏杆，开始持续性‘喷墨’，“天呐！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你天天在我耳边嘀咕的那个废柴朋友就是你自己！你说她用别人的高级号玩线上游戏，结果喜欢上了一个随机匹配出来的高阶队友，结果回到现实世界他喜欢上了这号的原主人……哼哼，从你这段时间相当不正常地反应来看，那个高阶队友应该就是初旭咯。不过奇怪诶，季木子的游戏号一直是陆放帮她打怪升级的，你说初旭因为这个高级号喜欢上了原主人……那他也应该是是喜欢上陆放了呀？哇塞，这我倒是没看出来啊，当红演员的性取向……”
“打住！陆放是初旭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麻烦你老人家不要跟我这德国骨科了好嘛。”周末再次扔掉连垃圾短信都没再收到的手机，张开五指糊在李青脸上，试图按下她窥探的脑袋。
“好啊。”童晚答应得利索，很快话锋一转，嬉笑着道，“反正你承认我前面说对了哦。”
……算了，跟初旭那边的窟窿比起来，这边简直就是季木子脸上的毛孔，卸了妆都看不见的那种，周末苦涩一笑，决定随它去吧。
“不过我以前看娱乐新闻的时候，初旭在采访里不是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的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哦，小心点，你可不要上当受骗啊。”
“哦，其实他俩之前都分别告诉过我故事的一半，只不过我那时实在没想到，他们所说的，合在一起竟然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唉，早知道的话，我可以在现实中提前避开初旭，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无法收尾的事情了。”
“又出啥事了？我还以为你把实话告诉了初旭，他终于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认错了人，所以你们才约好，一起去的《不眠之夜》呢？”
“呃……大概是这样，就是顺序……颠倒了。我明明走之前听到季木子说初旭今天下午有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了麦金侬酒店，还假扮成其中一名演员在‘1V1’的小黑屋里等我。结果我就把他当成了听不懂中文的外国演员，把我的秘密说出来了。”
“哇塞，不愧是演员，初旭也太会了吧！我跟你说，他肯定是故意让你知道他去不了，然后就可以躲在暗中等着你上钩。这部剧果然是沉浸式的啊，一张门票体验了两部戏，其中一部还是女主角，简直被你赚到了！后来呢后来呢？他是不是接着就跟你深情告白了啊？要好好讲这一趴哦，要不要我给你拿杯水，润润嗓子先？”
周末扔了个白眼到天花板上去，接着便将李青的手指从栏杆上一根根掰起，又轻轻握住，一脸深情地甩开后，答道：“然后他老人家接了个电话，就回了片场。”
“啊，就这？”
“是啊，他要我等他工作结束。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帮我想想等下怎么‘翻供’啊，我刚刚随便胡扯了一些，可他好像完全不信，但我真的，真的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快救我，救我就是救他！”
童晚捂住脑门疯狂摇头，叹气道：“没救了没救了！“
“怎么了？为什么！”周末担心地差点翻过栏杆扑下去。
“我是说你没救了！你们这些射手座真的是太难搞了，是不是就喜欢别人不搭理你的状态呀，别人一旦掉过头找你，你就立马跑得远远的？明明之前我提着奶茶去剧院找你的时候，你看见初旭跟季木子说话都会心不在焉地连奶盖都忘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可以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话他会……他会死！我知道这听起来莫名其妙又夸张，但我真的很担心。要知道之前他只是与真相擦身而过，就遭遇意外受伤，那这次……”
周末再次拿起手机，盯着再也没有亮起的屏幕陷入沉思。
“虽然我搞不清楚你是怎么得到他会有生命危险这种结论的啊，但初旭不是演员吗？之前如果是拍戏时受伤，那其实也挺常见的，很有可能只是巧合啦。”
童晚说完便回头从桌上抽一张占卜纸牌，翻过来先看了一眼又递给周末，继续安慰道，“放心，仅以本人21号宿舍楼占卜大师的名义起誓，初旭肯定没事的，你看，多好的牌。”
“再会。”周末皱着眉头念出了纸牌上的两个字，嘀咕道，“这……也没多好吧？”
“再会也有再次相遇的意思啊，说明你两人一定会再次见面的。既然都能见面了，那初旭肯定是好好活着呢，这还不好？！”
“可这张纸牌上的配图是希腊神话里的厄尔普斯和欧律狄克，是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冥界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