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等一下!”躺在血泊中的那人从半眯的眼缝中瞧见初旭拿起枪,下一秒就要砸过来,连忙吐出一口血制止道。
”为什么,周末?”
“什么周末,我是尤甲!你怀里那个才是……”
天,这是什么电影大结局的彩蛋吗?周末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声线不属于季木子,也不属于尤甲,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现实世界的周末。
周末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抚过她光滑的脸颊,和没有喉结的脖颈,最终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个无数次在梦境中躲在季木子的面孔下,偷偷喜欢着初旭的周末;那个在最后一次梦境中又躲在尤甲的面孔下,为了唤醒初旭主动迎向死亡的周末;那个哪怕在最后一秒也不愿袒露真相,宁愿沉默着,独自死去的周末……此刻,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这是周末最初的愿望啊,竟在故事的结尾,撕破了纸张。
“你知道我不是尤甲,还要拿枪砸我……鞭尸啊?”周末难得看到初旭露出如此焦躁不安的神情,便忍着痛轻声调侃了一句。
“从你的种种反应来看,砸晕你似乎比看着你死在这个梦里,后果要好很多。”
初旭的指缝里嵌满了混合着血迹的泥土,企图扒着这石板的间隙,将自己已无法挪动的身躯尽可能的靠近周末。
“刚才的画面有一瞬间的错位,是因为你故意被尤甲砸晕,然后在短暂的沉睡后以他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新的梦境中,对吗?所以你费劲心思,无缝衔接了两个同样场景的梦境,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结局,横死在无人问津的街头?”
“你知道的,一场电影总……总要有始有终的嘛。”
“是电影,还是我们?”
周末沉默不言。
“周末,我接受你过去所有的谎言,并不代表我是个不会思考的傻子。起初我是有些不确定,我不敢相信你要这么做,但现在麻烦你认真地回答我,你这么急切地要死在这个梦里……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的死跟你有关,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活?”
周末依旧沉默不言
初旭再次举起枪,不过这次并没有扔向周末,而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啪嗒。”
一声空响。
周末惨白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别忘了,这可是我的梦呢,初旭。”
“你在说什么?”
周末手掌暗暗用力,拼命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至少听上去不那么支离破碎,“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的梦会像处方药一样,如果不按照说明书服用,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不良反应’,而我现在要解决它。”
“如果是可以解决的不良反应,那你为什么要躲在尤甲的面孔下,一定要我杀了你?”
因为只有梦里的我死了,才可以……何必呢,都要死了,还说出来让对方怀着愧疚活下去吗?周末放弃了解释。
初旭突然睁大双眼,青筋与怒吼同时爆出,“你会死,不只是在梦里,对吗?这就是你的不良反应!”
周末擦掉嘴角不停咳出的鲜血,抹在身旁九头龍蛭的头套上,不一会儿,八颗头便都被染上了血色,看上去诡异又好笑。
“唉,果然是演员啊,想的就是多,不过也算是我挑对了,不然这梦怎么会这么真实、刺激又好玩呢。你以为跟我经历了无数次梦与现实里的故事,就是我独一无二的男主角了吗?出现在我梦里的男主角,你显然不是第一个,也更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一切对我来说只是一部可以沉浸式体验的电影罢了,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我这样的人,哪里会听到像《食梦者2》里如此催人泪下的真情告白呢。而我之所以如此迫切,是因为只有我的死亡才能彻底终结与你一起的梦境。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残忍,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拜托你,看在我们之前还算兴趣相投的份上,最后再做一件好事吧,我不想在你死后,被永远困在这个梦境中。”
初旭料想过她所有可能的回答,但真相还是残酷得出人意料,他在震惊中慢慢消化着,半晌才呵出一口冷气,“看来我还要说声抱歉啊,我的自作多情还有自作聪明,毁了你在临死前本来可以听到的,男主角声泪俱下的告白。”
“没关系,爱情的最佳赏味期本来就结束在告白的前一秒……”
还未说完,一股咸腥的血浆突然涌上喉管和鼻腔,周末告别了最后一丝氧气,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对面初旭的表情,被疼痛折磨到麻木的脑神经也令她忽略了对方的冷嘲热讽。
“爱情?”
她听到初旭用一种可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没多久,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像是在念他的行程通告单,“忘了告诉你,你的男主角在你死后的第三部里,变成正常人,最后和新一任女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没有火药,没有枪响,一句话,却如同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周末的心脏。
短暂的眩晕后,黑暗彻底降临,死亡如期而至……
本文最后更新时间2019.9.3003:36
初旭闭上双眼,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却还是按住屏幕不断向下拖动。直到报错的提示音第四次响起,一旁的阮文瞄了眼他屏幕上不停跳出‘本章已是最新章节’的对话框,终于忍不住抢过他的手机点进书籍首页仔细研究。
“什么连载这么上瘾啊?自从你不玩扫雷之后难得见你这么离不开手机……《农业科学技术手册》?林大福和周阿红的养殖技术经验详谈?哈哈哈我去,这么随意的主角名字加上这么劝退的小说简介,居然还能有一个读者订阅也真是奇迹了,不会就是作者他自己吧?”
“是我。”
“咋?你要转行去种地?”
“去你的,它跟农业养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写了一对男女一起经历的……过去。”
“林大福和周阿红?这么随意的名字,不出戏啊你。”
“多谢关心,看的时候我会代入别的名字。”
初旭瞪了阮文一眼,然后抢回手机。他继续频繁地按下右侧电源键,又眼睁睁看着屏幕很快熄灭在锁屏画面,食指轻扣着手机背壳的声音逐渐凌乱,像是一串摩斯电码触了电。
初旭极少会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发出这种扰人的声响,阮文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头,问道:“出了啥事?我能帮上忙吗?”
手机从指尖滑出,掉在了沙发边的毯子上,初旭慢悠悠地弯腰捡起,再次起身时,眼神已不再游离,语气也十分坚定,“帮我找个人吧。你之前当编剧跟这类网站的主编不是有些私交吗?这个作者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我想知道她的近况。”
“大哥,我们现在是在国外拍戏没错,但也只是跨越几个时区而已不是几个世纪,这作者最后更新的日期是九月底,今天才国假的第五天,这叫很久没更新?!我当什么大事呢,再等等呗,不要随便透支我本来就濒临破灭的人际关系。”
“啪。”
初旭伸手叉掉阮文此刻正在团战的手游画面,“恭喜你,又破灭了一个。你丫电影处女作要我客串,结果一个电话把我骗来这里,半个多月过去了一个镜头都没拍。既然这样,我明儿回国自己找去。”
“别,别介,你可哪儿都别去啊,这就联系!立马联系!”
当初电影开拍时,阮文为了拿到季木子所谓的‘亲情’赞助,便答应了她把初旭骗到了远在东欧黑山的取景地,跟季木子同在一个剧组。
本想着初旭这几年除了拍戏对其他事都兴趣了了,这次出行可以让他顺便散散心。结果倒好,这家伙成天窝在酒店,现在搞得阮文两头被喷,现在他要是再回了国彻底消失,那可就真的人财两空了。
“你瞧,已经在拨电话了,一有消息立马回禀。你安心住着,哪儿别去啊……”阮文自知理亏,立刻抱着电话火速退出了初旭的房间。
“嘀——”
报错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初旭将手机扔回沙发,一把推开了阳台的落地窗。
暮色中的布徳瓦城笼罩着一层淡粉色的光晕,不远处是祖母绿般深邃的亚得里亚海。临近晚餐时间,海面上仅剩一艘彩色帆船正向着绵长的海岸线缓缓靠近,如此安静美好,像是一张印着怡人风景的明信片。
初旭眯起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按向远处鼓起的风帆,彷佛正在给这张明信片贴上寄给未来,寄向远方的邮票,也许某一天,某个人可以收到,哪怕是在梦里……
梦?
想到这初旭不禁低头苦笑一番,木质栏杆上的指关节处渐渐泛白,等他意识到疼痛松开时,指甲里已嵌满了因长年海风侵蚀而松动脱落的木屑,深红咸腥,如同五年前的最后一场梦里,漫过石砖缝隙汩汩流向初旭的粘稠血浆。
那是周末最后留下的味道。
初旭缓缓闭上眼,将脸深深埋于合起的掌心,如同一只失去宿主饥饿难耐的噬梦兽,贪婪地吸食着这相似的气味,五年间的记忆瞬间随之翻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