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好好说。”初旭伸手想将周末扶起，结果女生却死死抓住行李箱的边缘，不愿从地上起来，更不愿离开。
“我说过了，它没死，它会醒过来的。”
“它死了，周末，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混蛋已经把它杀死了！”
“没有！它只是睡着了！”
“为什么？周末，告诉我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在重复这问题的答案，却不告诉我们这答案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因为……因为那个混蛋告诉我它没死！因为一个月后，那个混蛋突然心血来潮告诉我，他那时候是将冰箱里的鸡血涂了小猫满身，所以它身体冰冷！因为他给小猫灌了安眠药，所以它一动不动！因为我胆小！无知！怯懦！可笑！所以才会把明明只是睡着的小猫活生生埋死在地下！还他妈放在一个锁着的木盒里！所以杀死小猫的人不是那个混蛋，是我！是我啊！我说的够清楚了吗？你满意了吗？！我明明已经把这段记忆强制删除了，你为什么非要一直逼我，让我再想起来！”
如同一篇永远卡在变奏处，不断重复练习演奏的乐章，在一连串破釜沉舟般的连续重音后，终于行进至尾声，化作周末声嘶力竭后，耳中的一丝蜂鸣……
一只手，托住了周末即将重重砸向地面的后脑勺，接着是一个令人快要窒息的拥抱，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周末不得不松开紧攥在胸前的拳头，紧缩的身体在逐渐升高的体温下缓缓舒展开，臂弯里开始渐渐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然后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初旭仿佛抱着一团乱流涌动的积雨云，胸前的局部地区迎来了史上最强降雨，并伴有雷电。
“我明明已经把这段记忆强制删除了，我好不容易把这段记忆强制删除了，为什么你非要让我再想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周末，我知道这很痛苦，但这是我咨询过很多心理医生之后得到的唯一解法，就是尽力让你回忆起这一切，然后面对它。小猫的死亡并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继父，那个混蛋的刻意隐瞒和欺骗啊。”
“不，不对，这当然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够镇定点，如果我能再摸摸它的心跳，如果我没有把它锁在盒子里，如果……至少结局就不会这么糟糕不是吗？”
“故事只有在梦境里，才会出现‘如果，那么’般可以翻转糟糕结局的完美句式，而我们每个人之所以还能够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继续存活，更多是因为那些‘虽然，但是’后的无奈转折。”
初旭轻抚着周末颤抖的后背，继续道：“比如……虽然我们不能像你继父杀死小猫一样杀死他，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但是我联系了业内顶尖的律师，你妈妈很快就能拿到离婚判决书，他也会从你们的世界彻底消失；比如，虽然我们一开始的相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但是我们从梦境走到现实，每一分每一秒的感受都是真实的；比如，虽然我们之间的过去总是充斥着许多的谎言与猜忌，但是故事走到这里，我们都清楚那些都是为了对方好好活下去所做的，现在看来有些蹩脚的努力……比如，虽然我知道带着过去的痛苦活下去很艰难很辛苦，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走出这个‘噩梦’。”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从梦境到现实，无论林夕拾还是初旭，好吗，周末？”
初旭颤抖的尾音，逐渐混乱的呼吸，还有那句小心翼翼藏在句末的告白，坚定又坦荡，仿佛一阵执意吹向幽暗山谷的风，最终填满了周末心中所有的裂缝与不安。
周末踮起跪着的脚尖，湿漉漉的脑袋从初旭的臂弯中钻了上去，深深埋入他的颈窝。
“好。”
半晌，一个闷闷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
“你老是低着头，是在等鼻涕风干吗？”两个人手牵手走在前往宿舍楼出口的路上，初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才没有！”周末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充满了横冲乱撞的力量，抬头便冲初旭嚷嚷，“就算有鼻涕，刚刚也都在你衣服上蹭干净啦！真是的！”
“开玩笑啦，我就是想看看你。”初旭转过身，一边后退一边歪着头，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脸上，“前段时间一直要演一些所谓复仇的戏码，没办法好好地看看你。”
“哦，对！你要不要跟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在这个梦里回想起的过去是沐親告诉你的吗？然后你把这些发生过的事装进了你的梦里，等着我出现？可即便你从我写的小说得知我进入别人梦境的方法，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的意思是，正常的梦境是没办法还原的这么精细，又这么可控的啊？”
“这要从我去你家找你的那晚开始说起，多亏了你的朋友李沐親在院门口对我进行长篇控诉前的一番自我介绍，我才能知道那天在剧院我见到的并不是你口中的童晚。而你的大学同学，你的宿舍舍友，那个我误以为被你用来当借口开脱的童晚，其实并不存在。”
“李沐親告诉我童晚只是你幻想出来，用来承受伤痛的另一个精神体，而你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你妈妈拜托过李沐親，让她不要拆穿，尽量附和你，李沐親担心你受到刺激也不敢向你打听更多，所以我在知道真相后的这段时间里，通过你的母亲联系到了你的心理医生。”
“你的心理医生出于职业守则并没有跟我透露你接受治疗时的具体谈话内容，不过她告诉我你第一次的心理治疗开始于你养的小猫突然死掉之后，她从你妈妈那里得知整件事情的经过，试图帮助你回忆起来再进行治疗，但你一直坚决否认那件事情的存在，甚至连自己曾经养过小猫都不记得。本来这些对你的正常生活没有过于严重的影响，直到大一下学期，你再次受到了某种剧烈刺激，病情加重，幻想出了一个叫做童晚的女生……多次治疗之后，你的心理医生建议你找催眠师尝试一下催眠疗法，但你似乎没有接受。”
“我试过，但是没有用。”周末不得不打断初旭解释道，“催眠师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所有的暗示或是引导在我这里都不起效，我无法进入到他们设立的情境中去。我猜测或许跟我拥有的奇怪的入梦能力有关吧，像是体内存在着一种抗体，对意识催眠这一类的治疗产生了免疫？”
“所以这次，我让催眠师催眠了我自己。既然催眠师无法插手你的梦境，那就让他插手我的。我向你的朋友，家人了解了一些你的过去，尽可能把那些关键片段塞满这里的每一个房间，这样一旦你进入这个梦境，或许就会在某一间里找到那个答案的另一种解法，不那么悲伤的，可以消除痛苦的……”
说完，初旭拉着周末转过身来。
夜色如墨，他们静静伫立在这栋大楼前，看着楼内的灯光由远及近一点点熄灭。
“我本以为遗忘就会解脱，结果不过是死刑拖成了死缓。”周末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忘记过去，否认痛苦，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一种消耗。”
初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在宿舍大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秒将它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进去，“你可以把这段记忆留在梦中的这栋楼里，不需要强拆，也不必进去。因为你的梦，你的世界远不止这栋楼，还有头顶的整片星空和身旁再也不会放开的手。”
“谢谢你，初旭。”周末说着突然背过身仰起头。
“我这梦的上面只是黑布而已，没有星星，催眠师实在是没有时间渲染宿舍楼外的场景啊。”初旭打趣道。
周末没有答话，把头仰得更高了。初旭见状，一只手轻轻抚上周末的眼睛，果然掌心湿成一片。
“这个梦到底是催眠还是催泪啊？怎么又把你惹哭了……”
“风里有沙子，吹迷了眼。”周末说完便抓住初旭的手，把眼泪蹭到了他的衣袖上，然后转身道，“看来这梦里的空气质量不太好嘛，我们还是快点醒过来吧。”
周末瞧着初旭一动不动，心不由一沉，“这是个被催眠的梦境，只有催眠师能决定它什么时候终止……你不会担心我一直没走出来，就告诉催眠师要一直继续，直到你身体撑不下去吧？”
“总比你每次都要敲晕自己好一点，不是吗？”初旭笑着逗她，却没想到周末真的低下头，开始认真在地上找起石头来，于是只好立刻捧起她的脑袋继续道，“好吧，其实催眠师一直在监测我的心率，我事先有告诉她，如果我的心率持续在一个高数值范围内，就可以终止催眠，把我唤醒。”
“哦。”周末突然眼睛一亮，“那你抓紧HIIT搞起来，嗯，让我想想哈……是先波比跳呢，还是登山跑，算了，不如来几组复合动作吧！”
初旭见周末一脸雀跃，就知道她这是打算把平时被健身教练虐的痛苦在自己找回来，于是慢悠悠地回她。
“我本来是这么考虑的，不过……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快提升心率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