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坟·八

    大王,王后还有殷郊,现在都是整个朝歌的红人,成为宫人口中的谈资。

    至于这些传言的源头,大部分是来自九间殿的。

    关于降神当夜,嘲风是怎么样呆滞,然后又三跪九叩、五体投地的,夜昙自己都各种回味,连带着叽叽喳喳地和身边人讨论。

    九间殿里负责上菜,洒扫的诸多宫女都听见她们的主子在那指手画脚地表演时刻。

    不管是在自家大王面前,还是在那个御前侍卫面前。

    不仅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思,倒是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当事人之一的青葵看着夜昙的模仿秀,有些哭笑不得。

    看起来在获得新的笑料之前,昙儿是不会放过嘲风了。

    而且……

    最让青葵感到尴尬的倒不是那晚五体投地式的顶礼膜拜。

    主要之后,嘲风对“姬发”这个兄弟的态度也变得别别扭扭的。

    哎,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

    宫道。

    “玉容,正好,这个给你。”一个内监递来一封信。

    “谢谢。”玉容飞快收下,塞入怀中。

    此时,玉容正走在宫道上,要去御膳房吩咐厨子做自家娘娘喜爱的食物。

    “这人到底是谁啊?”玉容身边的小宫女凑上来,好奇道,“为何总是给你寄信。”

    “是我老家的表哥啦……”玉容显然不愿意过多透露这件事。

    “哎……你就好了,有娘娘给你的特赦。”宫女感叹道,“我怕是要等出宫后才能够和家人联络了……”到时候,都不知道爹娘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容貌了。

    “是啊……”玉容点点头,“多亏了娘娘的恩典。”

    一般来说,承担传信任务的有熟人,商人经营的民信局,或者就是飞鸽传书。

    但宫里的规矩很严。

    凡是宫外的人和宫女说话或者是帮忙往宫外传话、传消息的,要处以绞刑。违背宫规,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为防止宫人泄漏禁中之事,宫里当然会制定相应的法规,严禁宫外之人为宫女传递书信或物品。

    一旦犯禁,皆论以死。

    玉容这事情却是过了明路的。

    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托人从宫外传信。

    最初,她不是很擅长偷偷摸摸地行事,所以很快就被同寝室的宫女发现了,还告到了夜昙那。

    夜昙拿着那信看了看。

    上面基本上是关心她生活起居的内容。

    落款是“兄”。

    夜昙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还有理智气壮的告发者,又将视线移向一边的少典有琴。

    “不过就是封家书而已嘛,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她还是决定保自己的人,要不然以后谁还对她忠诚嘛!

    “娘娘……”告发的宫女震惊地盯着夜昙,“但这是宫规。对吧大王?”她现在只能希冀大王给她做主了。这次如果不能扳倒玉容,以后她可不会放过自己。

    “……”少典有琴略感为难。因为这就是宫规,“要不就将此女调离九间殿吧?”他用商量的语气试探着开口。

    “哎呀,大王!”夜昙显然不同意这事,“她还是蛮好用的啦,所以你就……放过她这次吧!”夜昙起身,很谄媚地去给人敲肩膀。

    “大王~~~人家求你了~~~”尾音都转出花来了。

    “……”果然开始了。

    他就知道。

    “好不好嘛~~~就当是给人家一个面子吧~~”

    “好吧。”她都这样了,他要是再不答应,估计要和她磨一下午。

    最后自己还是得同意,那不如现在就投降了。

    “思念亲友也是人之常情,念在你之前尽心服侍王后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也不要再这样偷偷摸摸地通信了,直接去找内侍报备,知道吗?”

    不仅没有追责,反而是给了恩典。

    “是!”玉容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多谢大王,多谢娘娘!”

    因为特批,她才能够光明正大的和宫外之人通信。

    ——————

    九间殿到御膳房的宫道很长。

    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宫女们都来给自家主子传膳。

    “呦!这不是玉容姐姐吗!”

    “玉容姐姐!”

    一堆宫女纷纷上赶几步,将九间殿的红人宫女拥在中间。

    “嗯”,玉容朝那群侍女点点头,面上却很平静。

    “玉容,你就好了。”又一个宫人凑上来,挽住玉容的手臂,向她献殷勤。

    因为她们家主子现在深得圣眷呀,她们这群人自然是要好好巴结的了。

    “主子受宠就是不一样。”说话的宫娥语中带酸。

    都是小小的宫女,她偏能享受很多特例!

    “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根据以往的经验,玉容连忙摆手道,“我也只是和你们差不多罢了。”

    “怎么可能?妹妹你真的是谦虚了!”那高个子的宫人也算是个美女,依然在那不依不饶,阴阳怪气的。

    “有些人啊就是眼红人家!”挽着玉容的宫娥开始帮腔,“看着这后宫里根本就没其他人,就梦想着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朝那高个宫人做了个鬼脸,“只可惜啊,咱们大王对娘娘可是宠得很啊~”她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手肘捅了捅玉容,嘴角满是了然的笑意,“不是夜夜都去嘛。”

    自古以来,寻常的女人大约都喜欢聚在一起八卦。

    “何止啊”,另一个宫女也凑上来,“我可听说了,连白天都腻在一起呢”,说罢,她也学着上一个宫女的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玉容的另一只手臂,“可是真的呀?”

    “……”面对着对方暧昧的笑容,玉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摸摸自己的胳膊,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是白天也会来。”

    再这样被捅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可能承受不住,快成不倒翁了。

    “哼!”那高个子的宫人讨了个没趣,跺了跺脚,快步向御膳房走去。

    “玉容,那你可要趁机抓住机会啊!”身边的宫娥在她耳边小声道。

    “啊?”

    “啊什么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我……只是跟着我们家小姐沾光罢了。”

    “是吗?”小宫娥以为她只是嘴上客套,“要不我给你谋划谋划?到时候你肯定能混个侧妃当当!”

    “不用了!”玉容赶紧摆手拒绝。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信件。

    确实不用了,早已经有人替她做好了谋划。

    ——————

    要知道,宫廷里从来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就在神君和青葵他们造神的节奏达到顶峰的同时,宫内同时也涌动着一股暗流。

    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着,王后是妖女,是狐妖的传闻,并没有绝迹。

    据说,后宫里有人看到九间殿后院里常常无缘无故的飞沙走石,或者有些鬼影妖媚出现。

    前朝呢,也时不时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递着折子嚷嚷着要清君侧。

    奈何他们的大王,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

    这种传闻并非主流,既然不成气候,按他的性子,觉得还不如冷处理了。

    那厢,夜昙也不是那种会在意此类闲话的人。

    相反,她扮妖女还扮得很开心呢!

    就是有一点不好。

    由于做了正妃,白天的时候,夜昙需要处理一堆后宫之中的一些杂务。虽然宫里没有嫔妃,但是要维持宫禁正常运作,财务问题,后勤保障等等有需要决断的,最后都会汇总到她那里。

    只有晚上还算有点自己的自由时间。

    而且也就是前半夜。

    后半夜她那名义上的夫君处理完了政务,就要来找她。

    一夜都不带落下的。

    虽然什么也不做,就抱着睡觉而已,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心累。

    这也是为何会有宫女怂恿玉容去为夜昙分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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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九间殿,夜昙一个人用过晚膳。

    神君有空的时候,通常会来陪她吃饭,但因为前朝还有几个粘人的大臣,所以不是日日都能来的。

    “娘娘”,玉容看了看殿门外,又有些不安地走近餐桌,“看来大王今日是不会来了。”

    “他不来正好呢!”夜昙拿起玉容递来的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完事后,又随手丢在桌上,“好让我清净一下!”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那紫色的帕子呢?”

    夜昙问的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身上带着的东西之一——青葵给的手帕。

    这还是她生辰的时候,姐姐送给她的呢!帕子上面有她的偶像——孔武有力的沉渊大王——乌玳是也。

    昨日她用来擦过嘴,就顺便吩咐玉容拿下去洗了。

    “回娘娘”,除了之前的私自通信事件外,玉容也算是个很懂规矩的宫女了。

    身份地位已经变了,自然是不能用从前的称呼相称了。

    而且……她也感觉到,她们家小姐似乎是变了很多。

    “帕子已经洗好了。”说罢,玉容便将一方紫色的丝帕双手奉上。

    “嗯”,夜昙接过帕子,揣在袖子中,“走,咱们去摘星楼逛一圈~”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今天的肉很好吃,所以她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

    “是!婢子这就去准备。”

    ——————

    摘星楼。

    “玉容,你看那是什么啊!”夜昙扒着摘星楼外侧的阑干,望着天空,瞪圆了眼睛。

    只见遥远的天空中,有一道金红相交的光柱,陡然出现。

    但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算不上非常醒目。

    “娘娘……”夜昙身后,玉容磕磕巴巴地开口,“您说什么?”

    “哎呀你是不是瞎!快看呀!”见玉容那副呆样子,夜昙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她这儿的丫头怎么就这么愣呀!

    “你看那边呀!”夜昙抬起手,踮起脚,使劲指着远处的夜空。

    这是自然现象?

    还是又有谁在装神弄鬼啊?

    “啊?”

    玉容整个人便也朝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你看,好大一个!”夜昙边说边用手臂划了个大大的圆圈。

    就在此时,她袖子里突然掉出来一个东西。

    “哎呀,我帕子!”夜昙意识到,她的宝贝帕子掉下去了。

    除了摘星楼外,宫里的其他地方并不是一直都点着灯的,故而她根本看不太清摘星楼下面的情况。

    摘星楼附近还种了不少花草树木。

    这下更看不清了。

    夜昙用手扒着摘星楼的阑干,探出头去,向下张望。

    还是不行……太黑,而且太高了,她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清,平日里多少有些畏高的夜昙,此时也敢站在楼边上了。

    “玉容玉容玉容!”她一边扒着阑干继续探头探脑,一边向后挥手,“你快下去找啊!”

    “……是,娘娘莫急,婢子这就去找。”身后的玉容应了一声。

    那厢,夜昙的注意力还在楼外边,冷不防就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在坠落了。

    “哇啊——”

    只是一息的时间,夜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脑内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她再也不要去高的地方了!

    ——————

    好痛!

    正殿之外,青葵突然感觉到腰间有一种锥心的痛感。饶是不可一日失仪的她,也忍不住眉头紧皱。

    青葵用手按住自己的腰。

    她现在是御前侍卫,按理来说不能够擅离职守。

    只是,这撕裂一般的疼痛没过多久就逼得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昙儿……”青葵忍着疼痛,抬起了头。

    她直觉是夜昙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投胎转世的缘故,先前她感觉,她们之间,好像不再痛感相连。

    嘲风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敢这么频繁地在夜昙闯祸的时候打她屁股。

    而这十几年来,她都有好好照看夜昙,当然是没让她真的受什么皮肉之苦。

    莫非是因为她们现在都是以神识的形式存在于这世界,所以痛感依旧相通。

    不管怎么样,得去看她!

    “姬发你没事吧?”身边的侍卫也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肚子有点痛,我先去趟东厕。”青葵随便找了个借口,“麻烦你帮我盯一下。”

    “好!”

    “多谢!”

    青葵谢过同一营的弟兄,看了看腰上的剑,挣扎着取过来,拿它当拐杖,拄着走向九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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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间殿。

    床上,夜昙猛地睁开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记得耳边有大风刮过的声音。

    夜昙眨巴了眨巴眼睛。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躺在床上,但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

    “哇啊!”

    夜昙尝试着动了动身体,随后便是一阵锥心蚀骨的疼痛。

    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倒也不是伤心,就是痛得完全控制不住。

    “别动。”

    说话的自然是神君。

    片刻之前,他方才帮她固定好断骨。

    这一身伤……怕是要将养好久。要不是摘星楼附近有树,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要保护她,却总是让她受伤……

    听到侍从禀报说她摔下摘星楼的时候,少典有琴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殿门。

    到了摘星楼楼下,却没看见人。

    “人呢!”

    那非同以往的严厉语气吓得周围的侍从直接跪了下来。

    “回……回大王”,侍从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回答,“娘娘她……她……”他不敢再多言,只能用手代替嘴巴。

    少典有琴顺着那侍从的手望过去,发现夜昙居然是挂在树上了。

    周围居然也没人去把她捞下来!

    还有医官呢!

    “……”

    他只觉自己的脑子在嗡嗡作响。

    “奴婢这就找人来!”内侍长也觉得他们这么做有些不妥,低下头拱着手请示道。

    却没有得到回应。

    跪在地上的侍从只觉眼前有白色衣袂翻飞,原是他们大王脚尖一点,飞身上了树。

    “昙儿……”少典有琴将人抱在怀里,用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夜昙并无反应。

    但还好,她的脸还是热的,而且明显还在呼吸。

    “……”

    少典有琴多少松了口气,只是将人抱在怀里。

    也不敢太用力。

    高处坠落,必定会伤筋动骨。

    “把值守的医官都宣到九间殿来,还有……去把姬发也叫来。”

    “是。”内侍长赶紧退下。

    其他的侍从们看着自家大王抱着王妃娘娘疾行而去,脸色相当难看,纷纷噤若寒蝉地跟上。

    ——————

    “姐姐呜呜呜……”夜昙才不管现在是谁陪在她身边。

    她就是要找青葵。

    “昙儿!”闻言,青葵强忍着疼痛扑过来,握住她的手,“姐姐……在这呢,没事的啊……”她顿了顿,才继续安慰夜昙。

    神君一早便看出来了,青葵也是很痛。

    她撑着剑一瘸一拐地走到九间殿的时候,早已汗如雨下。

    而他方才也已经劝过,让她暂且去隔壁休息片刻。

    但青葵坚持不肯。

    她知道夜昙的性子。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小时候一有点头疼脑热,谁来都不行,就是要她陪着。

    “姐姐,有人推我!”夜昙虽然疼,但也没忘记要告状。

    “要是被我找到是谁暗算的我,我就要把他们通通干掉!”自己拿到狐狸精的本子,却还没干过什么坏事,简直亏大发了!

    “我要把他们都扔进虿盆!”

    青葵正在给夜昙施针,封穴止痛,夜昙却试图捶被子发狠。

    无奈她只是刚抬起了手臂,马上又无力地垂下了。

    “啊……”

    “昙儿!”正在给人倒药的神君听到她叫唤,吓得赶紧过来查看,“怎么了?”

    夜昙转不了头,只能梗着脖子眼泪汪汪地用余光看他,“疼……”

    虽然哭和说话这点动作也会带得她身上剧痛,但她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的话,就要疼得打滚了。

    不过她也知道越打滚就会越疼。

    “昙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那个人的。”青葵也疼得一抖。

    但昙儿并不知道她和自己痛感相通,所以她还是必须要装出一副寻常的样子。

    可生理性的疼痛,其实是很难忍耐的。

    尽管早就用帕子擦拭过,但很快,青葵和夜昙一样,头上又冒出细密的汗珠。

    很显然,房中的三个人都注意到了。

    “呜呜呜姐姐我好痛……”夜昙嚎了一会,觉得身上好像渐渐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楚了,“姐姐……呜呜呜……你怎么了?”

    “我……没事。”青葵勉强扯出一个笑。

    “青葵公主”,少典有琴压低声音,和青葵说话,“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那好吧。”青葵刚用金针将夜昙身上的几处穴道都封上了。

    虽然不能让她完全感觉不到痛,但至少可以缓解。

    “昙儿,那姐姐去给你抓药”,青葵编了个借口。

    她怕夜昙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

    “姐姐……”夜昙眼巴巴望她,“那你要快点回来呀……”

    “好”,青葵替夜昙掖了掖被角,又拿出帕子替她擦额上滚下的汗珠,“别担心,大王他会陪着你的。”

    说着,她便站起身,背上药箱。

    “大王”,青葵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背过身去,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两包麻沸散,偷偷塞给他,“这封穴的功效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若她真的疼得受不了,还是让她多睡会儿吧。”

    睡着了至少不用受罪。

    “好”,少典有琴接过药包,默默塞进袖子里,亲自将青葵送到殿门外。

    此时,一早就安排在殿外候着的侍者便来扶她。

    ——————

    “我姐姐她走了吗?”夜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青葵给自己扎完针以后,她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已经下降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

    但她还是不敢冒着风险乱动。

    毕竟刚才那疼痛真的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了。

    “……昙儿……”少典有琴轻轻握住夜昙的手。

    看她疼成这个样子,他心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不敢抱她。

    “对不起。”道歉没有用。

    承诺、赌咒发誓,也都通通没有用。

    少典有琴俯下身,头抵上她的额。

    只是他不明白,她分明是来渡情劫的,又不是死劫,为何就会……就会如此了?

    “……”夜昙自然是看出来,他在内疚。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呀?

    “好了啦……”她咬了咬唇,“你要替我抓住凶手!”

    “好。”不用夜昙嘱咐,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元凶。

    “还有啊,我刚才在摘星楼看到有金红的光柱,不知道又是谁在装神弄鬼了。”

    “嗯”,少典有琴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你先休息。”

    “还有啊……”

    “什么?”

    “……我不会站不起来了吧?”夜昙咬着唇,犹犹豫豫的。

    她之前感觉到腰间剧痛。

    夜昙虽然怕疼,但也算是能忍的。

    青葵施针之前,她真的是全身都疼,疼到冷汗直流,这让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这样,青葵肯定不忍心告诉她。

    所以她只能问他。

    “昙儿……别怕,你会好起来的。”神君摸了摸她的脸蛋,眼神中满是痛惜之色。

    “我脸怎么样啊?”夜昙这才想起要关心自己的花容月貌。她方才倒是没觉得脸上有哪里疼,故而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这事。

    “没事”,要不然他哪敢用手碰她的脸,“一点伤都没有,还是姿容绝代。”

    还好还好!

    闻言,夜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那……万一我要是站不起来了怎么办!”在床上躺得和一张烙饼一样的夜昙又重复问了一遍。

    既然脸没事,那她还是比较想要知道这点。

    “腿还疼吗?”神君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夜昙的腿。

    “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夜昙的腿却还是非常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当然疼啦!你什么意思啊!”

    夜昙想要转身拿枕头打她这个不解风情的夫君,但是又怕痛,一点也不敢动作,只能拿眼神剜他。

    “对不起对不起”,神君赶忙道歉。

    他方才分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成想还是弄疼她了。

    “你的腿还有知觉,所以别担心”,少典有琴继续安慰夜昙道,“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是这种情况下,知道疼真的比不知道好。

    “哼!”夜昙的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她也没办法,她好想睡觉,但又疼得浑身难受,根本睡不着。

    真是又累又痛又气。

    神君便只能当她的出气筒了。

    “昙儿”,神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夜昙,见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便握住她的手,柔声哄她,“你若是疼,就掐我吧。”

    “……”闻言,夜昙不做声了。

    谁要掐他呀!

    掐他她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够减轻疼痛。

    “对了!”

    “怎么了?”神君再次被夜昙的一惊一乍吓到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帕子!”她还没忘记这事。

    “???什么帕子?”神君一头雾水。

    ——————

    九间殿偏殿。

    玉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少典有琴握了握拳,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意,“竟然敢伤她!”

    他千防万防,到底也没有防住。

    谁能想到,这个从旧邸带出来,常年服侍妲己的丫鬟,会有异心呢?

    “王上饶命!”玉容扑通一声跪下。

    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恐惧。

    之前她从未从他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威压。

    “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婢看到娘娘是狐妖所化”,玉容按照指使之人教她的话狡辩。

    “一派胡言!”

    狐妖之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事他们都知道。

    闻言,玉容瑟缩了一下。

    常言道,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冀州城破之时,她也不是没有体会过。

    但正是因为体会过,所以才会想要铤而走险。

    天知道她作为一个俘虏,是怎样从冀州活到朝歌,然后又在宫廷里苟且偷生。

    直到遇到自家小姐,方才得以解脱。

    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同为俘虏的苏妲己,过得是那样得好。

    连气色都比在家的时候好多了。

    其实,这是当然的,因为苏妲己本人很是思念她的情郎——伯邑考。

    害了相思病的人,容色总是会减上几分的。

    那天晚上,夜昙答应带上自己的那一瞬间,玉容是极欢喜的。

    一开始,伺候她家小姐也都是尽心尽力的。

    只是,长夜漫漫,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凭什么她就过得这样好?自己就偏生要这样不幸呢?

    城破之时,自己分明都是那样求她了,她也没答应带自己走。

    若是她当时带上自己的话,她也用不着受这许多□□。

    这时候,她突然就收到了来自西岐的一封信。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答应。

    她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定不负公子所托。”

    于是她写下了这几句话,又将信寄了出去。

    “娘娘是妖邪,这是奴婢亲眼所见。”玉容磕磕巴巴地述说着平日在床上看见类似狐狸尾巴的东西之类的。

    “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失去记忆之前,有看到诡异的红光。”

    “那又如何?”且不说她口说无凭,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

    用黄磷和朱砂画符能在暗中闪光,用白矾写字,烧后会出现黑字,用黄姜水浸过的纸钱放在白醋内变红色。

    这种小把戏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

    当日青葵假扮女娲时的金光就是他的手笔。

    “还有一事,大王怕是也不知道”,玉容见大王的神色非常平静,心里更七上八下了。此时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将所有能想到的保命方法都用上,“小姐进宫之前,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

    神君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了。

    这个婢女分明就是想说,妲己对他,不过就是虚以为蛇罢了。

    但她是真的打错了算盘。

    “这些事情,本王早就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他还讲过这话本子呢。

    “……大王饶命。”玉容再也无计可施,只能不住地磕头。

    玉容不知道的是,她的主子有多受宠。

    后世的《竹书纪年》有记,帝辛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作琼室,立玉门。

    从被俘到大商覆灭,九年至五十二年。四十四年间里,苏妲己都是王后。

    其宠爱可见一般。

    怂恿玉容的人也没有告诉她,这次,她不论做什么辩解,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苏妲己若是死了,以商王的明察秋毫,一定会查出来。

    若是没死……那她这个凶手也一样逃不出制裁。

    “所以,你是爱慕妲己的情郎伯邑考?”神君一副不认同的讽刺表情。

    “你不是说他与妲己两情相悦吗?”

    “……他许我正室之位!”玉容抬起头,脑袋上尽是尘土和血。

    那是她一直都爱慕的人!

    “我哪里就比她差了!”

    “她不也一样是靠男人!”

    “你们不一样。”她不会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玉容听着君王的脚步渐渐远去,终是摊倒在冰冷的地上。

    ——————

    “怎么又是你呀!”饭点了,夜昙看见来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有点奇怪,“我玉容呢?”

    她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蠢笨怯懦的丫头居然是害自己的元凶之一。

    “她……从今天开始,不在这里当值了。”

    宫女都不值得信任。

    他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

    毕竟,只是因为相信了那个婢女,就害得夜昙受了这么大的罪。

    他真的不敢冒险再信别人了。

    但唯一能信任的青葵公主,也不方便让她整日来照顾夜昙。

    那就由他亲自来吧。

    “……”夜昙多机灵一人呐,少典有琴只说了上半句,她就能把下半句都通通猜到,甚至连前因后果都给脑补完毕了。

    她被推下去那会儿,身边只有玉容。

    事后,玉容说她是被人从身后打了,也没看清是谁。

    现场没有找到第三人的痕迹。

    她一开始只是以为这刺客很厉害。

    没想到害人精就在自己身边。

    但她也不想多问了。

    反正姐姐和他都会给自己报仇的。

    神君轻轻捧着夜昙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恢复得还算快,浑身也不再剧痛,现在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这不好久都没听她嚷嚷了嘛。

    大概是因为她的精神力足够强的关系,故而在这意识世界中,痊愈速度远超常人。

    地脉紫芝,其实也和九死还魂草一样,坚韧不拔。

    “那不然的话……”夜昙想说那就让青葵来陪她啊。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一根送到嘴边的羊腿给堵上了嘴。

    神君一方面是为了争取贴身陪护的权利,一方面也是真的拗不过她。

    他要是不给,夜昙就老朝他摆出一副饿得不行,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虽然受得了归墟的混沌加身,但真受不了她这样。

    因为要养伤的关系,夜昙已经好久都没有碰过荤腥了。

    这不,肉一到嘴边,她就赶紧咬住羊腿。

    姐姐和夫君双双阻止,身边丫鬟也没有,她连见缝插针,让人夹带肉食的机会都没有。

    夜昙向着少典有琴好一阵耍赖撒泼,卖可怜,才换来一个吃肉的机会。

    姐姐也不在,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夜昙就着神君递来的羊腿狠狠地啃了起来。

    “嗯!不错!”尽管夜昙口中塞满了食物,但仍然没忘记点评一二。

    她嚼着羊肉,也想通了。

    确实,让姐姐恢复女装来陪自己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谁给认出来,姐姐就是扮演女娲的那个人。

    而且……

    夜昙又看了看眼前的食物。

    青葵在该讲原则的地方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这点,还是她家大王好点~~

    只要自己撒点娇,他基本招架不住,时不时的就会放点水什么的。

    “那……本娘娘就勉为其难,让你陪我吧~”夜昙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油,随后又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恩准了神君想要当自己贴身侍者的请求。

    ——————

    夜间,九间殿。

    荣升夜昙贴身陪侍的神君正在给她讲睡前故事。

    讲的还是他的代表作——《有情侠影录》。

    平时呢,夜昙对已经看过的故事,通常是不感兴趣的。

    她之所以对《有情侠影录》兴致颇高,自然是因为讲故事的人是当事人的缘故。

    作者亲自讲,那她就能了解到别人不知道的很多八卦。

    而且,神君讲话本子的能力,的确不错,惯会用一些细节吊她胃口的。

    “什么?!”夜昙张大了嘴巴,“花费这么多吗?”

    这日,神君刚讲到没有情的主要事迹——烧钱。

    还稍稍卖了个关子,说是娶媳妇真的很费钱。

    “而且这么快?”夜昙张嘴咬了口少典有琴递来的点心。

    “这个钱儿是不是貔貅成精啊?”说着,夜昙又把自己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不对啊……就算吃的是金子也没这么快啊!”那可是一屋子黄金呐!

    想到此处,她又向身边之人投去了一个略带赞叹的眼神。

    自己遇到他的时候,没有情又很有钱了。

    他也是很厉害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能够赚出一座金山来!

    “那……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钱儿?”夜昙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叫他师父,还是要叫他大王。

    她觉得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索性就什么都不叫。

    “她是为我受的伤,而且我喜欢她嘛。”神君顺嘴就说出来了。

    说出来之后,他才意识到夜昙现在没有记忆。

    其实在这里待久了,很多时候他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呃”,意识到自己也算是说漏嘴了,神君看向夜昙的目光里多少带上了点尴尬。

    现在,“钱儿”对于夜昙而言,就是个不认识,但听过名字的女人。

    “哦。”夜昙倒是没发作。

    他干嘛摆出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啊,好像她随时都要打他似的。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

    她都愿意去听这故事了!

    不过,这个钱儿又不是钱变的,没有情这么个财迷,居然愿意把一屋子的钱都烧了。

    一般来说,一个男人把一大笔钱给一个女人,要么是想睡她,要么是想睡她一辈子,没有第三个选项。

    本来夜昙是觉得,钱儿什么的,都无所谓的,反正都没她牛逼。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他以后,再听这个钱儿的故事就觉得有点不爽。

    “哼!”

    早知道她就不要问了。

    问了又怎么样,纯粹给自己添堵。

    反正他怎么答,她都不会满意的。

    这么想着,夜昙恶狠狠地就着少典有琴的手咬了口糕点。

    这一口差点就咬到他的手。

    吓得神君本能地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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