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蚱蜢·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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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夜昙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终是幽幽转醒。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辣目。

    “辣目”,疑惑的夜昙忙不迭地坐起了身,“你怎么了?”

    闻言,神君垂目。

    “眼睛,辣。”

    这还是真的应了那句辣目。

    “……我没事了”,夜昙探身抱他,“你别怕。”

    说着,她又伸手抚了抚“辣目”的背安抚他:“那个,我……妹妹,还有神识他们怎么样?没事吧……慢慢呢?她怎么样?”自己都被救活了,那慢慢肯定也被救了吧?

    夜昙没问胡荽。

    她压根不知道胡荽冲出来这件事。

    “……”被抱住的辣目神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为了救夜昙,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确认青葵和神识的安全。

    他只能将这小小的身子拢在怀里抱紧,暂时岔开话题,安抚她:“娘子,疼,先休息。”

    “我不疼……咦?”眼见着“辣目”并不正面回答,盲目乐观的夜昙又有些迟疑:“少典空心你回来了?是你们打跑的厉王吗?”

    “青葵……”被点名的玄商君已经扶着石壁,缓了好一会儿。

    若说之前,他尚在犹豫要不要一走了之,此时,听到青葵开口唤自己,神君终是有了决断。

    之前,他没有勇气当面和青葵告别。

    这次,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见玄商君走近,“辣目”默默起身离开,将这狭小空间留给余下两人。

    “青葵……”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这几步路,玄商君走得很慢:“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夜昙摇摇头。

    盯了玄商君一会儿后,她反应过来:“是你救了我和慢慢吗?”

    “你没事……就好。”方才,他与辣目商议过,为了不刺激青葵,慢慢和胡荽的事,还是容后再说予她听为好。

    “青葵……”

    玄商君立在夜昙的床前,捏紧了拳头。

    “我……要走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

    “青葵……对不起。”

    “你怎么了?”闻言,夜昙心中的惊疑一下放大了。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玄商君的手,“你受伤了吗?炎方打你了?”

    “没有。”虽然,他有很多话,想亲口告诉她。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有些话,他好像永远说不出口。

    明明……这就是最后了。

    说了,又如何呢?

    什么也不会改变。

    所以不说也罢。

    “你……别伤心。”酝酿了许久,最终玄商君还是只憋出了这几个字。

    “少典有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夜昙急了:“你到底伤哪儿了?你快说啊!”

    “……”

    “你说话啊!”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的夜昙鼻子一酸,语气里带上了点哭腔。

    “很严重吗?要不咱们回天上去找天后吧,她肯定会救你的!”

    虽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但和自己不同,他还有娘。

    天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若是还能回去,他当然会冒险。

    但是,他没办法回去。

    而且现在,也没必要再提这个了。

    “青葵,我……只是……要走了。”

    “什么走!没本公主的允许你想走去哪里!”夜昙开始用蛮横的大喊大叫来掩饰心中的惊惶:“你不准走!”

    “你……别伤心。神识还是会陪着你的。”

    而且……即使连神识不在了。

    玄商君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凝重之色的“辣目”。

    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保护她的。

    “少典空心!”夜昙虽然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猜到,一定是因为要救她们,他才会这样的。

    “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她不就是为了救他,才会在这里的吗?

    “青葵,你……不必救我。”

    她应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享常人之福,去自在地活着,而不是灰头土脸地在这一无所有的石屋里住着,为了自己和沉渊族玩命,被厉王追杀。

    “你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

    “我说……你……可以回宫。去别处……亦无妨。只是……”玄商君垂眸,不再去看她。

    “别再救我。”希望未来,她能够日日欢喜。

    “……”一向伶牙俐齿的夜昙发现,此时的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既惊愕,又痛心。

    “为什么?”半晌,她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我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找到你们……我好不容易才……”说着说着,夜昙又激动起来:“我就是为了救你啊!不然我干嘛呀!我大好时光都搭进去了!”

    要不是为了他,一向珍惜时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这么多!

    而且,正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自己才能够无所顾忌地放弃让神识合一,决定大家一起逃的,可是他如果死了……

    一切就又不一样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命。”其实,他早就认命了。

    “因为……我早就……”早应在修补归墟那日死去。

    不是没有遗憾的,但这些多余的时间,已然是上苍垂怜。

    他还能奢求更多吗?

    “你放屁!什么命!”离光夜昙生平最讨厌旁人拿虚无缥缈的命运说事。

    “再说了,你和凡人又不一样,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说……你不是说星星是来去自由,没有吉凶祸福的吗?既然没有,又何来命定?你又凭什么认命!”

    不过都是偶然罢了。

    “神仙……青葵”,玄商君轻叹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她。

    “神仙也是要认命的。而我……命该如此。”

    他还是说不过她,只能用车轱辘话强辩。

    “……你都还没反抗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她不是不明白,大多数时候,人都不得不屈从于天命。

    她只是不想接受。

    她不愿意屈从于灾星的名头,更不愿向这非人的世道低头。

    “少典空心你是神仙啊!”她是凡人,反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是……”望着眼前人平静到有些哀伤的眼眸,夜昙声音渐低:“你是神仙啊……”

    他说的那些话,自相矛盾,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你的天命呢?”

    “……我是神仙,所以知道。”这场注定无人得胜的辩论中,玄商君终于占了上风。

    “青葵,你知道的,让神识合一来救我,他们都会死。”他当然明白,她不想任何一个神识死掉。

    所以那日,他们四人都自愿合一时,她才会用耍赖来阻止他们。

    “……”夜昙语塞。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茫然。

    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岔路口。

    不明何是何非。

    不知何去何从。

    “而且……就算牺牲神识救了我,我依旧要回天庭,继续做回神君。”

    此时,玄商君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而你……会一直被绑在我的身边。”

    在无趣的天界,和无趣的自己一起,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放屁……”夜昙有些口不择言。

    “青葵,你不要伤心。死了的人……本就是不会复活的。”

    就像那个叫烛九阴的人,就像他自己。

    本就是因为执念才存在的。

    “万物都会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你就当这一切,都是做了一场梦吧。”

    梦醒后,梦里的事情也就会被慢慢淡忘。

    过不了几日,也就不会再伤心了。

    “不行!你不能死!”

    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这她当然明白。

    但他绝对是那个最不该死的。

    “青葵……”玄商君伸手,轻抚上她的脸。

    “……”还没等夜昙想好说辞,她便晕倒在他的怀里。

    “辣目”,玄商君将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复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辣目神君。

    “厉王……应该还会再来的,青葵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带着她安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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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了夜昙的大喊大叫,石屋里唯余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但,这场谈话并没有停止。

    玄商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夜昙,便走了出去。

    站在门边的辣目神君随即跟了上去。

    “本君的时间不多,所以……你要告诉我真相吗?”

    “是。”

    “你不仅是神识”,玄商君用的是肯定语气,“你究竟是谁?”

    辣目和没有情与闻人的差别太大,自己想不注意都难。

    为此,他还特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过没有情他们聊过。

    其他两位神识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过去。

    可辣目,他知道天界的很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些很复杂,也从不外传的神族法阵。

    甚至还有离光氏的姐妹是地脉紫芝花灵的事情。

    但这个“辣目”,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神识没错,并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变的。

    这点他太确定了。

    “我就是你……我是……未来的你。”辣目神君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我……遇到了点麻烦,不知为何就回到了过去,变成了神识。”

    “竟是这样。”玄商君到底是经了些风浪的。

    真相,倒也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若本君死了……你……”他一下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你也会跟着消失吗?”

    “我不知道”,辣目神君顿了一下。

    其实,他心中也有太多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也不确定,自己的结局。

    “但‘辣目’应是不会消失的。”

    “嗯。”玄商君点点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神识尚存,就会保护她。

    若终是合一了,那未来的自己,也会保护好她。

    “你……千万小心。还有,切记,地脉紫芝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就算这个“辣目”身上真的有其他秘密,也没关系。

    “……照顾好青葵。”

    神识是一定会尽力的,这玄商君是知道的。

    而除此之外,自己也别无所求。

    “她不是青葵。”

    “你说什么?!”单纯的玄商君到底是低估了辣目所掌握着的秘密的震撼程度。

    原来,地脉紫芝,还有未来的自己,都不是今晚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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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错嫁?”玄商君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不可能!”此时,浮现在神君的脑海中的,正是让他怀疑神生的那一天。“绝对不会错的,她就是离光青葵。”

    魍魉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呀!

    “那是她骗你的。”少典有琴不想让过去的自己带着遗憾离开,因此决定说出所有的真相。

    “她没必要骗我。”玄商君断然否认。

    她都想绑架自己逃婚了,怎么可能不是青葵呢?

    “她之所以承认自己是青葵,又在你面前……”说至此处,辣目神君轻咳一声,“言行无状,是为了真正的离光青葵。”

    “你的意思是……”玄商君自然不笨。

    “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为了让我对她……对‘离光青葵’深恶痛绝,然后退婚?”

    “正是。”

    “可是……那她是谁?”话音刚落,玄商君便反应过来了。

    青葵……

    为了帮助青葵。

    与妹妹痛感相通。

    她们看上去就是真姐妹无疑。

    ……辣目还喊过她昙儿……

    夜昙……

    “她……真的是离光氏的二公主?”

    原来……他在路上解救的那位公主,才是真正与自己有婚约的人。

    “是。”

    “那为何……”

    还是解释不通啊,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会没饭吃,还不通礼仪。

    “……她……真的不是宫女吗?”想到夜昙在天界那些离谱的举动,玄商君都忍不住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暾帝应当不可能安排一个假公主给自己。

    或许……她是服侍青葵的宫女,因为青葵有恩于她,所以才自告奋勇来出头。

    绑架不成,又伙同兽界少主替换新娘这事……

    确实像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家人待她不公,她自然有些……”辣目神君欲言又止。

    “……叛逆?”玄商君接上了后半句。

    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沉默之中。

    “……”一介公主,居然没饭吃!

    人帝怎么能做得出来?

    玄商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你……”辣目神君想到真正的青葵和神识们。此时正被他们留在枯木中。他到底有些担心:“想去和真的青葵聊聊吗?”

    “不”,社恐仍然没有完全好的玄商君下意识拒绝。

    那位青葵公主也是很好的人,所幸她没有在沉渊出什么事。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要和那位青葵公主说些什么。

    “不必了。”

    和自己走姻缘桥的是离光夜昙,天界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都是她一手制造的。

    而且,私逃下界来救他的,也是她。

    “辣目,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其实,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地脉紫芝也好,凡人也罢;公主也好,宫里的普通人也罢,就算是平民,也都无所谓。

    她是……

    他爱的人。

    其实,他早已经明白了。在天界时,自己原就是……

    喜欢她的。

    她有天赋,有胸襟,顽皮,可爱,美丽,为天界,为自己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辣目……”

    玄商君身形微晃。

    他多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看来,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还有一事……本君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根据,但自己必须要在消失之前,把此事告诉“辣目”。

    “方才,你也看到了,慢慢,还有胡荽的尸体。”

    “尸体……你是……什么意思?”闻言,辣目神君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仅是因为方才他一门心思全在夜昙的安危上,也因为他下意识地抗拒去思考这件事。

    “本不应该消失的,却消失了。”

    在打斗之时,玄商君看得很清楚。慢慢、胡荽二人的尸体化作点点飞芒,终是消失在这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深夜中。

    胡荽的尸体消失,是正常的,她是仙人。

    烛九阴的尸体消失,也是正常的,他是沉渊族。

    不正常的是慢慢。她是兽族,不会因为死亡,就连尸身也一同消失了。

    “她和胡荽、烛九阴,消失时的光芒,都是黑色的。”

    沉渊族消失时的光芒是……

    黑金色。

    “你是说慢慢?尸体消失……”辣目神君下意识地摇头:“这……不会的。”

    他知道,过去的自己现在有一个相当危险的猜测。

    慢慢的尸身无缘无故的消失,还发着纯黑色的光,只可能是因为她本就不是活物。

    “这也只是……本君的猜测。”

    烛九阴的死,变相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初,本君之所以注意到烛九阴,是因为他身上的炁,和别的沉渊族又有些不同。他身上有很浓的死气。”

    而且……方才他替青葵……夜昙补魂之时,其实也感觉到……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慢慢身上并没有死气,对吧?”辣目神君艰难开口。

    “是,除了烛九阴之外,本君的确没有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死气。”

    而且,慢慢和胡荽,是被杀死的。

    那些沉渊兵也能被杀死,但自己的清光剑却伤不了烛九阴。

    “那你为何……”为何会如此猜测?

    “本君原不知道那是为何。”

    但现在不同了。

    玄商君看向“辣目”。

    或许他能够理清来龙去脉。

    “……辣目,你既是来自未来,那么,关于烛九阴此人,你是否还知道什么?”

    “他……”辣目神君喃喃开口。

    “他的确是死了。”

    “他在沉渊,因揭破错嫁之事,为嘲风所杀。那时候,我和昙儿,我们离开了天界。他的弟弟烛断山便……来找我们复仇。”

    这是一段极其沉痛的往事。

    若非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回忆。

    “烛断山杀死了慢慢……还差点就要杀死昙儿……为了保护二位公主,苏栀……我是说胡荽,便开启了他们身上的花灵之力。再然后……大家就都……”

    都死了。

    少典有琴说不下去了。

    “……烛九阴在沉渊时就被杀了?那是何时?”玄商君继续追问。

    “应当是……接亲后不久吧。”这件事,自己也是听嘲风说起的,故而不确定时间。

    “是在归墟异动之前吗?”

    “是。”辣目神君点头应道。

    “……”玄商君沉默。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你想说什么?”辣目神君追问道。

    兹事体大,容不得他逃避。

    “本君想……青葵她”,玄商君一时间还改不过来这个称呼,“她之所以不流血,是因为她和她们……都一样。”

    玄商君直接抛出了重点。

    然,说至此处,他袖中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们一样是死灵,所以当然不会流太多血。

    “不可能!”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辣目神君大声否认了。

    “我不信。你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

    她明明就好好的。

    现在也好好的在屋里睡觉。

    “辣目”,玄商君正色道,“你能否告诉本君,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们,慢慢、胡荽、青葵、夜昙,她们是否都平安?”

    这是他最不愿意探究的问题。

    但如今,事关夜昙,他不得不问。

    “她们……不可能的……”少典有琴的恐惧渐深。

    “不可能的!”

    “辣目”虽未明言,但那态度已然相当明显。

    “……本君推断”,玄商君面沉如水,“烛九阴和慢慢她们还是不同的。”

    和他自己也不一样。

    “先前,清光剑杀不死烛九阴,他的伤口也并未有鲜血涌出,大约是因为烛九阴早就死了。”

    已经死了的人,要如何被杀死呢?

    而他自己,恐怕也是一样的存在。

    他的伤势……其实很重。

    但却还能活着。

    “那他是怎么死的……”方才,辣目神君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厉王处。

    直到现在,他方才回忆起其中细节。

    “……是你说……他已经死了……”

    阵阵寒意染上了他的脊背,如鬼手一般,将他牢牢攫住。

    “所以他才……”

    顿时,“辣目”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辣目,这是言灵。”玄商君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方才,面对烛九阴,自己一说出“你已经死了”这句话,他便消失了。

    死去的人,之所以能如活人一般活动,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亡故的事实。

    一旦认识到了这点的话,他们就会真的死去。

    “……”这他当然知道。

    这原理,其实就和《封神演义》里,比干挖心那个故事很像。

    “可……”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相信过去的自己那些胡言乱语。

    “可慢慢和苏栀她们被厉王杀死了。若是按你所说,只有言灵能杀死已死之人,那她们是怎么死的!”

    辣目神君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推翻玄商君那恐怖的猜测。

    “而且……”

    “昙儿的伤口是流血的。她当然是活着的,方才你不是还给她医治了吗?!”

    “辣目”仍在极力否认。

    “她出血的量并不大。而且,方才本君为她医治之时,她神魂的状态……相当奇怪。”就连他自己的……

    也一样奇怪。

    那感觉,他也难以形容。

    若在虚空之中,无所依凭一般。

    “辣目,依你方才所言,烛九阴死的时间很早,甚至早于本君修补归墟。而慢慢,是在你和夜昙下界之后才死的。二位公主她们……”

    “……”

    “……”见“辣目”闭口不言,玄商君只好转问其他人:“厉王、厉后他们呢?”

    “……他们……死了。但这些都和昙儿无关!”

    就算过去的自己,还有烛九阴,是还魂好了。

    就算厉王和厉后也都是死灵……

    可其他人……昙儿和青葵公主,一定都是活着的……

    他的昙儿一定是活着的!

    “本君自是希望……如你所言。”

    玄商君一直盯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自然看到他的挣扎。

    毕竟,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君只是……担心她。”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除了你……可能真的……早就死了。”

    这真相过于残酷,他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他不得不提醒“辣目”。

    不过,即使是死灵,只要不出意外,不知道自己是早已死去的真相,也仍能好好活着。

    这也是他最大的期望了。

    “所以辣目你……”

    “谁在那里?”玄商君刚要再嘱咐“辣目”几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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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是我。”来者正是青葵。

    “你……”,玄商君与“辣目”同时望向青葵,“都听到了?!”

    “什么?”青葵扯出一个笑容,“夜昙是方才到此。……玄商君放心,神识还留在枯木处。那个……我姐姐她还好吧?”

    青葵自是因为担心夜昙,才设计留下神识,自己一人偷偷摸摸来石屋探查。

    方才,玄商君与辣目的谈话,她当然听到了一些,故而心头巨震。

    “没什么。”玄商君稍稍放松了些。

    他是真心相信青葵的说辞的。

    “……她没事。”辣目神君回答道。

    他心头巨震,一时间仍回不过神来。

    “那……那就好。”青葵茫茫然地点头。

    什么叫做她们都已经死了?!

    “公主,你怎么了?!”此时,玄商君看到了青葵的神情……

    还有身体上的变化。

    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赶紧跟着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查看。

    “啊?”

    青葵浑然未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玄商君……夜昙……无事。”

    “方才,我们的话,你真的没听到吗?”玄商君紧皱双眸,看向青葵。

    “公主,你是不是都听到了?”辣目神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再不信。

    青葵身体的变化,仿佛已经宣判了他死刑。

    “……”青葵犹豫了一下,看向玄商君,还是问了:“神君,什么叫……我们已经死了?”

    “……”

    她果然听到了。

    “公主,你别怕,其实……是这样的……”

    玄商君一边说,一边悄悄捏诀,将自己体内剩余的神力传向青葵。

    他自己,也和烛九阴一样,早就死了。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这点。

    自己修为是高些,但因为用元神帮夜昙修补神魂的关系,他本来也撑不了太久。

    玄商君低头看去。

    眼前这位……青葵公主,身无法力,仅是听到真相,身体就开始消散。

    不知道她究竟能撑多久。

    要不要对她和盘托出呢?

    玄商君有些犹豫。

    不过……

    初见之时,他就觉得,这位公主坚韧善良……

    是她的话,知道了真相,也许能挺过去呢?

    “青葵公主,你听我说,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你必须忘记你听到的一切。”

    虽说,人不畏死,便难以死惧之。

    但要破“言灵”,仅是不畏死,还不够。

    只有忘记自己已经死掉这件事,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活着一法。

    所以,尽管他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只要他忘不了自己已死这件事,最终还是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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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商君向青葵解释了一些他们面对的危机。

    “不,不要……”青葵甚至还来不及震惊于身份暴露,意识到玄商君在用自己的灵力维持她的生存,她是拒绝的。

    她摇着头,试图阻止这一切。

    “青葵公主”,玄商君并不容她拒绝,执意将神力输给她,“对不起。让你遭遇这些危险。”

    居然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换了轿子,导致了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

    她们姐妹两个,一个在沉渊胆战心惊,一个在天界……上蹿下跳。

    想到此处,玄商君的唇角突然泛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神君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再耗费灵力救我!”青葵挣扎起来。

    她看得出,他面色苍白,如风中之烛,不过就是强弩之末罢了。

    “神君,青葵的性命与四界相比,微不足道。还请神君以自身安危为重!”

    她不要做四界的罪人。

    这罪过太大,她背不起。

    “只有神君保重自己,方能继续护佑四界苍生!”

    “对不起,青葵公主。”

    玄商君捏了个诀,定住了青葵。

    “请你不要拒绝。”他顿了顿,复又解释道。

    “即使不救你,本君也难逃一死。”

    决定救夜昙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

    若是还能帮一帮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且……你若是死了,夜昙她会伤心的。”

    “……”青葵终是安静下来。

    他们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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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神力都输给完后,青葵身上的定身咒自然迎刃而解。

    “神君”,青葵扶住将将倒下的玄商君,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愧疚,伤心,痛苦,震惊……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不用了,青葵公主。”离别的时刻已近在咫尺。

    “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自己是生还是死。本君知道,这很难……但你……要做到。”玄商君如此忠告青葵。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抵抗死亡的力量,找到机会活下去。

    “不,不要……玄商君!”

    青葵眼见着他身体变得透明,又变得朦胧……

    她束手无策。

    为何,难道身为人族,她们就注定如此无力吗?

    为何,明明是他救了四界众生,却必须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辣目神君上前,默默地递出自己的手帕,又搀过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的玄商君。

    “多谢。”

    青葵接过帕子拭泪。

    “……菩萨的头……”她忽然想到了初遇那夜,自己捡到的菩萨断头。

    玄商君……也如是。

    即使身死,也不忘渡众人。

    “青葵公主,你说什么?”

    青葵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辣目神君有些惊讶。

    “没什么。”青葵抬起头时,脸上虽然还遗留着泪痕,然而,她眼神却变得异常的坚毅:“玄商君,谢谢你……一路走好……”

    不管力量有多渺小,她也一定要做点什么才是。

    “我会照顾好昙儿。”辣目神君向着过去的自己郑重承诺。

    “多谢。”

    “少典空心!”所有人都没想到,此时,夜昙居然突然从石屋中冲出来了。

    她当然能冲出来,身上一点受过重伤的痕迹也无。

    这就是精纯元神的力量。

    基本上死透了的人也能给拉回来。

    此时,玄商君的神力耗尽,睡眠术也解了。

    “少典空心!你什么意思啊!”

    夜昙伸手去抓玄商君的手,却抓了个空。

    “你……你怎么了!?”夜昙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呆了一会儿。

    有一瞬间,她期待出了毛病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少典空心。

    “你到底怎么了啊!!”她快急哭了。

    “青葵……不,夜昙……你别这样。”

    玄商君冲着夜昙微微一笑。

    “……你都知道了?!”此时,夜昙已经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了。

    “嗯。”

    “少典空心!”夜昙现在根本没工夫震惊于身份的暴露。

    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啊!

    “你个混账玩意儿,不准消失!不准死啊!

    夜昙破口大骂。

    “……夜昙,再见。”

    他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离别的场景。

    “少典空心!”

    凌晨时分的石屋外,回响着尖利的女声。

    “少典有琴——”

    回应她的只有火的灼烧声,与呜咽的风声。

    “姐姐——”

    “昙儿……”青葵一把抱住夜昙,将她搂进怀中。

    “呜……哇啊——”夜昙死死地抓住青葵的衣服角,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有什么事情比被人骗得团团转更让人不愉快。

    可你为什么都不怪我?

    还要为她去死……

    无怨无悔。

    石屋外,南明离火的余烬还在燃烧。

    夜昙心中却下了一阵冰雹。

    “……少典空心……呜……”

    天界接风宴之时,她只觉得这人全无心肝,冷漠得不行,故而唤他“空心”。

    原以为,那只是一块行走的冰,天天板着张冰块脸,里面含有无数针芒。

    总是针对她,让她芒刺在背。

    谁料,自己眼中的这块冰,透明得恍若水晶般,一任薄暮的光线来回穿梭,又在其间破碎,最终化作彩色的星辰。

    再遇少典空心之时,隔着薄薄的一层天光绫,她闭上眼睛,却更能真真切切地看清他的一切。

    这让她……想靠近,想拥有。

    方才,看着他就这样变得透明,化作浮光,她更是想要触摸,想要挽留。

    “姐姐……呜哇——”

    她……大概是真的配不上太好的东西。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个少典空心,他母族就是彩霞。

    她触不到一丝一毫。

    只能任那彩云散去。

    “昙儿……”青葵也忍不住跟着一同落下泪来。

    “姐姐——”

    夜昙只能紧紧攥住青葵的衣服。

    她本以为,自己人情冷暖尽尝。

    原来,冰……

    竟是烫的。

    ————————

    “少典空心……慢慢……姐姐……呜……胡荽……”

    这样的时刻,她们居然都没有出现。

    此时,夜昙已经意识到,她们都出事了。

    “哇啊——”

    夜昙在青葵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终,还是辣目神君走过来,轻轻在她颈上捏了一记,她才又昏睡了过去。

    等夜昙再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啊——少典空心!少典空心你不准走!不准走!”石屋床上,夜昙尖叫着醒来。

    “娘子!”守在床前的少典有琴赶紧握住她的手。

    “你感觉如何?”

    “……是你啊辣目……”这还是夜昙头一次在“辣目”面前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

    “少典空心呢?他人呢?”夜昙一边问,一边掀开被子起身想往石屋外面跑。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

    “娘子……”

    “……”夜昙回头,望了望他拉住自己的手,终是没再说什么了。

    “钱儿。”

    “月下。”

    没有情和闻人在一旁看着。

    见夜昙醒转,他们都松了口气。

    但,石屋里的气氛还是相当凝重。

    他们都知道,玄商君为了救人,所以消失了。

    “昙儿……”这次出声的是青葵。

    她扶着夜昙坐回床边。

    “姐姐……”夜昙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青葵的衣服。

    “你说……他……是不是一定得死啊?”

    又是这样!

    他老是这个样子!!

    天天就想着要做英雄!!!

    做了四界的英雄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做自己的英雄!!!

    简直是个超级大混蛋!!!

    “昙儿……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青葵的眼中,满是不忍与怜悯。

    她的昙儿……

    现在满脸都是不甘和伤心。

    可……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神识都还在呢”,青葵强打起了精神,将夜昙搂进怀中,摸着她的头继续安慰她,“所以……玄商君他也就还在,不是吗?”

    “昙儿,我们再休息一下,可好?”

    “……”夜昙微微点了点头。

    刚才青葵说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只要神识还在,就还有希望。

    但现在她哪里能睡得着啊!

    “姐姐,慢慢,还有胡荽,她们……她们还有救吗?”

    “昙儿……”青葵冲着夜昙微微摇头,后者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慢慢……呜……”

    夜昙忍不住鼻酸起来。

    “我……”青葵的心里也翻涌各色情绪。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辣目,麻烦你照看一下昙儿。”她找了个借口,转身出门。

    她怕自己忍不住。

    ————————

    出了石屋门,确认再没人能看到她时,青葵难得忘却了仪态问题。

    她将背靠上石壁,又重重地喘息了几下。

    死……

    一旦意识到了这点,就不可能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神君都做不到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

    仅仅只是出了个门的功夫,青葵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又开始变得透明了。

    自己到底还是逃不过的吗?

    如此,白费了玄商君的一片苦心。

    青葵深深地呼吸几下,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为夜昙煎的药剂上。

    ……希望自己能够再多撑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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