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看！”他喊两人。
阿土手掌上的白色绷带确实有一片浓得像墨的血红色，可那红色不是渐渐渗出的血，而是……
一只鲜艳的红扇蝶。
“红扇蝶从不会单独行动。”孔意来说：我们找一找，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红扇蝶。”
三人于是在飞舟里四处寻觅起来。
“啊，你的头发上也有一只。”孔意来又喊道。
林心头发上正停着一只红扇蝶，两只翅膀并在一起，蝴蝶头上的两只触角正在轻轻碰触她的发丝，翅膀边缘的黑金粉末正在扑簌簌地掉落。
林心身型顿时僵住了，她不敢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飞舟的自动驾驶按钮。
“红扇蝶不会忽然异变吧？”她问。
孔意来当然听懂了林心的潜台词，他本想立刻作答，又想到刚刚林中那粗如水桶的斩根藤，瞬间有些不太敢确定了。
“应该不会吧。”阿土淡定地说。
如果红扇蝶会异变的话，屠野一定会告诉她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态箱上面还贴着好几只红扇蝶。
那些蝴蝶有大有小，蒲扇一样的翅膀正在缓慢地扇动着，翅膀上金黄色的圆点，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拉了拉孔意来的衣袖，示意两人看向生态箱上，林心也缓缓转过头来，三人仔细数了数，这才发现那生态箱上居然有十八只红扇蝶！
林心瞥一眼孔意来，道：“你不是说红扇蝶只生活在巨齿树上吗？那理论上来讲，如果我们想带走红扇蝶，必须得带上巨齿树的叶片。”
孔意来心虚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这该如何解释，毕竟书上说斩根藤只能寄生在冬银仙子木的根部呢，而且不会超过两个指节粗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可能因为炎谷星的环境得天独厚，什么东西都猖狂了一些，以至于……教科书上的内容在这里不太起作用吧。”他犹豫道。
“会难道它是巨齿树的幼苗？”阿土点了点生态箱里那棵叶白茎黄，在一堆嫩绿色的土薯苗里尤为扎眼的植株。
“巨齿树的幼苗不是这样的。”孔意来摇头。
“我不在乎它是什么，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这么多红扇蝶为什么会跟着我们？还有，我们要不要将它们驱逐？”林心斜眼看向发丝上的红扇蝶，心有余悸道。
“红扇蝶，翅膀为朱红色，有金黄色圆点斑纹，翅膀边缘为黑金色，有黑金色磷粉，磷粉有助眠作用，许多商店都有售卖，目前为止，暂未听说红扇蝶异变并且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相关报道。”孔意来闻言将星网上关于红扇蝶的记载告诉两人。
林心听完才松了口气。
他又说：“红扇蝶一般生活在巨齿树上，由于巨齿树总是成林存在，因此巨齿树的周围会有大量的红扇蝶，大家于是将巨齿林形象地称为红扇林。”
“红……红扇林？”
霎那间，一丝火花在阿土的心里炸开来。
哥哥当年就是在一片红扇林里被一团红雾袭击的，难道就是刚刚那片红扇林？
阿土赶紧撑起身子，朝窗外看去。
那片红扇林已经随着飞舟的远去，变成了一片墨绿色的缩影，层层阳光照耀下，显得深邃又静谧，似乎和普通树林没什么区别。
孔意来好奇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拿上？”
“你说到红扇林，让我想起我哥哥就是在一片红扇林里被红雾袭击后才觉醒了异能，他担心我找那团红雾报仇，一直不愿意将位置告诉我。”
阿土顿了顿，说：“我在想，那片红扇林会不会就是我们刚刚去的这片树林？”
林心忽然将飞舟调转了方向。
孔意来没稳住身子，脖颈上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他捂住伤口，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林心冷笑一声。
“呵，众人只知道我姐姐死于异兽，却不知杀死她的异兽就是红雾。”她冷着脸，将飞舟速度加快。
窗外飞云纵逝，云雾一闪而过。
“林心，你冷静点！那片树林极大，肯定还有其他异兽存在，光是一个斩根藤就差点要了我们的命，现在贸然回去等于送死。”孔意来大喊。
阿土沉默了许久，总觉得好像抓到了可以解开一切疑惑的钥匙，但她身处忽明忽暗的境地，有些看不清前面等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黑。
算起来，红雾袭击的总有三人。
哥哥白潭，林心的姐姐林昀和屠野的父亲屠河，这三人身处不同星球，又在不同时间被袭击，哥哥侥幸留下一命，却也下落不明。
或许……
红雾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种族。
“你劝劝林心！”孔意来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
阿土回过神来，“我哥哥虽然活了下来，可他的老师为了救他，死在了那团红雾里，现下我哥哥也失踪了，红扇林确实很危险，我们还是……”
她说着说着，心头忽然升起一团熊熊怒火，劝告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转身拿起锄头，恶狠狠道：“我们现在回去干死那团红雾。”
“啊？呃，不是……”
孔意来看着林心脸上的伤口，再看着阿土包扎过的手，崩溃大喊：“两位祖宗，我拜托你们低头看看你们俩是什么情况，现在回去等于送死！”
飞舟里又是静默了一两秒。
林心阴沉着脸回头看去，孔意来脖颈上那血红色的勒痕还在，阿土手也包扎得跟猪蹄一样，她叹了口气，压下心中不甘，将飞舟调转方向，往星五山极速飞去。
“我觉得我可以……”阿土还想挣扎。
孔意来只好横了她一眼。
三人很快落在院子外。
林心跳下飞舟，将生态箱抱到院子门口，道：“土薯的野生种就交给你了，我得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我们找了这团红雾多年，我曾发誓一定要为姐姐报仇，那团红雾一定还在那里，我会调集一批人手过来，荡平那儿。”
她说着，伸手按了按手腕上的飞舟锁盘，一艘浅蓝色的梭形飞舟出现在两人眼前。
“你这就走了……”
孔意来哑口无言，扫了扫她一身的小口子，神色莫名，一咬牙，道：“我们俩是一起出来的，要回去也一起回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顿了顿，又说：“我祖母近日身体不太康健，我本想找个时机和你说的，现在土薯的野生株也找到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阿土抱着锄头呆立在院子门口，面对突如其来的分别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闷闷道：“已经晚了，星港可能没有去天枢星的光舰，明天再走吧。”
“林心是大小姐，私人光舰一直停在星港呢，你别担心我们，我给你留点止血药，这几日记得别碰冷水。”孔意来再三交代。
阿土垂着脑袋，缓缓点了点头。
直到身后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传来，她才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飞舟。浅蓝色的飞舟和放晴的天空融为一体，像鸟儿一般自由翱翔，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天际。
真快啊，有人陪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她走进静悄悄的院子里，除了风拂过草木发出的沙沙声，便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父亲的唠叨和哥哥的笑声像是上一世的记忆，模糊又遥远。
这一天过得相当充实，上午打扫家里的卫生，下午又进行了一场生死逃亡，现在放松下来，阿土才觉得困顿不已。
那些红扇蝶飞进院子里，她没有管它们，趴在桌子，片刻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双阳落下，周围漆黑一片。
已经夜深了。
阿土喝光了一袋营养液，就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锄松了地，将生态箱里的土薯野生株种了下去，又用塑料薄膜轻轻盖了上去，以防鸟兽啄咬。
“现在该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生态箱里的那株不知名植株的底部，将其放在地上，打开星网搜索起来，这才发现这种植物居然还未被登记入联邦植物志里面。
不过，这也不奇怪。
炎谷星多的是不为世人所知的神奇植物。
阿土看着它嫩黄的茎上长出洁白的圆叶，想到先前三人死里逃生的感觉，抿了抿嘴，道：“就叫你希望之圆吧。”
她将指尖放在它的叶片上，将茎上的泥土擦拭干净，轻声道：“你要乖乖长大，不能异变，不能害人，还要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实。”
此刻，阿土她上带着慈爱与温柔，看那植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家里最可爱的小孩儿。
虽然，她想的是，她要吃掉它。
忙完一切，阿土去冲了个澡，爬到床上却没有着急睡，反而是看着掌心诡异的一幕发起了呆。
她右手那道狰狞的伤口在注视下，正在慢慢愈合，眨眼就只剩两条浅浅的粉痕，一如她在那个暗巷里苏醒的那天，她的心脏也是这么愈合的。
这是异能的力量。
只是这份力量，来源于土壤还是青岗木？
阿土思来想去，始终睡不着，干脆跳下床，去院子里拿起了青拂刀，又捧了一捧土放在桌上。
青冈木在炎谷星很常见，因其木质光滑细致，韧性强，经常被制作成农具，整个云山町的农户手里凡是需要用到木头的农具，基本都是青冈木。它们在失去水分后会变得硬如金刚石，耐磨耐用，也可以用来做地板和家具。
她家就有好几张青岗木做的桌子。
这种树木被称为“森林皇后”，有着极高的价值，若这力量来源于青岗，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土又抓起那碰土壤查看，颜色是浓墨般的深黑，粉末细腻，里面有些粗糙的小颗粒，入手的瞬间传来一阵湿湿的、凉凉的触感。
她又低头嗅了嗅，一股泥土、腐殖质、植物根系和微生物等味道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气味里带有一些微妙的甜、酸，还有土壤独有的、难以描述的泥土的气息。
不算难闻。
阿土指腹一点，正犹豫要不要尝一口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画卷。画卷上的内容像是今昔，又非今昔，像是此处，又非此处。
她看到繁花似锦，鲜血淋洒，日头高照，积雪满盖，又看到万物枯萎，从万物生的汪洋大海到更迭交替的夏与冬。
每一幅画面停留的时间很短，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变化的时间迷宫中，感受着时间穿梭，岁月变幻的永恒规律。
“凡人看山是山，看土是土，却不知山土皆有生命，万年亿年，任时间流转……”阿土喃喃痴语，一口鲜血忽然喷涌而出。
那幅精美绝伦，包含禅意的画卷也在此刻消失不见，一股莫名的疲倦席卷周身，她脱力一般倒在地上。
眼皮合上的那一刹，阿土还在想，不管那份力量来自青岗木的还是来自土壤。
她希望它能带着她，找到哥哥。
少女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眉间蹙着，像是千万年未化的雪，因为她已然睡去，自然没有看到从院子里袅袅升起一团白色微光。
那白光好似是山间清冷的雨化成的雾，又像是一团载着厚厚思念的云烟，飘飘然然，穿过屋门，落在了她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