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上了，窗帘拉上了，灯也关了。
屠野躺在床上，双手拘谨地抱在胸前，心中涌动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像是汹涌澎湃的洪流被堤坝囚禁了，却时刻都在冲刷着堤坝，企图逃逸出去。
那是一种混合紧张、兴奋、期待和不安的情绪，仿若身边躺着的是一个易碎的无价之宝，他轻轻一个翻身就会将那稀世珍宝打碎。
他思忖着，煎熬着，洪流滚滚激荡着。
一瞬后，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侧了个身。
屠野放慢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和他度过一个注定无法平静，也注定毕生难忘之夜晚的少女。
清冷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内，映的她像月光下莹润的玉器一般，泛着淡淡光泽。她的眼睛轻轻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两只将要翩翩而飞的蝴蝶栖息在眼睑上，鼻尖圆润可爱，再往下……
是花瓣一样的嘴唇。
那花瓣微微张着，好像在等人采撷一样。
屠野咽了咽口水，一番天人之战后，索性抱着怀里的暖水袋再次翻了个身。
这再看去，他真的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你冷得睡不着吗？”
阿土坐起身，将被子往他那边扯了一下，又将他肩膀上的被角压得严实了，才缩回被子里。
屠野的心早被她这一串动作弄得打鼓似的，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冷得睡不着，而是热得睡不着。
那暖水袋烫得他的心窝子扑通扑通的。
“你……也睡不着？”屠野小声问。
阿土点头，忽然侧了身子对着他，轻轻道：“我不习惯平躺睡，总感觉房顶会掉东西下来砸着我。”
她湿热的呼吸打到背上。
屠野踌躇了几秒，也翻过身子对着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不同频率和气息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晦涩难懂的号角，正在探索着彼此的灵魂。
屠野慢慢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痛，只盼着若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个夜晚，该有多好。
黑暗中，阿土忽然伸出手，往他怀里摸去。
“啊，好烫……”她惊呼一声。
“不烫啊，我觉得刚刚好，暖暖的，我很喜欢，谢谢你。”屠野惊得睁开了眼睛，虽然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但还是不想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那我把另外一只也灌满热水吧，你放在背后，这样就是双倍的暖和！”阿土跃跃欲试，作势要翻身起床。
“……那只留着以后再用吧。”
屠野两眼一黑，赶紧拉住她，下意识说道：“我现在已经够暖和了，你不信的话，摸摸？”
赤羽彘的毛皮保温能力和发热能力毋庸置疑，他的胸口就像沐浴在一百度的热水中，要是另外一只暖水袋也用上，前胸加后背……
他今晚可能会被烫成一只熟虾子。
屠野热得不行，正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将暖水袋弄远一些，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他低头一看，一只纤细的手正在摸他。
嗯，对，摸他。
那手摸上又摸下，摸左又摸右。摸得他全身的神经都好似集中在了心脏位置，脑子宕机了一般，迟迟反应不过来，偏偏那手的主人还在一本正经地摸着。
屠野脸颊一红，情感上，他很想说出“别摸了，再摸下去要出事了”这种话来，理智上，他又在疯狂乞求“摸久一点，凉快，好凉快。”
他是舒服了，阿土却蹙着眉。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那股热量清晰地从他的胸口传到她的掌心里，带着心脏的跳动感，热得她的手心也出了一层绵密的汗。
她默默收回手，转过身子看着房顶，心想这么热的暖水袋，就算是冬天，屠野也不会冷了吧。
“这赤羽彘皮做的暖水袋好生厉害，霜降星常年下雪，气候寒冷，我送李绪哥哥一只吧，他正好缺一个这样的保温神器。”阿土说。
“不行。”屠野厉声拒绝。
“为什么不行？”
他急得坐起身，趁她不注意，将暖水袋抖落在床上，然后抓着她的手臂疯狂摇晃，嘴里嚷道：“嘤嘤嘤，不准送他，只准送我！阿土牌的爱心暖水袋只能我一个人有！”
“为什么只准你有？”
阿土任他晃，晃着晃着，忽然想起孔意来也经常抱着林心手臂晃来晃去，林心斥责他没个师兄样子，只知道撒娇卖蠢。
所以，屠野这也是……撒娇？
“你是不是在跟我撒娇？”她轻声问。
阿土还没得到答案，下一秒，一个黑色阴影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气息和磅礴的热量压了下来。
她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和唇瓣上湿热的触感，有些茫然地想：看吧，平躺着睡，房顶一定会有东西砸下来。
这次砸下来的就是屠野。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却不抗拒，伸手抱住他。
“嘟嘟——嘟嘟——”
两人吻得正忘我，一阵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破了宁静和暧昧氛围，屠野的身体不由僵硬了一下。
他轻轻放开阿土，顺手点下接听。
“喂？哪位？”
那语气相当……不满。
“我听说你们已经抵达艾尔琼斯山了，怎么样，有没有找到龙场？阿土说你要把猎兽公会的业务扩展到炎谷星，条款都谈好了吗？白潭的那两只手臂你打算怎么处理？还有云山町……”
是李绪。
那张聒噪的嘴像机关枪一样没有停过。
屠野烦躁地听着，垂眸瞥一眼阿土，见她嘴唇上还带着晶莹透亮的湿润，同样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还有一丝迷离的朦胧情愫。
他脸上一红，勾了勾她的手指，不耐烦道：“你大半夜的打通讯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我们阿土芳龄十八，洁白无瑕一枝花，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否则，我和她哥哥都饶不了你。”
李绪咬牙切齿，声音已是狂怒。
“我很尊重她，也没有做任何越距的事情。”
“你尊重她？那你……你们还住一个房间？”
“李绪哥哥，你要说什么呀？”阿土翻了个身，小猫似的爬向屠野，歪头靠在他的手臂上，用软得能拧出水的声音抱怨道：“我们要睡觉了，有什么心知肚明的话明天再说吧。”
此话一出，李绪沉默了。
屠野也沉默了。
几秒后。
狂怒到几点的李绪终于忍不下去，像是一颗点燃了引线的炸弹，瞬间暴跳如雷，将屠野不由分说地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得很脏，连屠野祖上十八代都没放过，听着十分刺耳。
阿土皱了皱眉，伸手直接将通讯挂断。
她抬眼看着屠野，嘴边的小酒窝溢出蜜来，一脸真诚地说：“我们继续吧，刚刚那个就是接吻？有点好玩，再来。”
有点……好玩？
若说李绪那个通讯让他措手不及，那阿土这一句“有点好玩”直接让他的脑子彻底清醒起来，清醒后，竟然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落寞。
他知道阿土信任他，也知道阿土愿意亲近他，但此时此刻，他却茫然了，阿土对他的喜欢，究竟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少女对救命恩人的喜欢？
她对他的喜欢，并不因为他是屠野，而是因为他救过白潭，救过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所以，她喜欢他，与喜欢李绪没有区别。
“我们接着亲吻吧？我喜欢那样。”
阿土不依不饶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没反应，索性抱住他的胳膊，像他刚刚那般，撒娇撒痴似的晃了晃他的手臂。
“不行，很晚了，我们该休息了。”
屠野将胳膊从她怀里撤出来，把暖水袋抱在在怀里，翻身背对着她，尽力克制住情绪，轻声道：“睡吧，明早还要出去呢。”
话说完，他已经委屈得红了眼睛。
身后静悄悄的。
阿土垂眸看着空落落的手臂，圆圆的眼睛愣了一愣，既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感觉到了屠野有些不开心，而那份不开心正源自于她。
阿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后背，小声问：“你……你不想和我接吻吗？”
“不想。”
“不……不想，哦，我知道了，你……不想。”
她怔怔地点头，愣了好一会儿，给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又静静地缩回了被子里，然后翻了个身，对着窗户那面睡下。
看吧，她就说平躺着睡的话，一定会有东西从屋顶上砸下来。
这次砸下来的，就是难过和委屈。
月色很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在地板上映出一条银白的线。阿土痴痴地望着那条线，两行泪不听话地从眼尾流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为何而哭。
这也是第一次，她和屠野明明隔着最近的距离，却远得像隔着一条浩瀚的星河那样生疏，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里抽搐着，窒息着，很想立刻逃回云山町去。
“上次我们去找诺克老师时，你不是说，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上官决吗？我怎么听李绪说上官决觉得你的气色比以前好了些？”屠野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上官决以前见过你？”
“可能是……我和哥哥打视频通讯的时候，他见过我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个字都在颤抖。
屠野心里一恸，将被子捂得更紧了一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老板娘说附近这一带经常有游客莫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怀疑那些人和你哥哥一样，他们可能去了真正的龙场。”
“嗯。”
“左右的这几家旅馆每年也会失踪几人，但没有我们住的这家多，当地的治安官也没法子，外头传得诡秘莫测，旅馆常年没有生意可做，老板娘手头紧，无法修葺旅馆，这里越发破烂，生意也就越差，都成了恶性循环。”
“好，知道了。”阿土没有回头，魂不守舍地看着那条银线，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她让我们晚上睡觉时，不要睡得太死……”屠野再也说不下去，起身站了起来，“夜里冷，我去找老板娘拿床被子，你先睡吧。”
阿土没有立马答复。
好久之后，他才听到她的声音。
“去吧，小心点脚下。”她说。
那声音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冷淡。